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志坚《八易春秋》:二十二、难忘的日日夜夜

周家湾 发表于2018-12-24 17:34:04

我们等啊等,望穿双眼,除了四周的枪声和摇曳的树枝,山路上连个人影也没有。闷热的气候,更加剧了我们的焦躁情绪,我在树下来回走动,汗水浸湿了我的衣衫。

黄昏时分,血红血红的残阳衔上了西边的山峰。我躺在树下休息,心里盘算着下一步打算。突然,黄土垭方向枪声一片,我从地下一跃而起,向枪响处张望:“肯定是三十九团在那边!司号员,吹号联系!”

两名司号员扬起脖子,同时吹响了军号。号声在山间回荡。

“嘀嘀哒哒……”黄土垭方向也传来了号声。虽然混和在激烈的枪声中,声音微弱,但我们都听得很真切。

“是三十九团!是三十九团!”有的同志叫了起来。

“继续吹号,要他们不要恋战,向右翼高地前进,我们到那里去与他们会合。”

晚上八时多,我们找到了三十九团。赵团长说:“部队非常疲劳,有的躺下休息后就无力爬起来,结果耽误了时间。刚才一营和团机关冲过来了,二、三营还未摆脱敌人,不知什么时候能来。”

我和杨焕明、赵团长商量了一下,决定由赵团长率一营立刻去追赶旅部要电台,我们原来的人马来到山边的一个小村里隐蔽下来,继续等后面的二、三营。

陆续有人上来,说部队又累又饿,无法跟上,我们只得耐心等待,一等就是三天,也只收拢了三百人左右。第四天,大约一个连的敌人向我们这边搜索而来。我们的战士隐蔽着,五十米,四十米,直到敌人离我们三十米时才一齐开火,打得敌人象稻草捆子一样,不是肚朝天,就是嘴啃泥,横横竖竖倒了一大片,没死的掉屁股就往回跑,由于四周都有敌人,我们已经暴露,不能久留了,只好向漫川关方向前进,目的还是希望能追上大部队。同志们休息了几天,体力有所恢复,虽是避开大路走小路,甚至要从没有路的地方跋涉,但速度还算可以。

二十六号下午,我们与一小股敌人迎头相撞,我们一个冲锋,抓了几个俘虏,询问后得知,漫川关方向住满了敌人。很明显,继续前进只能是鸡蛋往石头上碰了。

我们面临的情况确实严重,四周都有大股敌人活动,村庄也被敌人占领,我们完全陷在敌人的窝窝里,西进路线也被切断了,一旦暴露,随时有被合围乃至全部覆灭的危险。更为严重的是,同志们走了大半天,早已是饥肠辘辘,而好不容易弄来的一点粮食早已吃光了。由于敌情严重,大家只能忍饥挨饿,熬到天黑以后再想办法寻吃的。我感到这样不行,人多目标大,不容易突出去。看来要分散,不能只走一条路,否则有可能谁也走不出去,我们决定将现有人员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由杨焕明同志指挥,剩下的由我率领,分散打游击,有机会就从敌空隙处插出去,突围方向自己选择,坚持到与大部队会合。

当晚,大家食不果腹地吃了一些干粮,一个战士手拿纸条跑来报告说:“二营营长带几个人下山了。”

“这时候下山干什么?”我感到有些蹊跷,接过纸条一看,上面写着:“部队在此,都得饿死”几个字。一查,原来二营营长带着司号员、卫生员等几个人开小差逃跑了。看来,部队的情绪不太稳定,有必要鼓动鼓动。我立即召集全体同志开会。我先介绍了我们队伍面临的困难局面,然后说:“越是艰苦险恶,越能看出我们这些人是硬骨头还是一群软蛋、孬种。不错,现在情况是很危急,随时有被包围和牺牲的可能,但我们每个同志都不要忘记自己是共产党领导的新四军战士,是堂堂的七尺汉子。我们要继续斗争,不为困难所吓倒。要坚持游击战,坚持到最后一个人、一条枪,绝不能当革命的叛徒、可耻的逃兵。我在这里重申战场纪律:谁要是开小差、当逃兵,军法从事!”最后,我又把部队分开行动的计划向大家宣布。

会后,两支队伍就要分开行动了。杨焕明同志过来握着我的手说:“志坚,从入党的第一天起我们就把自己的一切交给了党,现在是考验我们的时候了。我们一定要突出重围!”

