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粉 碎 “铁 壁 合 围”
抗战时期,在大江南北的新四军活动地区,雄壮激昂的《反扫荡》之歌曾广为流行:
反扫荡!反扫荡!
深入敌后百场血战!
英勇牺牲的革命战士,
壮烈殉国的指挥长官!
他们的鲜血,
喷洒敌人的胸膛;
他们的战绩,
发扬了民族的荣光!
粉碎了敌人的分进合围,
夺取敌人的精锐武装,
造成我们的空前胜利,
打击了敌寇汉奸无耻的阴谋。
同志们,
我们要踏着先烈的血迹前进!
反扫荡!反扫荡!
新四军挺进鄂豫边区后,在打击伪顽势力、发展壮大自己的同时,也瞅准机会,连续打击日军:首战新街,伏击骑兵,奔袭罗店,三战坪坝,还有激战胡家台子,夜袭孝感县城……到处摆开痛打鬼子的战场。尤其使敌人恼火的是,在新四军高高擎起的抗日旗帜下,边区的千百万人民都卷入了滚滚的抗日洪流中。
1942年底,经过几年来的浴血奋战,边区的各根据地得到了初步稳定,原来被分割开的地区也逐渐连成一片。为了提高部队战斗力,为今后更大规模地打击日、伪、顽,我们五师集中了一部分野战部队,于11月前后陆续集中到大悟山根据地中心——白果树湾和滚子河一带,进行紧张活泼的冬季大练兵运动。这是我们挺进鄂豫边区后规模最大的一次战备整训。
然而,一直视我们五师为眼中钉、内中刺的日军却再也按捺不住他们报复的心理,认为这是一次绝好的聚歼新四军的机会。他们象恶狼一样时时觊觎着我们。据后来被我们俘虏的鬼子招认,日军是一直想找我们决战,但苦于没有合适的时机和条件。这次他们得到情报,新四军在大悟山集结,还修造了飞机场。这下可非同小可。鬼子终于下决心,要大规模地对五师进行一次“铁壁合围”。我们是修建一个较大的操场,准备在部队整训结束后检阅部队用的。鬼子既是狡猾毒辣,又是愚蠢可笑的。
日寇由武汉派遣军指挥官西尾担任总指挥,集中了一万多日军和大量的伪军,决心向我大悟山区发动前所未有的大规模“扫荡”。其目的就是要与我主力决战,全歼我五师于大悟山区。
12月中旬以来,日军的频繁调动引起了我们的注意。16日上午,我们正在师部开会,突然接到敌情报告:黄陂的日、伪军约七八千兵力到河口集结。同时,驻应山县之敌三师团主力,于前一天的下午赶抵孝感附近一带集结,驻王家店之敌,也于前一天黄昏到达花园集结,敌人企图不明。日军如此大规模调动,绝不是一般换防,而是发动“扫荡”的前兆。至于是向我们还是向国民党军队进攻,一时议论纷纷,难以断定。因为敌人运动箭头似乎不是向着大悟山的。但是,敌人的这一军事行动,毕竟还是对我们造成了严重的威胁.
