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离开我们已经九年了,他那和蔼可亲的音容笑貌时时浮现在我们的面前;他那心胸坦荡、光明磊落的高尚品质,时刻激励着我们前进。爸爸永远活在我们心中。奶奶、母亲、姑姑及乡亲们曾多次向我们讲述爸爸青年时期的一些生活趣闻和入伍前后的许多故事,诉说抗日战争时期反动派对我们家庭的迫害和摧残。现将其一部分回忆整理出来,作为对爸爸、大伯、二伯的怀念。
一、辍学作生意
爸爸于1916年9月出生在山东桓台刘家茅托村。七岁开始在本村小学念书。十二岁那年祖父因病去世,撇下了祖母和父亲兄妹五人。爸爸排行居第三,他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一个妹妹。那年大伯还不足二十岁。在旧社会,一个年轻的寡妇拉扯着五个孩子是多么不容易啊!祖父去世后,世态炎凉,人情淡薄,养成了爸爸同情弱者、不畏强暴、仗义勇为的性格。他喜欢读《岳飞传》、《水浒》、《三侠五义》、《响马传》等书,十分崇拜书中那些除暴安良的英雄豪杰。村里有个子弟京戏班,爸爸是主要成员之一。他特别爱演《三叉口》、《打渔杀家》中的绿林好汉,并立志要学习他们。
为了练就一身过硬的本领,他迷上武术,常常半夜三更在院子里翻、腾、跳、跃,翻跟斗、拿大顶、上墙爬树,弄得浑身是土,有意识地锻炼自己。
1934年,爸爸辍学后跟随祖父的朋友逯××去青州泰华,炭栈学作土产和面粉生意。青州地区早在第一、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就有党的活动,炭栈里也有不少进步青年和地下党员。有一天深夜,爸爸在睡梦中被两声枪响惊醒,出于好奇,披衣出来向外了望。突然见有个人影向炭栈跑来,到跟前才认出是在炭栈干活的壮年汉子。他气喘吁吁地对爸爸说:“老弟,后面有人追我,快帮我找块地方躲起来!”可扫视四周,并无可藏身之处。这时听到追喊声已近,爸爸急中生智,赶紧将那汉子藏在一辆马车的车盘和车轴之间,两个伪警察进来搜寻了一遍,什么也没发现就走了。从此以后,那汉子与爸爸成了好朋友。他见爸爸性情豪爽,为人仗义,便常常给他讲义和团杀洋鬼子的故事,爸爸听了感到很新鲜,这对他后来参加革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两年后,泰华永生意不佳,爸爸回到了老家。在两个伯父的帮助下,在索镇开设了聚兴百货店。由于爸爸善交朋友,仗义疏财,不到半年,因赊欠的货款收不上来,只好关门停业。爸爸入伍后,索性将店铺全部卖掉,把钱带往部队去了。
二、革命引路人
1937年的一天,爸爸跟随婶母去马家庄走亲戚,碰见了回家探亲的表哥王幼平。王幼平是红军老干部,1931年入党。在交谈中王幼平主动向爸爸宣传抗日救国的道理,宣传十月革命后苏联社会主义的优越性,介绍苏联工人、农民的生活状况。当谈到日本帝国主义侵华罪行时,王幼平取出一张宣传漫画给爸爸看,上面画得是一幅世界列强瓜分中国的示意图。像桑叶一样中国被周围许多野兽害虫蚕食的支离破碎。他解释道:“我们中国地大物博,资源富饶,是块肥肉,谁都想吃。多少年来,由于中国政府的腐败,帝国主义列强已将中国瓜分得不成样子,中国人民饱受了外国列强的欺侮和压迫。现在小日本又野心勃勃,妄图独吞中国,灭亡中国,使中国人民做他们的亡国奴。锡琨啊,亡国灭种的滋味可不好受啊。“接着又讲述了许多帝国主义占我领土、掠我资源、奸淫妇女、杀害百姓的罪行。爸爸听后非常气愤地说:”表哥,咱们中国人也不是孬种,我就不信中国人会甘愿受别人宰割!难道我们就不会学岳飞抗金救国,学义和团杀洋鬼子吗?”
