一九四七年秋,我所在的滨海地委文工团被精减了,我被分配到临沭县工作。一九四八年一月,县委调我到桃园区公所担任文书,这个区西与岌山、南与大兴两个边沿区接壤,基本上还算安定。但由于沭河以西有很多敌人的据点,陇海路以北驻扎着大批敌人,他们随时都可以出来骚扰我们,因此,岌山、大兴两区,实际上处于敌中有我、我中有敌的“拉锯”形势,桃园区的南部,如东、西措庄等村,经常受到从石门出来的敌人的威胁和干扰。这些敌人十分狡猾残暴,特别是由那些逃亡地主组成的“还乡团”更加凶残,每次窜进解放区,无不疯狂地进行烧杀抢掠,对群众实行报复。这几个区由于经常遭受敌人的袭击和蹂躏,农业生产受到严重破坏,春节后,几乎十家有八家无米下锅,有的村子连一头耕牛部没有,大片土地荒芜了,很多群众因饥饿而面临着死亡的威胁。
县委面对着顽敌压境、灾荒的威胁,决心战胜困难,迎接全面反攻。县委、县府主要负责同志,都深入到边沿区,一方面组织民兵配合主力部队,坚持对敌斗争,另一方面发动群众生产度荒,支援解放军大反攻。在这一工作中,我有机会与汲书田县长经常接触,他那爱护群众的模范行为,使我深受教益,终生难忘。
“惊蛰”过后,被冰雪复盖一个冬天的土地开始苏醒了,向阳的地方,已裸露出黑红黑红的沃土,招来一群群面黄肌瘦的妇女、孩子,来寻找野菜充饥。其实,当时剜野菜的,岂止是群众,连那些在县区工作的同志,甚至部队的战士,也出来剜野菜补充伙食。因为在“节衣缩食、共度春荒”的号召下,我们的粮食供应也大大减少了,由原来每天供给二斤半原粮,减少到每天只供给一斤十一两(老秤)毛粮,大家都反映吃不饱。因此,那些刚出土的荠菜、婆婆丁、苦胡子、卷卷菜、车前草等野菜,就成了大家猎取的重要补充食物。
年近半百的汲县长,日夜深入各村,组织群众生产度荒。他同我们吃一样的伙食,但却信心百倍地鼓励我们:困难是暂时的,要组织群众打好春耕这一仗,如果把春田种好了,不但能稳住群众的情绪,还能有粮食支援部队打倒反动派,解放全中国。春耕,确实成了当时一项具有战略性的任务。不过面临的困难,也是严重的,突出的是各村都缺少耕牛。汲县长说:“没有耕牛,我们组织人拉犁。”他带头深入细致地向群众做思想工作,几天后,各村都组织起来了,田野上出现了人拉犁耕地的繁忙景象。我们县、区干部,在他的带领下,都投入了春耕战斗的行列。
一天,我们在店头的西湖拉犁耕田,趁中间休息的时候,我们几个小伙子在地边寻找野菜,准备带回去改善生活。汲县长也在埝埂上剜了几棵,但他却把我们几个剜的和他剜的,一起放进一位饿得面黄饥瘦的老妈妈的菜篮里去了。我们几个面面相觑,只好默认了。
我们的口粮本来不够吃,再加上繁重的体力劳动,大家感到吃不消,区公所的通讯员兼炊事员张和德同志,便要求粮秣主任批了五十斤地瓜干。这些地瓜干,是救济从郯城和我县沂东区跑出来的难民的口粮。大家都知道,一斤地瓜干能顶一斤半到二斤高梁吃,所以,大家都愿意要地瓜干,不愿意要高梁。不料这件事被汲县长知道了,他叫张和德把地瓜干退回粮库,又找粮秣主任谈了话。大家口里虽然未说什么,但心里都对县长有意见。
第二天,我们在七里墩村东耕田休息时,汲县长叫我通知在区公所伙房吃饭的同志开会,他先讲了金县度荒搞春耕的情况,然后表扬了同志们与群众同甘共苦度荒搞生产的好人好事,最后才把话题转到那五十斤地瓜干上来。他说:“同志们,我和你们一样,每天空着半节肠子在拉犁,但不管怎么样,我们每天还是有吃的。可是,那些从敌占区跑出来的父老姐妹,他们连一粒粮食都没有,全靠党和政府救济的那点粮食维持生活。大家想想,我们共产党员,怎能与难民争食呢?!”从他讲话的神情可以看出,他的心情十分沉痛。我们大家都未说话,慢慢低下了头。停了一会儿,他又接着说:“同志们,我们战胜了当前的困难,就能赢得全国的胜利。大家想通了吧?没有意见的话,我们再开始干活。”大家虽然挨了批评,但拉犁的劲头却更大了。这件事虽小,但我却一直铭记心头。几个月后,汲书田同志调到滨海专署任邮电局长去了。一九四八年七、八月间,我也离开了桃园区,和曹伯章等同志一道,带担架团参加淮海战役,后来,继续支援解放军南下渡江,解放南京、上海。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礼炮声中,我们豪情满怀地从南京出发,随解放军进军大西南。
一九五一年,我曾在驻重庆的西南钢铁工会,与汲书田同志见过面,不久他就到云南去了。前几年,听说汲书田同志早已去世,我感到十分悲痛。现在写这篇回忆文章,用以表示我对汲书田同志的悼念。
作者石长山,临沭县玉山人,离休前系重庆市房建公司工区主任兼党总支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