说实话,在这样严重的形势下分别,谁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面。我不想让分手充满了悲壮的色彩,便佯作轻松的说:“行啊,胜利的时候我一定灌你两杯!”

我们摇了摇紧握的双手,笑了。

第二天天刚亮,敌人又逼上来了。杨焕明带一部分人向一大山上撤,我带另一部分人向漫川关方向走。一连几天,都是被敌人撵着屁股后面追打,刚做好的饭还没吃上口,敌人就追来了,刚把他们甩了想休息一下,后面枪声又响了,搞得我们吃不好睡不宁,十分疲惫。在一次小战斗中,一个司号员被敌人抓走,不久,来了约四个营的敌人在那一带反复搜剿。我们的对策是隐蔽,除非被直接发现再作必要自卫外,绝不轻易暴露目标。晚上敌人搜山的兵力少了,我们再活动。根据情况判断,如果我们坚持向西,敌人众多,行动将更加困难,又没有电台联系,两眼一抹黑,盲目乱闯必然要吃亏。因此决定折头向南到武当山,希望能找到十五旅后再图良策。于是我们采取昼伏夜行的方法,翻山越岭,泅渡江河,艰苦跋涉着。一路上时常遭到国民党部队和地方保安团的围追堵截。一天下午,我们正在一小山上休息,突然被地方民团包围。他们派了一个团副前来谈判,异想天开地要我们投降,并诱惑说:“山下已被好酒菜,只要诸位缴枪,立刻可酒足饭饱,免得生灵涂炭,自取灭亡。”看着这家伙唾沫四溅地信口雌黄,我恨不得一枪崩了他,但考虚到我们仅百把人,敌人几倍于我们,敌众我寡,不宜硬拼。我耐着性子与他周旋着拖延时间。磨到天一擦黑,我立即要战士用枪顶着那家伙,逼他给我们带路下山。此时脸色刷白的“团副”浑身颤抖,顺从地领着我们从小路溜出了敌人包围圈,转危为安。除了与敌人斗外,我们时时还在与饥饿斗,部队很少能搞到粮食,这对部队影响最大,常常是几顿吃不上饭。部队最后实际不是被打散的,而是被拖垮的。

我们这支衣衫不整的队伍,不顾饥饿疲劳,艰难而执着地前进着。

八月五日,我们行进在草店附近,与一大股刚从草店出来的敌人不期而遇。由于敌众我寡,地形不熟,加之我们体力不支,除我带少数几个人奋力拼杀冲出来外,其余同志均被打散,有不少同志伤亡或被捕。我们未敢久留,直奔武当山方向。当第二天东方天际晨熹微露时,我们上了武当山岭。向老乡一打听,说是十五旅十多天前就开拔了,可能是向宜昌、当阳方向去了。一听这话,我不禁暗暗叫苦。

我清点了一下我们这支队伍:除了我和警卫员罗少华之外,只剩警卫班的唐班长、郭志斌、马文英、吴树秀,通信队姓沈的副队长,还有一位记不清姓名,只记得耳朵上缺一块的侦察参谋,再加上三十九团政治部主任、郑位三同志的女婿吴敏生两口子,共计十几人。

往那里去呢?没有电台无法联系,也不知十五旅到底到哪里去了,周围敌情又不明白,使我左右为难。我们只好在武当山上休整了一天。考虑来考虑去,最后还是决定向东南方向的荆门一带前进,到江汉根据地后再说。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让吴敏生夫妇改扮成医生,化装返回武汉,其余人则全部换成便服,冒充国民党十五军侦察队。出发前大家彼此检查了一下,当确认一切可能引起敌人怀疑的东西都摔掉后才启程。

刚上公路没走多远,迎头撞上一队敌人,避让已经来不及了,且会引起怀疑。我见有些同志有些紧张,便低声命令:“沉住气”。我走在前面,大摇大摆地迎上去。当相距不足一百米时,我掏出手枪,首先发问:“哪一部份的?”

