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冬,我十三纵队在淮北平原上,参加了震惊中外的淮海大决战。
在这之前,为了粉碎敌人的重点防御,我纵于9月下旬参加了济南战役,同兄弟部队一起奋战8昼夜,全歼守敌10万,活捉了国民党第二绥靖区司令王耀武。从而揭开了淮海战役的序幕,使徐州的国民党刘峙集团完全暴露在我军的直接打击之下。
济南战役后,华东野战军粟裕同志,立即向中央军委提出了一个以消灭国民党黄伯韬兵团为目的的“淮海战役”作战方案。党中央、毛主席全局在胸,根据解放战争第三年的战争形势和敌我双方的兵力对比,确定了在南线与国民党徐州重兵集团进行战略决战的作战方针。并向全党发出了“军队向前进,生产长一寸,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的伟大号召。
10月23日接到向南进军的命令,于是我们告别了在多年战争中结下生死情谊的山东父老,离开了齐鲁大地奔赴淮海战场。华野首长,审时度势,为了取得淮海决战全胜,召开了具有重要意义的曲阜会议,传达中央军委、毛主席的作战方针,进行战役布署。我和廖海光政委去参加会议,因故迟到,赶到曲阜时会议已经开完了。由山东兵团王建安副司令员向我们传达了中央军委和毛泽东同志10月11日关于“战役第一阶段的重心是:集中兵力歼灭以新安镇为中心的黄伯韬兵团,完成中央突破,攻占新安镇,运河车站、曹八集……等地”的指示和华野的布署。我纵的任务是:要以迅速、勇猛的动作,切断陇海路,攻占曹八集,分割黄伯韬兵团与李弥兵团之间的关系,保证华野主力全歼黄伯韬兵团。这个任务事关全局。当时的情况是:济南战后,国民党徐州“剿总”刘峙集团进一步加强陇海路海州——郑州段及津浦路临城——蚌埠段的防御,以徐州为中心形成所谓“一点两线”的部署。当敌发现我华野各路大军向淮海和徐州地区进逼时,蒋介石急忙派其参谋总长顾祝同到徐州调整部署。决心以徐州为中心收缩兵力,调整防御部署:撤消第九绥靖区,放弃海州,第四十四军归黄伯韬指挥。黄伯韬兵团和李弥撤到运河以西和徐州附近;第三绥靖区放弃临城、李庄,撤至运河以南;第四绥靖区(11月中旬改为第八兵团)部队,调至蚌埠、固镇。
11月6日,敌各兵团除黄伯韬兵团外,均开始收缩,黄伯韬兵团为与四十四军一起行动,而延误了时间,这就使黄伯韬兵团与李弥兵团拉开了距离。华野首长紧紧地抓住了这个战机,以10个纵队围歼黄伯韬兵团,以3个纵队采取中间突破的手段,切断黄伯韬兵团退路,并阻击邱清泉、李弥两兵团的东援。
我纵在山东兵团指挥下与第七、十纵队一起,对台儿庄、韩庄及运河一线发起攻击,以迷惑徐州逼迫冯治安部,形成攻击徐州的态势,吸引邱清泉、李弥兵团北援或滞留徐州不能东援,尔后我纵乘机渡过运河,直插陇海路,攻占曹八集。
曹八集位于徐州以东50公里,是陇海东段的敌重要据点,是黄伯韬兵团西撤的必经之路。因此,上级要求我们迅速消灭曹八集守敌,攻占该要点。要像一把钢刀一样,拦腰切断黄、李兵团的联系,这是完成中央突破、保证全歼黄伯韬兵团取得战役胜利的关键。