先念同志站在地图边,仔细听着同志们的意见,时而背着双手走两步,时而停在地图边察看。当大家分析了一阵之后,他才果断地说:“看来敌人的行动,可能是要来‘扫荡’我们大、小悟山根据地。”他命令在大悟山区进行整训的部队停止整训工作,作好战斗准备。
几天来,我们十三旅旅部的电话铃声也是此起彼伏。对于各个侦察点不断报来的新情况,我们都一一加以甄别研究。一般来说,在大的战斗前通过各种途径搞来的情报,由于各种不同的原因,其中确实存在有些重复的、过时的,甚至是相互矛盾的情况,这都需要各级指挥员,特别是高级指挥员对情况进行综合分析并得出正确的判断和结论。16日下午,当我和方正平政委、黄林副旅长等几个同志正在分析几天来敌情变化,研究应变措施时,情况突变。据报告,河口的敌人经四姑墩、桥店、彭城店,转头向新甫、茅家集、马吼岭运动,与夏店之敌构成一道封锁线;广水方向又有日伪三千余人出动,向二朗店(今大悟县城)、杨平口、汪洋店构成合围;杨家寨、王家店、花园数千敌人,在澴水河以西杨平口至十八里潭一线构成封锁线。
一切都明白了。日军调动了如此众多的兵力,已向大悟山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其妄图找我主力决战,聚歼我军于大悟山区的企图暴露无遗。
鬼子的这一突然行动,其实也在我们预料之中,因为我军活跃在大悟山区一带,即严重威胁了他们控制的点线,又能寻机挥兵出击鄂中和鄂东,甚至进逼武汉,使日寇坐卧不宁,活动大为不便。
我们迅速向师部汇报了最新的敌情,然后一边等待着师部下达行动命令,一边研究商讨着对策。这时,能否粉碎敌人的“铁壁合围”计划,有两个问题必须解决:第一,我军几千人的部队和规模不算小的司、政、后机关能否在敌人合围之前,或在敌合围的空隙处突出敌包围圈;第二,最早突出去的部队能否在敌腹背处不失时机的打击敌人,起牵制作用。第一个问题是关键。如果我军不能突出敌人的包围圈而处于日伪军的四面夹击之中,后果就难以估计了。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我们几个食不知味地扒了几口。饭后,仍不见师部有动静,我和方正平政委等不及了,一道跨上马直奔师部。
战马腾空似地疾驰着,晚风在耳边嘶嘶作响。我们顺着大道,一口气跑到师部门前。我未等马停稳就翻身下马,奔进师部大门。师部里虽是一派紧张气氛,但李师长仍和往常一样镇定,从容地工作着,他正和其他几个同志围着地图比划着。
我们一进门,师长向我们招手:“你们来得正好。”
我说:“怎么样了,现在情况很明确,敌人是向着我们来的,已经开始合围了,要赶快突围,再不下决心就晚了。”
师长说:“对!要突围。”接着,他简明地分析了敌情:“从敌人部署上看,其企图是要从大、小悟山的东、北、西、南四个方向,对我分进合击。敌人狡猾地把主力摆在最便于我向东转移的方向,试图截断我主力东进的道路,这是敌人最毒辣的一着。但是,我们绝不会上当。根据毛主席的战略战术思想原则,我们要以灵活的战斗行动来粉碎敌人的企图。”说着,他又用红笔在地图上向不同方向画了几个箭头,满怀信心地说道:“我们应以进攻的手段破坏敌人分进合击的计划,部队分成几个箭头,化整为零地突出去。敌人的包围圈不可能有纵深,只要我们插到日军后方空虚处,进行四面开花的袭击,定能取得粉碎敌人合围的胜利。”
师部又根据师长的指示作出了战斗部署:三十七团留一小分队配合地方游击队在大悟山地区化整为零,迷惑、牵制敌人,掩护群众,其余掩护师部机关和边区党委向四姑墩方向突围;四十三团由杨家寨、广水一带越过平汉铁路去安应地区;三十八团由方正平率领去青山口方向;黄林带十三旅旅部往十八里潭、赵家棚方向;三十九团也去安应地区。
部署停当,大家立即返回各自部队去做准备,当晚冒雨出发。
当师部机关和边区党委准备妥当,我们就出发了。天空阴云密布,月亮深藏在云层中,小雨断断续续时下时停。二营前卫,师部机关居中,夏世厚带一、三营随后退进。我和师参谋处处长栗在山率领侦察排走在最前边。
漆黑的夜晚,虽有助于我们隐蔽,却也让我们不易发现埋伏的敌人。我们小心翼翼地前进,随时准备与敌人遭遇。
一路寒风冷雨,大家踏着弯曲的小路前进,向东走了十余里,来到杜家畈附近。这时,前面的尖兵停下了。我上前一问,原来是有情况。
关键时刻到了。
我弯着腰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只见杜家畈方向有几处火光,前方稍远处的几个村庄也有火光。看来村里都住了鬼子。
危险的事终于发生了,我们被敌人堵住了。
这时,师部也上来了。我把情况向李师长汇报,站在一旁的刘少卿同志说:“我们现在正和敌人碰头了。”
李师长沉思片刻,说:“从几个有火光的村子一线排开的情况看,敌人是没有后续的纵深配合,这正是敌人的弱点。现在敌人刚到这一线,还摸不清情况,更有利于我们行动。行动仍按原计划,从杜家畈侧面绕过去,向东继续前进。”
我对二营营长肖刚同志说:“带五、六连展开,将前面的村子包围起来,四连跟我走,掩护师部冲过去。”接着,我又叮嘱肖刚一声:“师部及部队一过完,你们立即跟上,不要恋战。”
附近就有敌人,此地不可久留。命令一下,五、六连立即行动,战士们端起上了刺刀的步枪就出发,悄悄摸向村庄。
我一挥手:“四连掩护师部跟我走!”
