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四 战 四 捷
我们在黄龙寺住了几天,很快了解到鄂中、鄂东都有我们党领导的抗日游击武装,但具体情况不太清楚。
元月下旬的一天,先念同志把我叫去交待任务说:“志坚,你带部队越过平汉线,插进大别山,到信阳、罗山边境进行一次侦察游击活动。主要任务是:联系那里的党组织和党领导的武装。”
我一听,心中有说不出的高兴。大别山是我的故乡,当年打白匪曾激战青山,后来长征了,一别十年,梦绕魂牵,我是多么想见到它呀。
“什么时候出发?”我急切地问道。
“立即出发。”先念同志闪动了一下敏锐的目光,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微笑着说:“没有意见吧?”
“坚决完成任务!”我回答道。
那是一个漆黑的寒夜。我带着部队从信阳柳林车站附近,越过了平汉线,插进了大别山。远方的游子回到了母亲的怀抱,故乡情思,使我感到温暖,也激励我去战斗。进军途中,我一直睁大眼睛,插寻着我记忆中的大别山,空濛的山色,苍翠的竹林,随风摇曳的野花……我是多么想回到我出生的故乡,寻找我童年时赤足走过的脚印,摸摸我念念不忘的茅屋和泥土,看看山间放牛娃的嬉戏,回味自己当年在牛背上度过的梦一般的时光……然而,我看到的却是满目疮痍。由于日寇铁蹄的践踏,国民党土匪的严酷摧残,大别山已是荒山秃岭、断墙残垣,一派荒凉凄惨的破败景象。看到这一切,阶级仇、民族恨一齐涌上心头。
深夜,我们在距铁路十五华里的新街宿营。由群众帮助,我们很快找到了当地党组织负责人蔡韬安同志。老蔡是位知识分子,工作深入细致。一见面,他就热情地向我们介绍了当地党组织及其领导的抗日武装情况。以后,又通过他的关系,同活动在信阳柳林车站以东当谷山、灵山冲一带的“二七铁路工人破坏大队”会合了。这支武装是在武汉沦陷后,以平汉铁路工人为主体组建的,武器装备不错,部队里建有党支部,罗(山)、礼(山)、黄(陂)、孝(感)中心县委委员石建民同志兼铁路破坏大队的政治部主任。
此地还有一支伪军甘润民大队在四乡活动,虽然只有一百七十多人枪,但破坏性很大,经常为虎作伥,残害人民,是这一带的毒瘤。铁路破坏大队和群众迫切要求我们把这帮坏家伙除掉。我们经过一番慎密的侦察和部署之后,抓住战机,出其不意,在一天深夜来了个“关门打狗”,仅用几颗手榴弹,就把这伙民族败类全部消灭了。这是我们南下后首战告捷,缴获机枪三挺,步枪百余支,人心大快,斗志倍增。
我们在返回四望山的途中,与小股日军遭遇了。
这天下午约四点多钟,天阴沉沉的。我们从杜家畈出发,沿着原路向路西进发。尖兵刚出山口,正准备横跨铁路,突然从南面传来了一阵隆隆的响声。只见一辆挂着日本旗的装甲车,顺着铁路慢腾腾地从柳林车站驶来。我和大队长谭子正即刻商量了一下,决定打它个埋伏。部队迅速隐蔽在铁路旁的小山上。
鬼子的装甲车象只蠢猪一样,神气十足地爬了过来,车上满载着头戴钢盔的日本兵,他们丝毫未察觉末日的到来,在车上还唱着歌,说笑着,看着看着进入了我们的火力网。我站起身来,一声怒吼:“打!”我们的枪声夹着手榴弹炸翻了天,打的鬼子乱作一团,鬼哭狼嚎。那辆装甲车,也被打的遍体鳞伤,歪歪斜斜地驮着一群缺胳膊少腿的残兵,仓皇向北逃去。
这是我们挺进敌后第一次打日本侵略者。
当时,在这一带沦陷区敢打日本军,确是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当我们来到这里以前,人们都说日本兵厉害,有人还把他们形容得象“神兵”一样,说什么日本兵头上戴着一个小钢锅(钢盔),身上背着一个猴子脸(防毒面具),手里拿着一支带盖枪(三八步枪),脚穿一双带刺鞋(带钉子的皮鞋),还有千里眼(望远镜)、顺风耳(电话机)、地乌龟(坦克)、枪法准,要打你鼻子,就不会错打眼睛,国民党军队见了就跑。然而,我们居然把他们打跑了,老百姓的确高兴。打了这一仗,我们部队的士气更加旺盛起来,战士们说:“原来日本兵也是小猫不长眼——瞎虎!”