“均县保安团。”对方答道。

“噢——,是自己人。我们是十五军侦察队的。”说着,我把枪掖进裤腰。那帮蠢货信以为真,也放下了手中的枪。当双方擦肩而过时,听到一个敌兵说:“看人家多神气,到底是正规军,武器都那么好,清一色的盒子炮。”

由于是白天走大路,行军速度较快。一路上,老百姓见了我们纷纷逃避,我们到一些地主家弄吃的,饭后一看,人家跑得连人影都不见了,想必是都把我们当成土匪了。也难怪,几十天的激烈战斗和千里征途扑扑风尘,使我们都变成另一种模样,个个胡子拉茬,衣衫不整,腰间还都插着一支枪,的确不象好人。我们也顾不上那许多,你跑你的,我吃我的,吃完就走路。

八号,我们行军到谷城附近,正为如何过南河而发愁。恰巧遇到一个四十多岁的庄稼人,走在前面的罗少华便上前搭讪:“老乡,我们是国军十五军侦察队,要过南河,请你帮忙带个路。”这位农民打量了我们一下,便领着我们一口气走了一个多小时,来到南河上的一个小渡口。当我们将一块银元塞进他衣兜时,他神秘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你们是什么队伍。”然后他会意地笑了笑,转身走了。我的心猛地颤动了一下,难怪我们刚才一路走得竟那么顺利,原来是他领着我们专拣山间小路、甚至是没路的地方走,绕过了敌人的道道岗哨关卡。当我再次抬起头时,情不自禁地挥手向他道别,心里轻轻说道:“多么纯朴的老乡啊,谢谢你了,”其他同志站在我身旁,目送着他消失在山径的尽头。

我们来到河边,只见对岸停泊着一只船,几个保安团的兵丁在岸上转悠着。罗少华上前一步大声喊道:“喂,把船划过来,我们要过河!”

一个歪戴帽子的家伙大概是个小头目,嘴里骂骂咧咧地问道:“他妈的咋唬什么,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十五军侦察队的,有紧急公务在身,快把我们渡过去。”罗少华答道。

“你他妈的少啰嗦,摸摸有几个脑袋,误了大事当心你的狗头!”我佯作发怒,冲着对岸放开了喉咙。

那家伙口气一下小多了,不一会,船靠了过来。当我们乘船抵达对岸时“歪帽子”带着团丁站在那里点头哈腰。我们装腔作势骂了几句,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出老远一回头,见那几个家伙还口喊“长官一路顺风”呢,有的同志不禁掩嘴笑了起来。

两天后,我们进入保康县境内。大约是中午十一时左右,我们来到一个两山夹峙的小村庄,准备在村公所休息弄饭吃。不知我们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被人告了密,做好的饭刚端上桌,就被二、三百敌人从东、西、北三个方向包围上来,嘴里还喊着:“抓活的,不要让新四军跑了!”我一把推开热气腾腾的饭碗,大声命令:“敌人来了,撤!”警卫班的郭志斌同志大叫一声:“我来掩护!”端起枪跳到房外,倚着一堵断墙向敌射击。我带其余同志向南边山上猛跑,全然不顾头顶上如同蝗虫一般乱窜的子弹,郭志斌见我们冲出了包围圈,就边打边撤,不幸在村边中弹,负伤被俘。我们伏在山坡上目睹这情景,个个心如刀绞。有的同志要冲回去救出战友,我竭力劝阻住大家。同志们的心情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硬拼无疑是以卵击石,结果是不难想象的,我压抑着悲痛的心情,领着大家迈着沉重的步伐,三步一回头地向前走着。

十二号晚上,我们行军来到南漳和荆门交界处的一个镇子,准备向老乡买些饭吃。由于对周围情况不了解,为减小影响,我们特地选择了东头第一家。谁知门未敲开,屋里老乡隔着窗户便大声喊叫起来:“土匪来啦!土匪来啦!”这一喊可不得了,真是一呼百应,整个镇子到处一片“土匪来啦!”“强盗来啦!”的叫喊声,还杂夹着打锣敲面盆的声音。我大惊失色,急令大家不要打枪,快往后面山上撤。等我们气喘吁吁刚上山,便见沿路的各村庄都闹了起来,许多村民一手提着大刀,一手举着火把向这边涌来,喧嚣声不绝于耳。吴树秀同志不禁骂道:“他妈的,没想到这里敌人组织防范得这么严,真是见鬼。”情况表明,这一带敌人或是地方封建势力影响很大,把各村老百姓都组织起来了,这对我们行动非常不利,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地区。我们忍着饥饿和疲劳,避开所有村镇,披星戴月,疾走一夜,在十三号拂晓又巧妙混过了有敌人哨兵防守的一座大桥,并于下午抵达荆门。   

