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志坚《八易春秋》:十三、打蛇打“七寸”

周家湾 发表于2018-12-24 17:15:16

四、 打 蛇 打 在 “七 寸” 上

    胡家台子战斗之后,我一直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鬼子最后只剩为数很少的人时,还拼死顽抗,拒不投降呢?

    当时,在日军中普遍流传这种言论,说是被新四军抓住,就要割鼻子、剜眼睛、剖肚皮。因此,受蒙蔽的日军士兵即使负了伤,只要还有一口气,也要拼命射击,不肯缴枪,实在不行就自杀。我们虽然也开展了宣传和政治瓦解工作,但大都是针对伪顽的,对日本侵略者则很少开展,使日军士兵不了解我们优待俘虏的政策,这也是造成日军士兵中很少有主动缴械投降的一个原因。不注意对日军做政治瓦解工作,不仅在我们十三旅的胡家台子一仗中表现出来,而且在当时整个五师的战斗中也普遍存在这种现象。我回去后向先念同志谈了这点想法,他表示向有关部门转告,今后在进行瓦解伪顽工作的同时,也应注意对日军的宣传瓦解工作。1942年底,师政治部在《关于军队中敌伪工作》指示中就规定:在1943年的头三个月内要向全体指战员讲完敌伪工作课本前十课;连级以上干部讨论完日本陆军简述一、二、三册,每个战士学会五句日语口号,喊话小组学会十句。师政治部敌工部还专门开办了日语训练班,培养了一批专门人员,取得了较好的效果。一段时间后,五师不仅在战斗中抓到一些日军俘虏,而且在我们的政策感召下出现了“哗变的皇军”,一些厌战的日军士兵主动投诚,参加了“反战同盟”组织,为我军的统战工作起了重要作用。

    1942年春,日军进攻南洋的战争告一段落后抽兵北运。蒋介石认为德国对苏联夏季攻势开始时,日本必配合德军进攻苏联,因而欲借援苏反攻为名,进攻华中、华北解放区,制造新的反共高潮。3月23日,蒋曾命令国民党军首先歼灭华中新四军,五战区短期内歼灭新四军五师。后因日本并末进攻苏联,国民党反共阴谋末能得逞,但五战区对鄂豫边区发动的反共高潮,却持续了八个月之久。

    这次国民党军队向鄂豫边区的进攻,在军事、政治、经济各方面进行了长期准备,不仅兵力庞大,布置周密,而且注意军、政配合,每至一处均建立行政机构,甚至无耻的勾结日伪军,妄图将五师主力压迫于平汉铁路两侧加以歼灭。

    5月,国民党四十五军军长陈鼎勋充当“清剿”司令,率领该军以及暂编一师、六纵队、保九团,还有五战区独立一、二支队数万人马,采用分路逐步推进的战术向我们鄂中地区进犯。

    为粉碎敌人进攻,五师召开作战会议。参加会议的干部为如何打击敌人展开了热烈的讨论。战争年代有这么一个长处,为了战斗胜利,干部之间为确定作战方案,往往各抒己见,各执一词,据理力争,不讲情面,甚至争得面红耳赤。但是,一旦谁的意见说服了对方,使大家选定了一种最佳方案,原来持不同意见的同志便马上放弃自己的主张。还想方设法使定下来的方案更细致周密,更符合实际情况,更便于付诸实施,很少计较所谓面子,争个人的高低。这次由于敌人是分路来犯,选择那一路敌人为首先打击的目标,就成为一个重要议题。会议开始之初,有同志发言认为,敌人仗着人多势众,来势汹汹,我们应该采用行之有效的老办法,先辟其锐气,拖疲敌人,再择其弱者击之,断其一指,再及其余,将敌人的全局优势变成我军的局部优势,使敌人进攻受挫。这一想法得到一些同志的赞同。先念同志一直站在地图面前,仔细倾听了大家的意见,然后,走回到他的座位上,用炯炯有神的目光扫视全场,斩钉截铁地说:打蛇就要打在七寸上。他认为当时正是反共高潮甚嚣尘上之时,应该狠狠打他一家伙。要坚决抛开那些保安团、游击纵队之类的敌人,拣那个好打头阵的正规军、自持战斗力强的暂编第一师,给他点颜色。因为,从敌我兵力数量、心理状态、地势地理等方面来看,皆利于我而不利于敌。我们若谨小慎微,可能坐失战机。如果只打那些保安团之类的敌人,对敌人的震动不大,不一定能起到粉碎敌人对我鄂豫边区进攻的目的。

    绝大多数同志认为这着棋下得好,可以起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作用。但也有一些同志认为,暂编一师战斗力较强,且三个团相隔不远,互为拱卫,是否有些冒险。

    为了打消一些同志的顾虑,任质斌代政委引经据典地说:“兵不厌诈,以奇制胜,古来有之。趁其不意,攻其不备,完全可以给敌以致命打击嘛!”