我们尽量放轻脚步,猫着腰向前冲去。好在天下着细雨,鬼子基本上都躲进村中屋里烤火了。我们一口气跑了约三四华里,这时身后传来激烈的枪声和爆炸声。从枪声判断,可能是杨家冲的敌人朝杜家畈方向合围过来。看来,五、六连的处境将会愈来愈困难,要想突出来也很难。我也顾不得考虑这些,带着四连掩护机关仍一个劲朝前走,直到上畈才停下喘口气。一个战士跑来报告:“五、六连和后面的一、三营都没能出来,估计遇到大股敌人阻击,又退了回去。”
我心中万分焦急:“同志们怎么样了?”
由于刚才冲过封锁线时,担任向导的老乡不知怎么给日寇哨兵捉走了,只好由我带路。这一带我还熟悉,红军时代曾在这里打过保安团和白匪军。又走了不多远,我来到我三舅家,把他找出来给我们当了向导。此时已是十七日拂晓,毛毛雨不下了。我们直奔四姑墩方向。
当晨光熹微的时候,我们平安到达四姑墩以东的大吴家,这是我们预定的目的地。我让四连向周围放出警戒,师部则架起了电台,与各路突围部队联系。八点多钟时,陆续收到各路部队安全突围的回电,李师长高兴地说:“好,鬼子的企图破灭了!”
正当同志们高高兴兴地舒了一口气时,大悟山方向传来了密集的枪声,远远还可看见三架大肚皮的日军飞机在大悟山上空盘旋。鬼子的“铁壁合围”鸣枪开张了。
我们虽然在四姑墩宿营,但对四周情况不了解,我心中总有些不放心,又惦念着未能突出来的三十七团。我站在一小山坡上,不时用望远镜向大悟山方向的来路眺望,但总是让我失望。
部队休息吃过饭,我要四连继续掩护师部机关去陂安南一军分区。我带旅部警通排回头,向大悟山方向前进,去了解三十七团的情况。
徒劳无益的“合围”,使敌人象只失去猎物的野狼那样咆哮着,狂跳着,到处瞎窜。两万多日伪军分兵十四路,采用分进合击的战术,在大悟山区密集平推,无村不搜,无林不蓖,无山不梳,烧村庄,清山洞,无所不为。从早到晚,大悟山区枪炮声不绝于耳。
等待他们的又是什么呢?事后得知,留在大悟山区的部队以班组为单位和敌人周旋,展开了一场漫山遍野的游击战、麻雀战。东一枪,西一枪,打得敌人晕头转向。一队鬼子兵扛着膏药旗来势汹汹,摆开架势向前猛冲,突然受到我埋伏在山头的分队猛烈的火力打击,成排成排的滚下山沟,没有打倒的鬼子,吓的象懵了头的兔子,到处乱窜。有的鬼子搜了半天不见人影,刚坐下想歇一会,丛林里或悬崖陡壁下又突然飞出一排枪弹,打得鬼子和他们的钢盔骨碌碌地滚下悬崖。战士们打趣地说:“真没想到,整训后还有这样实弹打活靶的机会。”一个战士连续撂倒三个敌人后笑着对战友说:“枪法到底准多喽!”鬼子攻无目标,防无阵地,到处挨打,狼狈不堪。
我们一支小分队在转移中,被由西向东进的伪军发现,双方展开对射。东进一股鬼子听到枪声,误以为我军主力出现,便象疯狗一样狂暴地打过来。我们的战士看到东西两边的日、伪军快接近了,便向后一靠,转身向东边的鬼子放了一排枪,抽身翻过一座被密林覆盖的小山,爬到另一座山上。日伪两军糊里糊涂互相干起来,他们则坐在山上休息,有个战士还诙谐地说:“舞台上的‘三岔口’还没这场‘三岔口’看得过瘾哩!”