7日,山东兵团命令我纵与七纵并肩强渡运河,直插陇海路,我们深深理解完成上级赋予我纵“直插陇海路”任务的重大意义和它在战役中所起的作用。当时我们还在山东境内,虽然距陇海路还有百里之遥,并有台儿庄的重兵和运河、不老河所阻。但是,时间就是胜利。必顺争取时间,克服一切艰难险阻坚决完成任务。我与纵队几位领导研究后,立即命令三十八师为第一梯队,并以一一二团为主攻,要一一三团与该团并行,经台儿庄以西候迁闸渡口急渡运河,向宿羊山、曹八集攻击前进。三十九师在候迁闸以东渡过运河,随三十八师前进,三十七师沿枣庄、刘家湖向台儿庄逼进作业,准备强攻。部队经过一昼夜急奔,于8日抵进运河。滔滔运河,横在我们面前。三十九师开始在运河上找到一只船,只能坐一个班,后来找到10几只船,部队开始渡过河。一个师加上纵队机关和直属队上万人马,渡河迅速太慢,实在令人发急。8日黄昏,台儿庄敌第三绥靖区副司令何基丰、张克侠率部起义,三十八师乘机抢占了运河大铁桥,刚过运河,便迎面碰到向北开进的起义部队,那情景颇似在济南战役中向商埠进军时遇到起义部队的情形。于是,三十八师、三十七师顺利地通过敌第三绥靖区的防区。
9日,部队不顾疲劳,不顾敌机轰炸和扫射拦阻,向前急进,于当晚越过不老河,直插陇海路。三十八师一一二团因抢占渡口,歼灭正在准备炸桥的敌一个工兵连和攻占羊宿山,而延迟了时间没能到达攻击位置。为了争取时,我即命令三十八师“哪个团先到,哪个先发起攻击。”该师一一三团抵达陇海路时与一股西撤的敌人相遇,该团立即以两个营在曹八集以东褚庄构筑工事,阻击西撤之敌,一个营向西警戒。这就在陇海路上撕开了一个口子,三十八师遂令一一四团向曹八集北门发起攻击。与此同时,我令三十九师一一五团越过陇海路向曹八集猛插,准备向曹八集南门实施攻击,并以一一七团协同七纵部队攻占大耿庄,保证三十八师右翼安全。
曹八集守敌为扼守这一要点,加修了大量工事,围墙四周有水壕,壕外设置了鹿砦、铁丝网,多层附防障碍;围墙下地堡掩体,各种发射点均与交通壕相连接,南北门楼上,筑有上下两层火力发射点,形成绵密的火网,控制着周围地区。
10日黄昏,第一一四团一营在炮火掩护下,向曹八集北门发起攻击,经30分钟,扫清了敌附防障碍,炸毁敌一个地堡群,俘敌100多人,查明守敌为黄伯韬兵团西撤的先头部队,第一百军四十四师,该师系国民党军“荣誉二师”,在国民党军队中是战斗力较强的部队之一。
10日深夜,一营经过连续爆破,一连在北门左侧围墙炸开一个缺口,部队迅速冲进围子与敌激战,二、三连接着加入战斗,连续击退了沿大街和突破口两侧向我反扑的敌人,敌人见北门失守,敌师长刘声鹤亲自督战,并指挥“敢死队”向我猛扑。敌我双方在突破口正面和两侧,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战,顷刻之间,北门里的开阔地上,变成一片火海,一、三连与数倍于我之敌的激战中,打得英勇顽强,,连续打垮敌人五次反击。许多同志牺牲了,不少同志身负重伤不下火线,仍坚守在阵地上,指挥员高喊着“同志们,人在阵地在!”“我们要巩固住突破口,保证后续部队加入战斗,坚决消灭敌人”的口号,鼓舞部队发扬勇猛顽强的战斗精神。三连只剩下几十个人了,连长身负重伤仍边打边组织,坚持指挥战斗。在这关键时刻,二连由翼侧插上去,支援三连,硬是将敌人“敢死队”击退。一营在突破口上,经与敌反复争夺,终于战领了北门里东侧10余座房屋,并以此作为依托,继续与敌撕杀。