    我发言表示赞成先念同志的意见。我觉得选这个敌人打够劲,而且有不少打胜的条件。首先,敌人原是采用分路逐步推进的战术,但这个暂编一师不顾其余几路人马的情况,孤军冒进,即破坏了敌人总的作战意图,又为我们予以歼击制造了战机;其次,从以前的战斗情况看,由于我们力量一直不很强,一般都先选择相对弱小的敌人打,从红军时代就是如此。这一点,连我们的敌人都很清楚。暂编一师是正规军,一般是不会想到我们敢先算计到他们头上;再次,敌人在武器装备上占有优势,但有优势而无准备不是真正的优势,正因为这股敌人较为狂妄,定会出现疏于戒备的可趁之机,只要我们善于捕捉战机,是可以给敌人痛击的;第四,从地形上看,此时暂编一师师部带二个团驻扎在古城畈和刘店一线,而他们的二团却进到圣场,从距离上看,虽说和另外两个团相距不远,可互为犄角,遥相呼应,但其间毕竟道路崎岖,交通不便,互相增援有一定困难,处于孤军突出的位置。我们只须集中主力,完全有把握先歼灭这个团。然后乘胜出击,攻击另外两个团。总之一句话,打垮了暂编第一师,即可打乱敌人对我鄂中的“清剿”计划,破坏敌人整个作战企图。会议最后作出决定:“打蛇打七寸,”展开圣场之战,打击暂编第一师。

    昔日高祖骗项羽,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今天,我们也要来个“声东击西”,迷惑、麻痹敌人。为此师部命令十五旅四十三团在圣场西南,进逼顽军第六纵队曹勋部,造成攻击态势,意欲将敌注意力吸引过去,为主力歼敌创造条件;命令十三旅在坪坝一线集中,伺机攻击。师部打算是,首先向驻扎在圣场的第二团攻击,力争全歼,得手后再向古城畈和刘店发展;十五旅四十三团向曹勋部进攻。

    我们十三旅的战斗意图是:先以三十八团进占同兴店、张家湾、卢家畈、陈家湾一线,其任务有四,一是切断圣场之敌通往古城畈的退路;二是阻击古城畈向圣场的增援;三是以一部兵力从圣场西北进行佯攻,分散守敌注意力;四是圣场之敌一旦被解决之后,立即改为前卫,锋芒直指古城畈敌师部。主攻任务由三十九团担任,先以一部兵力歼灭圣场东北敌外围警戒部队,然后主力直指圣场;与此同时三十七团从圣场西南过河,形成包围态势,协助三十九团攻击。我们预定战斗于上午七时打响。天亮以前,三十八团就已悄悄迂回到敌后,切断了圣场与古城畈之间的通路。三十七团和三十九团也在攻击前乘夜色掩护隐蔽到达指定地点,等待攻击。

    这时的鄂中地区,就要进入初夏季节,晨风吹在身上,分外舒畅。七时左右,战斗打响,顽军抵抗很激烈,妄图等待援兵,但在我军指战员英勇顽强的打击下,没有一点喘息的机会,抵抗渐渐减弱。十时许,圣场的第二团基本被歼,该团团长在挥舞手枪督战时被我军战士击毙,其余副团长以下一千多人被俘,缴获轻重机枪六十余挺,各种长短枪七百余支。

战斗刚结束,除留少数部队打扫战场和解送俘虏之外,主要战斗部队抓紧时间吃饭休息。当晚六时,又向古城畈前进,向驻扎在那里的敌师部和一团攻击。三十八团首先占领二0八、二一八这两个古城畈西北的高地,以断敌退路,三十七团、三十九两团攻击。由于上午一仗已使敌人从盲目骄狂的梦中被击醒,知道遇到了强有力的对手,原先的狂妄劲早已烟消雾散,代之一片慌乱的气氛。枪声响后,古城畈之敌竟偷偷摸摸地绕道溜掉了。我命令部队追击,但仍被敌人逃脱。

    按理说,敌人还有两个团,完全可以再打一打,为什么一听枪声调头就跑呢?我想原因有二。其一,敌二团迅速被歼,在他们心理上留下一个很大的阴影,引起了内部的恐慌;其二,可能慑于我军的夜战威力。是啊,夜战是我们十三旅的拿手好戏。不管敌人是守在高山上,还是龟缩在城楼里,或是躲在寨墙中,只要是黑夜,我们就有办法摸上去,把敌人狠揍一顿或者吃掉。想当年奔袭刘店,歼灭顽军千余人;激战横山庙,大刀砍的鬼子丢盔卸甲……打夜战,我们不靠天,不靠地,靠的是地形熟,技术精,士气旺,靠的是不怕死的精神。

