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三 战 坪 坝
我军占领坪坝,无异在敌人心腹处打进一个楔子,他们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一点,我们心里都清楚,先念同志也提到过。他指示我们:日寇绝不会放弃坪坝这一重镇,我们驻防部队要做好准备,防止敌人来犯报复。
因此,在攻占坪坝的第二天,我就带了几个战士在坪坝及其附近地区奔波了一整天,详细观察了解了坪坝的地形和各种情况,对防犯敌军“扫荡”和部队部署做到了心中有数。
坪坝是位于白兆山和大山头之间的一个三面临山,一面傍水的乡村集镇,方圆约四五里,地势险峻,周围有坚固的石墙环绕。它交通闭塞,只要卡住当时唯一的与外界相通的公路,就基本上可保证坪坝的安全。自满清以来,除我们这次攻破外,还没有队伍能冲进来呢。从地理位置上看,它处于安陆、京山的交界地区,北连白兆山脉,西接大洪山,东有襄花公路,南有宋应公路,四周有安陆、云梦、应城、京山、钟祥、随县、应山等十余座县城,是联系鄂中广大山区的咽喉要地,也是我们刚刚开辟的白兆山根据地的东南前哨。我军控制着它,直接威胁着三阳店、雷公店、宋河等地鬼子的重要据点。因此,日寇异常恐慌,做梦都想恢复坪坝据点。同时,国民党顽固派也了解鄂中日伪勾结反共的关系,并想利用日寇的军事行动,假他们的手来打击我军。果然,在后来不到四个月的时间里,日寇先后三次猖狂地进攻坪坝,妄图夺回这一战略要地。我军与敌人展开了激烈的争夺,粉碎了日伪军的迷梦。
第一次坪坝保卫战,是在1940年7月间进行的。当时日军纠集了部分日伪军共1200余人,在雷公店集结后,携带了山炮和布设据点用的铁丝网等器材,沿着公路向坪坝进攻。其目地非常明显,就是企图重新插上他们的膏药旗,解除其心腹之患。
这天上午,我吃过早饭,回到屋内,见方正平政委正伏在桌上看地图。因为前一天晚上我们接到情报,说是鬼子在雷公店集结了千余兵力,可能是要外出“扫荡”,但具体方向未了解到。得到这一消息,我们预感到敌人可能是冲着坪坝来的。因此,部队一早就进入戒备状态,我们也时刻注意情况的进一步发展。正当我和政委等几个人在地图前研究讨论时,一个侦察员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报告:“雷公店方向的公路上来了大批鬼子兵。”
我沉思了一下对政委说:“老方,日寇 三师团三八0四部队从安陆调来的人马,昨夜在雷公店集结,肯定是他们来犯了。”
“完全对。”政委接着说:“不过,从历史上看,坪坝这地方易守难攻,我们可以好好利用地形,狠狠打击敌人。”
正说着,门外又风风火火地进来一个农民装束的青年,这就是我们平汉支队的侦察参谋谢萍同志。他亮开嗓门:“报告首长,鬼子带来的坛坛罐罐不少哩,看来是想到坪坝来安家落户了。哼,真是做梦乘飞机——想的高,也不问问我手中的枪同意不同意,”说着,拍了拍腰中的手枪,冲着我和政委咧嘴笑了笑:“昨晚鬼子集结的一千多人全来啦,鬼子联队长叫奥什么家伙。”他拍了拍脑门:“噢,叫奥津起三朗也来了,还骑在大洋马上抖威风。要不是怕误大事,我这手指头一勾,就送他回东洋老家去了。他们吃惯了国民党军队那号‘豆腐’了,所以一路上大摇大摆,狂得很。首长,要狠狠揍他一家伙。”说着,粗壮的拳头在空中有力地一挥,他那激动的神色,有一种激烈的感染力。我和政委相视一笑,心里暗暗想:“多好的一个青年啊!”