二连打垮敌人9次反击,敌人的反扑越来越凶猛,一个被击退下去,一个又涌上来,炮弹、手榴弹、炸弹的响声连成一片,激战到11日凌晨2时。三十八师报告:突破口被敌封锁,一营与团指挥所联系中断,处境危急,并已下令该团重新组织力量,坚决恢复突破口,我说:“很好,要尽快与一营取得联系。”不多一会,一一四团二、三营又发起第二次攻击。在我炮火的积极支援下,七、八连和四连相继突入围墙,重新占领突破口。向纵深发展攻击中,遇敌密集的火力,前进受阻,二营副营长、战斗模范于双林英勇牺牲了。由于突破口上未留下足够的兵力坚守突破口,又被敌人重新占领,从而部队腹背受敌,伤亡很大。一营营长王营经把剩下的几十人组织起来,子弹快打光了,就固守在几幢房子里,处境十分困难。
与此同时,第三十九师一一五团二营向曹八集南门发起攻击,攻占了南门外几幢房子,后遭敌反击,形成僵局。北门突破口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南门又不能突破,黄伯韬西撤的部队越来越逼近。这时,我很担心被封锁在围墙内的部队能不能顶得住,又感到如不尽快打下曹八集,还将对整个战役带来不利的后果。为此,我与廖海光政委研究,认为不管部队有多大的牺牲,付出多大的代价,也必顺把曹八集攻下来。正在这时,三十八师报告:第一一二团到达作战位置,我立即要徐体山师长命令该团迅速从曹八集北门投入战斗,无论如何,也要重新打开突破口,把曹八集攻下来。第一一二团团长黄冠亭接到命令后,不顾部队饥饿疲劳,不顾敌机狂轰滥炸和地面炮火的拦阻,于12时许,迅速指挥部队对曹八集发起第三次攻击,迅即从一一四团突破口右侧突破,并肃清了围墙上残存的敌人;二连在连长王成斌带领下,冲入突破口,消灭了当面的敌人,并与被困在围墙内的一一四团一营营长王营经汇合,继续向左侧发展,打下了两个地堡,攻占了敌人的山炮阵地。此时,一一二团一、二营全部进入了纵深战斗。当接到一一二团已经打进去的报告后,我放心了。一一二团是一支战斗力很强的部队,它和三十七师一0九团一样,是我纵的两个拳头,一般的战斗任务不用它,用上去就要解决问题。这样,攻占曹八集,全歼守敌已胜利在握了。
正当一一二团一、二营和一一四团的部队向纵深大胆穿插分割时,敌人集中一个团的兵力向我进行疯狂反扑,妄图挽回败局。我突击部队扼守着要点,集中10几挺机枪,向敌猛烈扫射,加上冲锋枪、手榴弹和小包炸药,终于将敌击溃,其中一部仓惶向曹八集东南逃窜,被我一一三团于野外截歼。战斗到下午2时结束,全歼守敌3000余人,击毙敌四十四师师长刘声鹤。
曹八集战斗结束,我们才与兵团联系上,我们报告了情况。
结上曹八集这个“网眼”,黄伯韬兵团只能作困兽之斗了,接下去的是如何压缩敌人、歼灭敌人。我们的具体任务是野战村落攻坚,攻几个很小的村庄。正是在这几个小村落前,仗打得十分窝火。
这几个小村落是小宋庄、大宋庄、贺台子和后黄滩。真所谓大江大河过来了,却在小河沟里喝了几口水。
当时敌人龟缩在以碾庄为中心的狭小地区,小宋庄、大宋庄、贺台子、后黄滩是碾庄西北方向相距3公里远的几个首尾靠得很近的小村,其中只有大宋庄稍大,小宋庄、贺台子、后黄滩只有一二十户人家。攻克这几个村庄,碾庄西北方向敌人的防御正面,就完全暴露于我军阵前了。