    当然,我们并不是天生就善于打夜战,而是在平时训练中逐步摸索、在战斗实践中不断锤练出来的。夜战是有许多困难的,为此我们结合步兵夜战的特点,专门进行了许多次训练。有夜间辨别方向、紧急集合、秘密行军、相互联络、配合作战等等。夜行军中跌跤子不许叫,摔倒了不许嚷,抽烟更是绝对禁止,连咳嗽也不行。在部队掌握了夜间登悬崖、搭人梯等技术后,又互相模拟假设之敌进行夜袭战斗训练。通过训练,部队能够在极其隐蔽的情况下接近敌人,乘敌不备,突然袭击,杀敌一个措手不及。它给我们带来的好处是伤亡少,省子弹,缴获多,能取得白天作战无法取得的战果,特别能鼓舞部队士气。在鄂豫边区,日伪顽是没有敢和我们打夜战的,我们的新四军战士是真正的“夜老虎”。难怪敌军在通令中也称:“新四军行动诡秘,飘忽不定,经常集中兵力,乘夜急袭,常使我增援失时。”

    8月1日,我十三旅全部北进,配合一军分区反击侵占安麻边的保三旅一团,在两道桥、叶字河、鹅公寨等地激战两昼夜,摧毁敌碉堡十余座,给以重创后将其驱逐。

    8月下旬,国民党三十九军开进鄂东,积极布置反共,企图配合保四旅进攻我大小悟山根据地。五师领导决定集中十三旅和特务旅,准备采用围点打援的办法,包围保四旅,引诱国民党三十九军最突前冒进的一部分上钩,在运动中予以打击。

    8月30日晚八时,我率三十九团首先歼灭驻守新甫的保四旅一个营。31日,又率三十八团向金鸡岭、王家店的敌旅部攻击。我战前对下面交待,此战总的指导思想是围点打援,今晚攻击的保四旅旅部是“诱饵”,故而进攻火力可以猛些,也可以喊喊话,但要注意只能徐徐推进,速度不必太快,要活打不要死打,否则就钓不到三十九军这条大鱼了。三十八团指战员心领神会,战斗断断续续直打到第二天下午一时左右,敌旅部周围阵地已全部肃清。我们本来还不急于歼灭,但保四旅残余之敌却要向北突围,妄图逃脱厄运,结果被三十八团和特务旅围歼。与此同时,我三十七团在一军分区地方武装的配合下向丰王店保四旅三团猛攻,全歼该敌。是役,三十八团副团长梁天云牺牲。

    就在我军围歼保四旅旅部的时候,保四旅旅长蒋少瑷如漏网之鱼带着两个马弁高一脚低一脚地落荒而逃。他们躲进一个较为偏僻的湾子里。他们惊魂末定之时,尾追而来的我军战士已经堵住了房门。一战士上去缴了枪后,便追问其中一个当官的身份,两个马弁眼瞅着蒋少瑷,吞吞吐吐不敢回答。此时累得口吐白沫的蒋少瑷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我就是蒋少瑷旅长,我就是蒋少瑷旅长。”

    当把蒋少瑷带回保四旅旅部所在地潘家老屋时,被我军俘获的保四旅三团团长刘亚卿、国民党礼山县县长钟绵德也押在那里。刘亚卿一见蒋,老远就说道:“旅长,你也来啦。”蒋少瑷一脸尴尬相。

    五师《挺进报》记者曾言同志当时问蒋少瑗:“作为败军之将,你有何感觉?你们部队为何垮得这么快?”

    蒋少瑗回答说:“当然是你们历害啦。特别是心理攻势,把我们的碉堡包围起来喊话要我们投降,点名能从团长一直点到排长,一字都不差,被点到名的心理压力很大,很容易被贵军瓦解。你们的政治工作做的也好,政工干部真正是冲锋在前。我们不行,部队里虽有‘训导’部门负责思想工作,但都是卖狗皮膏药的,那一套没人听。唉,我算是知道了,跟共产党打仗,我们总是打不不赢。”说着,蒋丧气地低下头。刘亚卿、钟绵德在一边也是唉声叹气不止。