情况得到证实,部队立即开始行动。战士们听说要打奥津起三朗,个个精神抖擞。因为这个奥津起三朗根本不把我们新四军放在眼里,骂我们是“小小毛猴”。这更加激起了我们战士要在战场上征服他们的强烈欲望。他们说:“这回倒要看看谁是‘毛猴’了。”
部队从驻地响塘湾向南运动,占领了坪坝东南边的一列山峦。
我率二团二大队向李家店迂回到敌后准备攻击。
身穿黄色野战服,提着三八大盖枪,头戴钢盔的鬼子在两山之间的大路上蠢笨而缓慢地爬行着。奥津起三朗的部队在鄂中还未受到过真正打击,骄狂得不可一世,连尖兵也没派,仿佛占领坪坝只是囊中取物一般。看着敌人的狂妄相,我军战士真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一顿狠揍。眼看着鬼子的先头部队摇摇晃晃进入了我们的伏击圈。只见他们突然一阵慌乱,似乎是发现了可疑迹象,一股鬼子离开大路,企图抢占坪坝东北的一些山包,作为进攻依托。先敌开火,这是我在红军时代就熟知的。趁敌人暴露在我军阵前的慌乱之际,我把手枪往空中一挥,顿时,嘹亮的冲锋号山鸣谷应地响了起来。
“冲啊!”一阵猛烈射击之后,二大队长黄世良手持驳壳枪,带领战士们边打边冲,勇敢地扑向敌人。但是,由于一股敌人占领了有利地形,拼命进行拦阻射击,第一次攻击没有成功,我方有三十多人伤亡,黄大队长也挂了彩。我见状,速调一团一大队和二大队一部从正北和东北配合二团二大队进攻。黄世良同志负伤不下火线,又带领战士们对敌人进行了第二次猛攻。战士们向猛虎扑食一样向鬼子阵地冲去,一口气攻占了几个山头和李家寨。根据以往同鬼子作战的经验,只要他们还有足够的力量反扑,一般都会这么干的。我命令部队停止进攻,就地抢修工事,来不及搞工事的就找有利隐蔽的地形,防敌反击。果然,不大一会儿,报复成性的鬼子就组织反扑了,山炮、小钢炮、掷弹筒、重机枪一古脑向我们打来,直打的山石飞崩,尘土蔽日,我们的战士隐蔽在发烫的工事里,沉着地还击敌人。流血,牺牲,更激起战士们击退敌人的顽强斗志。起伏的山岭上枪炮声震天动地,日寇的数次反扑都被我军轻重火力打了回去。放眼望去,敌尸遍野,狼藉山壑,我阵地寸土未丢。
鬼子眼见我军阵地坚如磐石,难以攻破,只得交替掩护,边打边撤。我军趁势反攻,谢萍不知何时就跟在我的身旁,不断向我汇报战斗进展情况和日军位置。这时,我站在一个山坡上举着望远镜观察,指挥部队战斗,谢萍也站在我身边,手指前方,正向我说着什么。突然,一串子弹射来,擦着我耳边飞过,而谢萍同志却身体一晃,我连忙伸手一接,只见他双目紧闭,胸前鲜血直冒。
“小谢……谢萍……”我失声叫道。
他慢慢睁开眼,轻轻对我说:“司令员,你没伤着吧?”