我们在荆门人地生疏,故弄了些食物草草填了一天一夜没吃没喝、早已麻木得不知道饿的肚子,没作停留,继续前进。

越往前走,感到情况越复杂,敌人搜查也越紧。为此,当我们来到皮集南边的一个树林里时,我将沈副队长、马文英和耳朵缺一块的那位同志疏散回家。我紧紧握住他们的手说:“你们回去后先隐蔽起来,等将来我们打回来后再联系,留得火种在,不怕不燎原!”还给他们每人二块银元,嘱咐留着最困难的时候用。几位同志都哭了。是啊,大家都是朝夕相处、出生入死的战友。我们在树林边依依不舍地握手道别。

这样,我们剩下的四个人在树林里又躲了一天,于十五号夜里来到荆门东南约五十里的沈家集王亭岗,在罗少华的家中住下。休息了几天,由于外面风声很紧,到处在抓新四军的散兵伤兵,在罗家期间,我俩各买了一套衣服换上,又托罗少华一位在国民党乡政府当差的叔兄搞了几张通行证,把武器埋在牛棚的地底下藏好。一切准备就绪后,于二十二日踏上了去茅庙集的路途。

当我们步行来到四十里外的沙洋附近时,途中已被敌人的关卡哨所检查了不下四次。虽说每次都混过来了,但心里总是不踏实,路还远着呢,总是这样查下去,迟早要出问题。看来还需要想其他方法才行。

说来也巧,过汉水时我们正坐在堤坝上休息,只见远远一队国民党救济总署的汽车驶来停在江边,等待用大船运载渡过河。这时,从一辆美式十轮大卡上下来一个班长模样的家伙。罗少华和我嘀咕了几句,便凑上去问道;“老总,你们的车捎人吗?我们有点急事。”

那家伙打量了我们一下,反问一句;“干什么的?到哪里去?”

我一见有希望,连忙插上一句:“到长江埠去,一个亲戚重病危险了。”

“五块钱一个人。”这小子胃口不小。

我心里一喜,想:“只要肯带,甭说五块,十块也行。”但表面上还得故作为难地说:“老总,能不能少一点……”

“不行,少一个子也不行!”

我们如数付了钱。那家伙点了点,一把揣到兜里,用叼着香烟的嘴努了努  :“喏,你们到车厢里面躲起来,别张头探脑的,不然你们被查出来,老子也跟着倒霉。”我们满口答应,一头钻进车蓬里。

过汉水后,汽车载着我们在大道上奔驰。我们几个人相对发出会心的微笑。是啊,敌人一道道岗哨、一个个关卡不断掩没在我们车后卷起的灰尘之中。那个国民党的班长也许正在为捞了点外块而得意洋洋呢,可他哪里会想到,他车上带的竟是几个解放军,其中一个还正是纵队的副司令哩。我们从车蓬布的缝隙处向外望去,不时见到东一伙,西一群手提长矛大刀的“红枪会”成员在到处游荡,搜查解放军。我轻声骂了一句;“呸!你们搜吧,老子坐你们的车走喽。”

当天傍晚,车到长江埠。第二天,我们雇了一只船,于下午太阳落山时来到茅庙集我军联络员周风池家中。周风池对我说:“这里风声紧,敌人贴着告示,说抓着李先念、陈少敏赏大洋十万;抓着周志坚赏大洋五万。活的没有,死的也行。看来此地不可久留。”

二十四号天没亮,周风池把我们送到附近山上的小草棚里藏起来。我叫他去汉口浦堂里李惠民处,那里也是我们的一个联络点,想办法和武汉中共代表团三人小组取得联系。周风池走后,我又打发唐班长、吴树秀两位同志回家隐蔽,等待我军回来后再跟上队伍。当天  周风池回来了。他说三人小组的邝林回话,要你们赶快去武汉。这样,我和罗少华、周风池三人经水路到汉口,于二十八日来到浦堂里十二号李惠民家。

李惠民先生是国民党平汉铁路局特派员。他的儿子李树仁是平汉铁路局的大队长,他当时才二十多岁,曾在国外留过学,有知识有水平,又长得仪表堂堂。长期以来,他本人和其父都是我党的统战对象,实际也是倾向我们的,在抗战期间曾多次掩护过我们不少同志,为新四军和抗日根据地运送过医药物资,对鄂豫边区根据地的斗争和新四军五师的壮大作出了贡献。李树仁对我讲,听到你们和大部队失去联系后,邝林同志奉命多方寻找,得知你们平安抵达的消息很高兴,要你们按上级指示想法速去南京中共办事处。