    蒋少瑗这番话是通过对自身经历的反省后说出来的。他从三年游击战争时就开始和我们作对,礼山县建县时又当了第一任县长。他前后跟共产党打了十多年仗,可以说是屡战屡败,越打越没信心。这次我们在做了工作后又予以宽大释放。他回首自己多年来走过的道路,认识到与共产党作对是没有出路的。被释放后,这个反共老手终于洗手不干,隐居到四川去了。一同释放的刘亚卿,已是被我们三擒三纵了。也许是我们仁至义尽的教育使他悔改,也许是他认识到和共产党新四军打仗是一条永远走不通的死胡同,他表示再也不和我们打仗了。据说后来他弃武经商做生意了。树倒猢狲散。由于保四旅这两员干将遁去,打那以后,保四旅这个番号在中原大地上永远消失了。

    在我们歼灭保四旅的战斗中,外强中干的国民党三十九军自保四旅被围困直至被歼,始终未敢贸然前来增援,眼巴巴地看着同伙落得悲惨下场。最后,他们也夹起了尾巴,灰溜溜地逃出了我鄂东根据地。鄂东局势渐趋缓和。礼北战斗的胜利,使进攻罗礼经光、安麻等地的国民党军闻讯震惊,纷纷北撤,罗礼经光、安麻边与礼孝陂中心区联成一片,鄂东地区的反共高潮被制止。

    为了适应整个鄂豫边区的斗争需要,边区党委和五师党委决定成立路西反顽指挥部,由我任指挥长,王海山任副指挥长,王翰任政治委员。路西反顽指挥部统率十五旅和十三旅三十七团及三十九团的一个营,任务是打开鄂中反顽斗争的局面,粉碎敌人在这一地区的反共高潮。

    我们在路西对顽军的还击中,注意了区别对待,对一般顽军只是打退他们的进攻;对那些勾结日伪祸害人民的土顽游杂则坚决消灭或逐步削弱他们,以扫清抗战道路上的绊脚石。

    常驻随南一带的顽军曹勖的第六纵队,曾派人请求京山、安陆等地的日伪军共同向我京应地区进攻,企图切断我天、汉、沔根据地的南北联系,造成我军财政收入的难困。曹勖还公开在群众大会上宣称:“蒋委员长命令,此次中日合作解决新四军。”日伪军也确守诺言,停止对国民党军队的“扫荡”,相机袭击我军。这种日、伪、顽联合进攻我军的情况不是局部,而是在整个鄂豫边区普遍存在的。曹勋与日伪勾结,横行乡里,闹得鸡犬不宁。群众咬牙切齿地说:“六纵队抢衣被,男女赶到山上睡,蒋该(介)死(石)来人遭罪,坛坛罐罐都打碎。”1942年边区《七七报》曾以《曹勋人马下随南,乌天黑地白兆山》为题,充分揭露其破坏抗战的罪行。我们到路西后,一直把曹勋作为重点打击对象。9月19日晚,我们十五旅和十三旅各一部,又一次施展夜间远程奔袭的拿手好戏,向侵占我丁家冲的六纵队一支队发起反击,歼敌一个大队,余敌溃逃。紧接着,我们又在大小花岭地区连续打击曹勋所部,直至将其赶走。我军收复了八字门、向家冲、大小花岭、天门关等地区,歼敌360多人。

    驱敌伪顽六纵队曹勋部之后,我们十三旅指战员身披硝烟,刀未入鞘,又乘胜挥戈南下,于10月30日向伸入天(门)京(山)潜(江)地区的国民党一二八师进行反击,发起了曾家湾战斗。此战虽给顽固反共的一二八师以沉重打击,但也暴露了我军在一定程度上存在着组织计划不周,敌情侦察不明,战场指挥欠果断的情况,致使自己损失比预计的大。作为指挥员,对此我是负有责任的。兵法上说:“视卒如婴儿,故可与之赴深溪;观卒如爱子,故可与之俱死。”爱兵如子,古已有之。无论从感情还是从其他什么方面看,我们这些人也同样毫不例外。我们这些当干部的,感情又总是矛盾的,在战斗中我可以毫不留情地要求部下一往无前,流血、牺牲也绝不动摇作战意图;而一旦战斗结束,当人们欢呼胜利的时候,我又为部队付出的每一分代价感到深深的痛惜和内疚。他们,毕竟是在我指挥下牺牲的!没有这些同志的奋斗和牺牲,我们指挥员的任何意图、部署和命令都等于零。

    在和敌人进行多次激烈地反复争夺后,我们终于恢复并巩固了天、京、潜地区。

    我们新四军五师和各地方部队一道,在广大人民群众的支援配合下,狠狠打击了进犯鄂豫边区的国民党军队,使敌人在两个月内“消灭”我军的企图化为泡影。不久,敌人的第三次反共高潮被粉碎。

浏览:1484次

评论回复
最新来访
  • 漂流者
    漂流者
  • 39军
    39军
同乡纪念文章
同城纪念文章
人物名单
首页
检索
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