“我很好。小谢,你挺一会儿,医生马上就来。”
谢萍凝神听了听激烈的枪声,吃力地用手向前指了指,仿佛在说:“别管我,指挥战斗要紧。”这时,他胸口伤处的血又涌了出来。只见他头一歪,闭上了双眼,依偎在我的臂膀上。
我聚然感到一阵揪心的疼痛:“好战友,你放心吧,我们一定替你报仇。”
一个战士过来,从我怀中接过了他。
我大声喊道:“操他娘的!司号员,给我吹冲锋号。同志们,冲啊!不让狗日的小日本跑掉一个。”正欲跃出掩体,警卫员一把拉住我:“司令员,你……”
他本想劝我不要冲出去,但看见我愤怒的脸色,话讲了一半又噎住了。
“松开!叫政委指挥战斗。”我用力一甩,挣脱出来,随着战士们向敌人杀将过去。
此时,山岗上回荡着震耳欲聋的呐喊声,机枪手带着复仇的满腔怒火,射出更加炽烈的火舌,刺刀映着火花,明晃晃地向日寇猛杀过去。鬼子再也抵挡不住了,争相逃命,满山遍野都是他们丢下的枪支弹药、罐头、铁丝网等。敌人仓皇烧毁了四十多具尸体,抱着骨灰盒,丢盔弃甲,辙乱旗靡,鼠窜回巢。
打扫战场时,我又回到谢萍同志牺牲的地方。同志们已经替他擦去嘴角的血迹,脱去被血染红的便衣,穿上了整齐的军装,准备将他安葬起来。望着谢萍同志的遗容,他平时的音容笑貌就浮现在我的眼前。
小谢是江西人,十来岁就参加了红军。长征时在红军的一个团部当警卫员。人虽长得瘦小,却十分机灵,对战斗和生活中的困难从不叫苦,大家都十分喜欢他。他对敌人满腔仇恨,一次战斗中,他所在的团部突然遭到敌人袭击,在万分危急的时刻,他带着另外几个小鬼,硬是用几颗手榴弹把敌人打退了。在我们平汉支队里,他担任过侦察连长,由于机智勇敢,足智多谋,多次出色完成任务,前不久我指名把他调到支队部当侦察参谋。他待人真诚,充满朝气,对同志象一团火,哪里有他在,就会有欢乐和笑声。一段时间下来,我们感到他在许多方面,特别是在敌情侦察方面确实是一个得力的助手。正当他风华正茂时,却突然被鬼子夺去了生命,长眠于地下,我和支队部的其他同志一样,感到十分悲痛和惋惜。
日寇在坪坝遭到痛击后很不甘心,时刻寻机报复。9月初,日寇趁我支队部分主力暂时调离坪坝之际,又调动了几百兵力再犯坪坝。还是在旧战场,我们又挥起铁拳,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这次,鬼子吸取了上次失利的教训,秘密在雷公店集结,避开公路,小心翼翼地隐蔽前进。拂晓时分,当地群众首先发现来犯的日寇,不一会儿,我们的侦察员也奔回支队部报告了敌情。当时我们家中兵力不足,仅有一个大队。方正平政委打趣地对我说:“志坚,看来我们也只好演一场‘空城计’罗。”
“我们好歹还有一个大队,够小鬼子们喝上一壶的。”我答道。
我们当即商量了一下,一面部署迎敌,一面电令当时离我们最近的驻在勃家畈的三团火速抢占王义贞店有利地形,从敌人屁股后面予以打击,造成夹击之势。部署完毕,我与政委一道,带着几个战士,爬上东边的一座山,朝山下远处的大道上望去。“嗬,还真不少呢。”政委脱口而出,只见黄压压的一大片鬼子,夹杂着骡马和大炮,正朝着坪坝方向涌来,离我们隐蔽的山头只有里把路了。