“你说得对,我们中国人民有着光荣的反抗外来侵略的传统,每一个有志气的青年人都应该在这国难当头的时候,挺身而出,报效国家。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么!“
“可报国无门啊?我们到底该咋办?”爸爸着急地问。王幼平喜欢爸爸的性格,对他说:“中国共产党就是学习苏联的列宁,领导中国人民同帝国主义斗,同资本家斗,同地主老财斗,走十月革命的道路,让全国人民都翻身做主人,建设像苏联那样的社会主义国家。最后他启发爸爸去找共产党,去参加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救亡运动。
王幼平的谈话对爸爸的教育很大,使他认识到了亡国灭种带来的危害,激发了他的民族正义感。他在王幼平的引导和帮助下,1937年下半年就参加了党领导的抗日活动1938年1月参加了黑铁山起义组建的山东人民抗日救国军第五军,认识了廖容标、姚仲明等同志,走上了革命的道路。正如他后来所说:“我认识共产党,多亏了我表哥王幼平;我走上革命道路,多亏了我的首长廖容标。”
三、二伯被害
爸爸入伍后,担任廖容标的警卫员。他跟随廖、姚二首长转战于清河、淄博、莱芜、泰安等地。在党的培养教育下,政治觉悟不断提高,1939年1月在泰安黄崖村由邢铁民、张立洋同志介绍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在革命的熔炉中,他练就了一身过硬的杀敌本领:马背拿大顶、蹬里藏身、飞马拾钱;耍大刀闪闪寒光,呼呼声响;使双枪左右开弓,弹无虚发;徒手爬高,身轻如燕,越宅跨墙,如履平川。他与他的战友们经常深入虎穴,刺探情报,除奸灭霸,为民除害,就像一把钢刀插入了敌人心脏,搅得敌人日夜不宁。
桓台的国民党二十四旅头目王金生非常佩服爸爸的武艺,也很器重他的人品。抗战初期,他就多次拉拢爸爸加入他的队伍,但都没有得逞。1940年,由于日伪勾结,经济上封锁,军事上压迫,抗战进入了艰难困苦的时期。王金生趁此时机,多次写信,许以高官厚禄劝爸爸投降,但都遭到爸爸的严词驳斥。打,打不赢;劝,劝不降;抓,抓不住。军事上的连连失利,使王金生恼羞成怒,后来,他们得知大伯、二伯参加了给八路军送信、联络的地方组后,便将魔爪伸向了爸爸的亲人。
阴历六月的一天下午,二伯刘锡琳和伯母领着我在村西地里干活,突然来了三四个汉奸,他们说找二伯有话要问,将其骗至瓜园;接着就用武力将二伯裹挟至村北四里冢子,对其进行严刑拷打,逼他说出我爸爸的下落。伯父坚决不说,这些灭绝人性的家伙就将伯父活活推入井中,怕他不死,又朝井内连开数枪,将其杀害。
爸爸得知二伯被害后,11月的一天下午从部队急匆匆地赶回家来,身穿黑色大褂,怒气冲冲地闯进村内二十四旅的局子里。有二十多个汉奸正在吃饭,见爸爸一身孝装,满脸怒气的闯了进来,先是吃了一惊,又不知究竟来了多少人,更不敢贸然抓他,便放下饭碗站在那儿。
爸爸进屋后,将匣枪往桌子上一放,气狠狠地看了他们一眼问道:“你们老实告诉我,我二哥是怎么死的?要有半句瞎话,我立即就叫你们偿命!”那些家伙见事情不妙,赶紧将二伯被害经过细说了一遍,并交待说:“那是王金生派别人干的,与我们无关。“爸爸知道真相后心想:冤有头,债有主,不如趁此机会好好教训他们一番,好让他们今后老实点。说着就给他们训起话来。这时,院子里有个家伙偷偷骑上自行车去二十四旅大队部搬兵去了,被村里人察觉后,生怕爸爸有危险,便悄悄地靠近他,用脚狠狠踩了爸爸一下。爸爸明白了,收起匣枪便出了局子,走不远便拐进了自己家的胡同。他前脚走,二十四旅的几百号人后脚就到了。他们以为爸爸回家了,就将宅子围了个水泄不通。这时天已黑了,汉奸们吆吆喝喝地找木头、搬梯子,可谁也不愿第一个爬墙进宅子,只是一股劲的向院子里乱打枪(至今大门上还留有弹孔)。将老百姓集合起来,逼着他们喊“刘锡琨是大汉奸!”就这样,折腾了大半夜,后来他们听说爸爸根本就没回家,这才咋呼着撤走了。
四、大伯罹难
从此以后,敌人三天两头来找麻烦,派人来打听我和母亲的下落,并扬言要“斩草除根、斩尽杀绝”。大伯父刘锡璜见家中实在待不下去了,12月里冒着凛冽的寒风,领着奶奶、姑姑、大娘、母亲等全家老小踏上了逃荒避难的路,来到了临淄县南坞村投亲托友暂时住了下来。可谁知,刚离虎口,又进狼窝。