我们首先进攻的是小宋庄。小宋庄守敌是第一百军六十三师突击营,连同守大宋庄的六十三师一八八团、一八九团,共2500人。11日白天,我到三十七师,师长和团长们与我一道隔着一条古运河观察敌情地形。几个庄子处在水网地带里,房子与房子之间被水沟隔着,那些水沟可以跑船,庄子周围有丛林,房舍用土坯、茅草盖成,灰墙黄草映在树林水光中间。透过小宋庄是大宋庄,大宋庄东面紧挨着的是贺台子,大部被大宋庄挡住,只能看到贺家台子村边,贺台子东面是后黄滩,大体全是这般光景。小宋庄及大宋庄周围,敌人构筑了班、排地堡和附防御工事,村内依托房屋筑有单堡和群堡。几个庄子之间全用交通壕连接起来。看完地形,当场向三十七师师长高锐和一一一团团长赵讲让交待任务。
当天晚上对小宋庄发起了攻击,至下半夜全歼敌六十三师突击营200余人。得手后,一一一团继续向大宋庄进攻。
大宋庄枪炮轰鸣时,我到了小宋庄,当时,伤员还没来得及运走,我们牺牲的干部、战士遗体和敌人阵亡官兵的尸体仍在原处,我要看看这个仗是怎么打的,敌人的部署是否象我观察到的那样,我们的战士是在哪里牺牲的,是炮打死的还是枪打死的,我战前的判断是否正确……这些,要在战场保留原状时才能看得清清楚楚。看了小宋庄血染的战场,我的心里有些不安,我们的牺牲太大了。这么个小村落,死了那么多人。
12日晚,三十七师一一0团向大宋庄进攻,突破后,一一一团实施纵深战斗,至13日下午占领大宋庄,敌大部逃向贺台子,俘敌仅240人。
贺台子,20来户的小村庄,纵队以三十八师两个团、三十九师一个团对贺台子发起攻击,自14日至15日两夜,均受挫,于拂晓撤出战斗。15日晨,我带上我的老警卫员罗少华,到三十八师主攻营指挥所看地形。
就着晨光,我用望远镜仔细观察。
贺台子不足20户,房屋和这一带大部村庄一样的分散,也是泥土茅草筑成,村北有水沟、池塘,形成天然屏障。正面是一片开阔地。望远镜里,几百米的开阔地上摆着我们牺牲的干部、战士的遗体。全是进攻队形。战斗激烈到我们撤出战斗时无法运回烈士的遗体。
我心头很沉重。回到纵队指挥所,参谋报告说,粟裕同志要和我说话。我接过话筒,里面传来粟裕同志的声音:
“攻击刚开始,你们部队伤亡就这么大,进展也很慢,下去整顿一下再打。”粟老总严厉地批评了我们。
我拿着话筒,一句话也没说。
首长的批评是对的,我从心里接受。
贺台子之敌,逃往后黄滩,后为六纵队攻歼。
17日,纵队奉命移至曹八集东南进德庄地区进行短时休整。在这里,我们召开了营以上干部会议,对攻占曹八集以来的作战,认真、深入地进行了总结。
几个水网小村落特别是贺台子这一仗没打好。各级干部都感到压力很大。我首先在会上讲话,检讨仗没打好的原因。我说:“我们的战术没有适应野战村落攻击的特点,还是用了攻城的办法。战斗形式变了,战术没有跟着转变。部队没有研究野战条件下如何近迫作业,一片开阔地,硬是往上冲。战术上没有转变,首先是纵队领导没有提醒大家,是我的责任。今天我们应该研究平原作战战术手段,比如近迫作业,接敌运动,组织指挥等。”
会议由我这个讲话开头,没追究任何同志的责任,没追究谁作战勇敢不勇敢,只是着重强调了要认真总结经验,接受教训。
经过这次挫折,在淮海战役的下一阶段与黄维兵团作战时,以及在后来的类似战斗中,再也没有犯过这类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