跨过铁路,天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寒风夹着雨水,扑打在我们身上。我们踏着又粘又滑的泥泞,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行军到距铁路二十里的青石桥的一座破古庙宿营。司务长到群众那里买来了一些干柴,烧着几堆火。大家围坐在火堆周围取暖,冷飕飕的寒风通过破庙的断壁缝向我们吹来。当时的情景,正如“露营之歌”中所说的:“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
困难面前识英雄,英雄面前无困难。这样的生活,虽说艰苦些,但同志们的情绪却很高涨,一边烘烤着湿透了的棉衣,一边笑谈着几天来打鬼子除汉奸的胜利,丝毫没有倦意。我看到这情形,又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战士们有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担心的是大家过度兴奋影响休息,今后还有更艰巨的战斗任务在等着我们哩。想到这里,我命令大家:“不许说话,围着火睡觉 。”
黎明时,挨过揍的敌人,果然追上来了。一颗炮弹从东边山上飞来,落在我们宿营的庙后爆炸了。接着,敌人的机枪在同一方向也象刮风一样打来。我们立即向西边的高山转移。敌人还在原地盲目射击。
中午时分,我们行军到达了信(阳)应(山)公路边,抬头望见那些沿着公路两旁的电线杆和起伏不平的地形,一战士靠近我的身边说:“多好的地形,在这里打个伏击准行,可惜没有鱼儿上钩。”他的话使我产生了一个想法:卡断电线,把敌人调来。我把这个想法同大队干部一讲,他们都表示同意。于是选好地形,把部队埋伏起来,又命令一排长带几名战士,在一片开阔地段,把电线卡断了。
这个办法真灵。不到一小时,远处战马嘶鸣,十多个日本骑兵带着器材 、工具赶来了。当他们跳下马,正着手修复电线时,我们狠狠揍开了,把他们打的人仰马翻。当场击毙鬼子三名,打死战马四匹。其余敌人抱头鼠窜,逃回信阳城。
回到四望山中的浆溪店,我们向李先念同志汇报了这次执行任务的情况。他高兴地说:“好哇!你们这次双倍地完成了任务!”首长的表扬,使大家更加欢欣鼓舞。
春节前夕,我带两个中队到应山去联系那里的地方党组织和抗日武装。临行时,先念同志叮嘱我设法找到应山县委书记钱鹄卿。我带部队出发,经应山西北的余家店,到了河南边境的罗家庙住下。经了解,这里的群众基础尚好,我们就向周围的老乡说:“我们是新四军豫鄂游击挺进支队独立大队,为了抗日,要找一个名字叫钱鹄卿的,如有人知道他的下落,请帮忙带个信,就说我们在罗家庙等他。”我们又派出了一批联络人员,四处打听。不料,又和日本兵交锋,打响了余家店战斗。
那天上午十时许,天空又是乌云翻滚。我们正驻扎在余家店南面山头上的大庙里,等候派出去的人与地方党组织联系的消息。忽然几十发炮弹从余家店镇子上飞来,落在离我们西北方很远处爆炸。
“日本兵来了,准备行动!”