汉口情况也很紧张,马路上警车成天呼啸,警察到处乱闯,一片白色恐怖。我们到达约一个星期后的一个夜晚,警察突然堵住浦堂里巷口,挨家挨户搜察。为应付敌人的查问,我临时改名李明。警察乌烟瘴气地将巷内搜查了一遍,唯独没进十二号。恐怕是因为李先生的影响和势力较大,在当地也很有身份,警察没敢贸然踏进李宅大门。我趴在窗口上听见一个家伙讲:“咦,怎么没搜到,难不成搞错了?”敌人有目的而来是无疑的,但是否冲着我们来就不得而知了。敌人走后,李家和我们都长长舒了一口气。

我们住了十来天,经过李树仁多方奔波,好不容易搞到两张去南京的船票。九月十号(即阴历八月十五)那天,我化名李明,和罗少华一道,带着李树仁搞来的国民党武汉铁路局运输大队排长的身份证,以出差为名,登上了开往南京的轮船。

船是国民党军队的差船,一只拖轮在前,拖着后面的木船。我们混在一大群国民党校、尉官之中坐在木船上。一路上只听见这帮家伙不是谈论某个人的风流艳事,就是胡诌十年内战时他们如何打红军等等,有时提到“蒋委员长”,这几个家伙还起立“啪”地一个立正,我见了直想笑:“什么委员长,老子恨不能一枪崩了他呢。”

老牛似的破船,在深黄色的江水里喘着气走了五天,总算到达南京。那些八年抗战躲到峨嵋山的国民党军官们拥着大箱小包的没个完,拼命抢着涌下船,一片混乱。

等这帮家伙走得差不多了,我才拎着唯一的提包走出码头。映入眼帘的是嘈杂纷乱的情景,吆喝叫卖的小贩,挥棒驱打乞丐的军警,满街奔跑的黄包车夫……我们从未到过南京,也不知去梅园如何走法。这里是国民党的老巢,特务密探多如牛毛,一不小心就有危险。为慎重考虑,我们先找了一家旅店住下,准备打听一下再说。

晚上上床后久久不能入睡。听到临床一位商人模样的人向店主人打听哪里不经检察就可以进城。店主人轻声说:“步行或是乘车进城都要搜查,坐三轮车却很少查。前二天查出了几个新四军嫌疑分子,听说沉到长江里了……”后面声音小得听不清。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尽管有风险,我决定明天还是乘三轮车去闯一闯。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们算清店钱,来到大街上,特地选择了一位五十岁上下、看上去很忠厚的车夫。坐上他的车后,我说了一句:“去新街口。”我没直接讲明目的地,觉得还是警惕些为好。

这是我有身以来第一次坐三轮车,看着骨瘦如柴的人力车夫在炎热的天气里拼命踏车,身上的汗水如同下雨一样,我心里真不是滋味。一路上,目之所触,一片混乱:有挥棒维持秩序的军警,有呼啸而过发出令人心悸怪声的警车,有伸手满街讨乞的流浪者,也有牵着小洋狗悠闲溜达的官太太。看到的这一切,就象一条粗大的鞭子无情地抽打着我的心,我真恨不能一巴掌把这个万恶的制度推翻掉。

幸运的是,我们乘坐的三轮车一路顺利地来到市区中心新街口,车夫擦了一把满脸的汗珠问:“新街口那家?”

“汉府街。”我依然未讲明目的地。

车头向东一转,继续行驶,不知怎么的,离汉府街越近,心跳的越历害。车走了约二十分钟,车夫又回头问:“这里就是汉府街了。你们到多少号?”

经过一路观察,我们确认车夫不是坏人所扮,终于从嘴里吐出了“梅园新村十七号”这几个字。

车夫一抬头,眼中闪烁出异样的光芒。他恍然大悟似地说:“噢——,知道了。好,这就到。”只见他猛踏几下,一转弯,来到一座不太大的青砖门前。我一抬头,只见门上赫然写着“梅园新村十七号”几个字。

此时,我的心不禁怦怦直跳。我压抑着激动的心情,加倍付了车钱,然后,带着罗少华跨进了中共办事处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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