1941年春节后,临淄县独立营营长王砚田(因其排行六,又一只眼,故人称“一眼六”)在敌人的物质引诱下,公开叛变投敌,制造了关桥事件,疯狂地捕杀我党员干部、八路军战士。阴历四月下旬,王砚田派他的亲信张相海去南坞抓我大伯,大伯得知后,赶紧躲到六天务的朋友家里,不料敌人跟踪而至。张相海怕大伯再次逃脱,便将士兵埋伏在院外,自己假装找老朋友走了进来。大伯为了避难在南坞时曾与张相海结拜为兄弟,所以一见面就求救于他:“相海兄,快救救我吧l’’张相海欺骗他说:“锡璜,你不用害怕,有我呢!待会你躲到地窖里去,我领着他们来搜,应付一下就过去了。”大伯哪里知道,向一眼六报信的就是这位拜交兄弟。他上了当,果然钻到地窖里去了。张相海领人进来便径直朝窖口扑去。
大伯被捕后,王砚田按着王金生“逮一个,杀一个一的旨意,对大伯多次毒打,于四月三十日将他凌迟处死。那些侩子手们先是一刀一刀地将大伯割掉鼻子、耳朵,挖去双眼,剖开小腹,然后将其投入乌河中。
大伯遇难后,日伪勾结对桓台、临淄边区进行大扫荡。扫荡中全家人被冲散,母亲领着我随着逃难的人们东奔西颠迷失了方向。记得去过许多记不清的地方,后来才逃到外祖父庄上——兰柳树村。外祖父将我母子二人整日锁在柴房里,白天外祖父在大门外放哨,晚上才在柴房里同母亲说上几句话。那时我还小,屋里关不住我,外祖父怕发生意外,就给我改名叫“家子”(实际上是“假的”的意思),随外祖父姓朱。在那个年代,怕被人认出来,我从不洗脸、理发,头发长了,就有剪子胡乱剪几下,七长八短;衣服是凑的,裤腿一条黄一条兰,就像个叫化子。后来头上长满了疮,耳朵流浓,无钱治病,就用河底泥巴涂在头上。耳朵发炎越来越厉害,变聋了,到现在仍深受其害。
几年过后,亲人们送礼说情,我母子二人才回到了自己的家。院子里长满了草,有一人多高,屋里老鼠满地跑,家里什么东西都没了。母亲只好去给人家做针线活挣口饭吃。这期间,庄里乡亲帮了不少忙,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们的。
回到家才知道,大伯死后,王砚田又设计将我奶奶骗了去,关押了半年之久。他们软硬兼施,逼奶奶说出爸爸的下落,让她写信劝儿子投降,但都遭到了奶奶的严词拒绝。他们见奶奶软硬不吃,也毫无办法。后来,家中变卖了家产,托人说情才将奶奶赎了回来。
五、复仇
兄长被害,老母被押,爸爸悲愤交加,义愤填膺,发疯似地要去报仇。
有一天,他埋伏在路边老百姓的麦穰垛里,等待敌人的到来。果然见有几个汉奸从此路过,他突然跳出来。敌人吓了一跳,一看他两眼布满了血丝,发出复仇的怒火,赶紧跪地求饶。爸爸报仇心切,置之不理,骂道:“我也让你们尝尝死人的滋味!”说着抡开大刀,一阵乱砍。有两个家伙见势不妙,拔腿就跑,爸爸掏出匣枪,一枪一个,将他们全部杀死,方觉解恨。
还有一次,爸爸领着几个战士埋伏在路边的一片坟茔地里,连续等了几天也没见敌人出动。这天,天快黑了,忽然看见有十几个汉奸骑着自行车嘻嘻哈哈地从远处而来。爸爸一看,后面还跟着个高个的王砚田,心中暗喜。待他们走近,爸爸一扬手向他们开了火,这些家伙突然遭到袭击,把车子一扔,就地卧倒向坟地开枪还击。他们仗着人多,匍匐着向爸爸围了过来。爸爸他们利用坟堆和松树作掩护,不断变换位置向敌人射击。砰的一枪,王砚田的脑袋开了花。这时,我们有的战士也负了伤。爸爸见大仇已报,不敢恋战,就率领同志们钻庄稼地转移了。后来才知道,打死的不是王砚田,是一个酷似王的家伙。
廖司令得知爸爸私自冒险报仇的事后,十分关心和担忧,担心爸爸报仇心切,不冷静会发生意外,就多次找爸爸谈话,教育他说:“共产党人报的仇是全国人民的仇,是无产阶级的仇。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仇恨,这要大家一起来报。你单枪匹马去报仇,乱杀乱砍,只能图一时消恨,不能从根本上报仇,有时还会造成无谓的牺牲。我们要把眼光放远些,我们面前的主要敌人是日本帝国主义,只有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我们的国仇家恨才能得报。国仇未报,报了家仇有何用?……”
廖司令的多次开导,使爸爸明白了“无产阶级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自己”的道理。敌人的屠杀,亲人的遭遇,更激起了他杀敌的勇气,坚定了他革命到底的信念。阶级仇、民族恨埋在心底,化作无穷的力量鼓舞着他在解放的路上永往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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