我一面下着命令,一面带着司号员,来到一颗油梓树下观察。侦察人员报告:“有三百多日伪军带着小山炮一门,从郝店出发,日夜兼程赶到余家店,正对着驻在余家店西北方向的国民党广西军一个营开炮。”时值国共两党合作抗日,友军遭难,我们自然不能坐视不管。我用望远镜一看,只见国民党军象一群兔子,亡命的奔逃着。我想:打一家伙,拉他们一把,让国民党军队看一看,我们新四军是有诚意共同抗日的,绝不是孬种。同时,正好趁此机会用枪声联系应山的同志。大概是我的望远镜反光,让敌人发现了目标。“嘘——”的一声,一颗炮弹落在土地庙后爆炸了。我伸手抱住司号员,两人一翻身,滚到一个土坎下。在同一瞬间,又一发炮弹飞来,把我们刚才用以隐蔽的油梓树拦腰炸断。我和司号员的身上,都盖上了一层泥土。
“狗娘养的,太猖狂了!”我愤怒地骂了一句。司号员说:“参谋长,下令打吧!”
我马上返回驻地,布置战斗。
冲锋号响了,我们的部队无畏地向敌人冲了上去。
深受武士道精神熏陶的日军根本没把中国军队放在眼中。在他们看来,中国军队生来就只配处于招架挨打的地位,应山县又是板桥师团司令部所在地,全县驻有一万多日军、两万多伪军,还有特务组织“先锋社”,势力可谓极盛,中国军队怎么可能对皇军取攻势、占上风呢?因此,当敌人受到突然攻击时,慌乱了一下,缩回了余家店内,窥测情况,企图见机行动,进行顽抗。
我们的战士却不管他们那一套,未给敌人以喘息之机,立即发起攻击。一中队长、老红军张日新同志,带着他的中队,勇敢机智地从右翼迂回到余家店街东,又转入街北,向敌人猛攻。二中队由中路向街南口进攻。
鬼子知道遇到了劲敌,被迫撤到镇外,钻进集镇东头一片高地的丛林中死守待援。原以为被我们搭救的一营广西军会杀个“回马枪”,来个两下夹攻,谁知他们早就不战自退,连人影都不见了,气得我们战士们直骂娘。
敌我双方一直相持至黄昏,我看一时难以取胜,就命令停止攻击,撤了下来。后来这股日军在马坪、浙河两路援军的掩护下撤退,连二十多具尸体也没来得及拖走。
在这次战斗中,二中队指导员张展和一位排长、几个战士挂了彩,还有几位同志血染黄沙,为国捐躯了。战斗结束后,我们返回罗家庙。第二天早上,钱鹄卿同志果然循着枪声来了,他向我们作了汇报,使我们了解到应山县还有党领导下一个大队的抗日武装,约三百余人枪。大队长叫刘吉圃,绰号叫“臭鸭蛋”,是一位共产党员。经研究,我们带部队到天子岗的许家冲,钱则去找刘吉圃,将那个大队的抗日武装带来与我们会合。在我们向许家冲前进途经陈家巷时,遇到日伪二百多人从天子岗向余家店急奔而去,想必是去增援那伙挨打的同伙的。沿途老百姓见到日军来了,跑得光光的。我们隐蔽在山坡的丛林中,让过了敌人。
我们到达许家冲后,一直等到天黑,仍不见他们到来,只好踏上归途。途中又遇大雨,雨水和着黄泥淹没了脚脖子,走了一夜。第二天上午赶回浆溪店,我向先念同志详细汇报了应山党组织和抗日武装的情况,以及怎样在余家店应战日寇的情形。谁知,却引起在坐一位同志的不满,批评我们说:“不要再自讨苦吃了,打出这么多伤号!”听了这话,我心情十分沉重。先念同志站起来说:“我们共产党的队伍,就是要打日本的,不打日本还叫什么抗日?打仗嘛,从来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哪有不伤人的?值不得大惊小怪。这一仗,我看打得好!”听了这一番话,我心上一块石头才掉了下来。
余家店一仗,是我们进入鄂豫边区后第一次主动向日寇出击,它使新四军在鄂中威名大振,老百姓奔走相告,有不少青年人从四面八方赶来报名参军,连一些国民党地方游击队也自觉势单力孤,主动向我们靠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