一方是颐指气使,杀气腾腾攻城略地而来;另一方是摩拳擦掌,欲给来犯者迎头痛击。鹿死谁手?一场鏖战就在眼前。我命令部队从谢家店向日寇两则迎上去,两军在坪坝正北接上火。政委和我也都拿起枪向敌人射击。以前曾听说方政委枪法准,今天算是见着了。只见他一枪一枪打的很沉着,口里还“一个,又一个……”地念着,一副很过瘾的样子。激战一个小时左右,敌人仍未能前进一步。正当他们进攻受挫,整顿阵势,酝酿一次新的攻势时,屁股后面突然响起了爆豆似的枪声。不用说,是三团接到电令后赶来并向敌展开进攻了。鬼子一下子陷入前后两面被夹击的危局,显得有些慌乱。他们以一部分兵力抵抗我正面的进攻,其余全部调转回去向三团拦截阵地进攻。三团战士不惜牺牲浴血奋战。我立即命令部队出击,杀向敌人。这真是一场触目惊心的大血战。是钢是泥,是刀是肉,谁硬谁软,就要在这里见分晓。我军指战员充分发挥了手榴弹的作用,一颗接一颗地在敌群中爆炸,浓烟起处,鬼子血肉横飞,哭爹喊妈,终于被打熊了。他们集中了残余兵力,从翼侧的一个山岗上夺得一条小路,跌跌爬爬地逃回安陆。
这次鬼子付出的代价极为惨重,一百多个鬼子上了西天,而他们连坪坝看也未看到一眼。我军伤亡也有几十人,其中有三团政委王友德,他是身先士卒,率领部队冲锋陷阵时不幸中弹牺牲的。这位爬过雪山,涉过草地,参加过两万五千里长征的老同志,是我们平汉支队的一个得力干部。他善于做政治思想工作,处处关心体贴战士,待战士们亲如兄弟。行军时,哪个战士病了走不动路,他就上前扶着走,哪个战士体弱、背不动枪,他就上去拿过来扛在自己肩上,每个战士的实际困难,他都挂在心上,尽量想办法去照顾。他在三团威信很高,有号召力。因此,失去了他不仅是三团,也是我们平汉支队的重大损失。听到噩耗,三团的同志无不落泪。
战斗之后,我们平汉支队奉调回白兆山参加整训,将团队改为团,将大队改为营,从而使我们这支部队进一步正规化了。
为了扩大游击区,巩固根据地,纵队领导决定由我率二团二营从云梦、孝感南下,进逼武汉,会合早些时候派出的协助当地工作队开展工作的一个手枪队、一个武装分队和三团九中队一起行动。我们每到一地,即向当地群众宣传我党我军挺进敌后的抗日主张,组织各地人民武装,并给予他们一些枪支弹药,还建立了一些抗日民主政权。我们在武汉近郊纵横驰骋,广乏活动,时而化整为零,时而聚零为整,在平汉路以西,汉宜路以东,孝感至长江埠公路以南,武汉近郊以北这一大片土地上进行游击活动,陆续建立了由中共汉、孝、陂工委领导的一些抗日根据地,还建立汉、孝、陂、云、川等几处抗日民主乡政权。我们在金家嘴、黄花涝、新沟渡等几处设立了税卡,保障了我军的财政物资的供给,也在武汉日寇的大门前安下了一个大钉子。
10月,有消息传来,敌人又发动了规模更大的对坪坝的第三次进攻。日寇在进攻的前一天偷偷摸摸地在三阳店集结,为了迷惑我军,白天鼓噪着南下宋河方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却突然折头急转,直奔坪坝。
在坪坝整训的纵队六团严阵以待,他们利用有利地形顽强阻击敌人,予敌杀伤。经一天激战,迫敌于下午四时左右撤回。在京山安家店西北,敌人又遭到途经这里准备去八字门的平汉支队通信分队的偷袭,鬼子队伍里又增添了几具尸体。
我军在不到四个月的时间里连续进行了三次坪坝保卫战,给日寇以重创,迫使其放弃了占领坪坝的企图,也使国民党妄图利用日军打击我们的美梦化为泡影。坪坝这一战略要地被我军牢牢控制,白兆山以南大片鄂中根据地的安全就得到保障,也沟通了纵队与大山头及其它抗日民主根据地的联系。坪坝,作为我军的前哨阵地,巍然屹立在白兆山根据地的东南前沿,使日伪望而却步,为后来我新四军五师的成立和发展,赢得了相对安定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