当然,我们的战士打得也很艰苦,很悲壮,一些同志牺牲了,活着的也要不断变换藏身隐蔽处。几天几夜睡不了觉;渴了,喝口凉水,饿了,吃把生米。没两天,米袋里都空了,连生米都吃光了,战斗之坚苦由此可见一斑。
留在山上的部队与敌人捉迷藏,我各路跳出敌合围的部队,全部轻装出发,向敌人空虚的后方发起猛烈攻击。
一军分区的部队向黄安、黄陂发起攻击;
二军分区的部队分几路向平汉铁路上的卫家店、花园、安陆和广水的杨家寨奔袭。
我三十七团夏世厚团长率领一部分兵力,从大悟山中杀到敌人背后,趁着敌人不备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杀进鬼子盘踞的河口和刘集,杀得鬼子死伤满街。
凶恶的敌人在大悟山狼奔豕突,到处乱窜,但到处扑空,而空虚的后方却响起了一片枪炮声。
这样,敌人的合围到处碰壁,老巢又告急频频,迫不得已于18日、19日两天拖着百余具尸体撤出大悟山区,离开时还将路过的村子全部烧光才悻悻而去。
我带警通排返回大悟山后,将战斗小组一个一个重新收拢。经过吹号联系,又和夏世厚率领的三十七团汇合。经询问方知,突围那天,我刚带师部冲过去,两翼大批鬼子蜂拥而至,用凶猛的火力封锁住了道路,五、六连怕暴露师部突围方向,故又退回去,吸引敌人的注意力,从而使我们得以安然离去。他们退回后和夏世厚率领的一、三营汇合,一同行动,巧妙地跳出了敌人的包围圈。
就这样,我们五师指战员以勇于战斗和善于战斗的聪明才智,粉碎了日寇的大规模“扫荡”。五师师部不久就返回大悟山,并在滚子河召开了祝捷大会。
我们十三旅特务团在突围中,仅在小悟山附近黄家畈的山沟一带丢失五连连长王金龙的一件旧棉大衣,这也是特务团的唯一损失。一战士笑着说: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渡过金沙江时,尾追的国民党军队只在江边捡到了一只红军丢下的破草鞋。这回小鬼子折腾了几天,也只拾到一件破大衣,说不定他们还会拿回去报功领赏哩!同志们听后,无不捧腹大笑。
胜利来之不易,我们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其一,根据地受到日军严重破坏,奉行“三光”政策的敌人留给我们的是断壁残垣、满目疮痍。一些来不及带走和隐蔽起来的工厂、医院设施遭到彻底毁坏,原有的粮食不是被鬼子抢走就是被烧毁。这一切,使我们在后来一段较长时间内相当困难。其二,由于敌人的野蛮破坏和烧杀,使得一些老百姓对我们有怨气,说:“敌人一来,他们到好,一夜之间走光了,留下我们遭罪。”的确,老百姓的遭遇是够惨的,坛坛罐罐都被砸碎,很多房屋被烧毁,天寒地冻,只得在临时搭的棚子里,或是住在山洞里忍受煎熬。看着这一切,我们战士心里也很难受,大家默默地帮老乡们搭棚子,搞粮食,协助他们度过难关。
由于老百姓的怨气,在一段时间内军民关系有些紧张,或说稍不如前。因此,有的同志指责说,这次整训不应搞,不然不会导致日寇来扫荡的,我们根据地也不会损失这么惨重,老百姓也不会对我们如此冷淡的。
我不能同意这种看法。新四军就是要打日本鬼子和汉奸的,而打鬼子汉奸没有过硬的本领怎么行?五师集中主力整训就是为了提高部队的思想水平和战斗素质,就是为了更有力地打击敌人,绝不应把鬼子扫荡造成的损失归咎于我们的整训,就如同不能把鬼子对我华北根据地的疯狂报复归咎于我们八路军发动的“百团大战”一样。
当然,我们在考虑突围时,主要是为了保存我军有生力量,跳到外线打击敌人后方空虚处,考虑老百姓的撤退、隐蔽方面是少了些。这里也确实有时间紧迫等诸多客观原因。
为此,当我们返回大悟山后,部队一方面积极宣传解释,做深入的群众工作,消除乡亲们对我们的一些误会和怨气,另一方面又切切实实地帮助老乡们解决一些实际困难,帮助他们重建家园,恢复生产。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生活条件的逐步改善,军民之间的一些不愉快的阴影烟消雾散了。大悟山根据地越来越巩固,在后来的几年时间里一直是鄂豫边区的主要根据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