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战苏家崮(文/张玉华 魏学诚)

营乡张 发表于2019-01-03 18:18:00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山东纵队两个连队又一个排在坚守苏家崮时,与敌人反复冲杀,最后仅剩下三十多人全部抱敌投崖,与敌人同归于尽。”翻阅一九八五年的《红旗>杂志第十七期,读到这一史实,作为参加那次战斗的幸存者,再一次引起了我们对众多英勇牺牲的先烈的无限怀念和敬仰。

     那次作战的部队,是山东纵队第一旅第三团的第一、第四连及第五连的一个排。作战时间是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八日,战斗是在遭到日伪军六干余人合围后发生的。
     一九四一年十一月三日开始。日军集中五万余人,在其中国派遣军总司令官烟俊六大将直接指挥下,对山东沂蒙山区实行“铁壁合围”,进行了空前规模的“扫荡”,妄图摧毁我鲁中根据地,消灭我领导机关和主力部队。当时,我三团正在鲁南的天宝山区坚持斗争,处于敌人的合围圈外。为配合鲁中部队反“扫荡”,并防止遭敌袭击,根据上级指示,三团将部队分成四十个单位进行分散活动。至十一月底,鉴于周围敌情无变化,部队分散了一段时间需进行整顿,乃决定将全团集中在宁家圈休整一周。在休整中,团召开干部会,总结了一月来的工作,对部队分散活动情况进行了讲评,组织了全团大会操。由于分散后又集中,指战员中的麻痹思想有所滋长。
      十二月五日,旅电示三团在外围进行积极活动,打击钳制敌人,配合沂蒙山区的反“扫荡”。这时,我一一五师师部由沂蒙山区转到鲁南,随行的山东分局党校约四百人交由三团负责掩护。三团首长当即研究确定:由罗文华副团长率第三营到泗彦(费县西二十二公里)一带活动;第一营副营长高子堂率第二连到平邑西南之丰阳一带活动;侦察参谋罗联甫率侦察排大部到城后日军据点附近监视敌人。以上各部统于六日出发。团长王吉文、政委张玉华率团主力掩护分局党校,定于七日晚向城后以西地区转移,并准备伏击城后、崇村出犯之敌。但是,七日上午,一一五师一位领导同志来团向全体干部讲话。因此,团决定主力推迟一天行动。恰巧这一改变使我们错过了及时转移时机,陷入了敌人重围。
      战后查明,敌人侦察到我一一五师转移到鲁南,宁家圈地区有部队集结的情况后,即集中约六千人的兵力(大部为日军),分别由滕县、邹县、平邑、地方、铜石、费县等据点出犯,利用夜暗隐蔽开进,以宁家圈为合击目标,于八日拂晓占领晒书台、白彦、山阴、薄石板、郑城、崇圣庄等要地,并在常庄、桃花山布置伏兵,防我向西北方向突围。敌旅团长福田少将在晒书台设指挥所,统一指挥各部行动。敌人布下的这一合围圈,南北相距五公里,东西相距八公里,主要通路都有重兵把守。
     宁家圈位于费县正西三十五公里、白彦东北四公里。它是一小块山间盆地,六七个小山村错落其间,周围是标高在四五百米左右的山岭,向西北通山阴方向有一敞口,向西南翻山口通白彦,向东翻山口通郑城,均有人行路。我三团团部及一营驻扎盆地中央,二营驻西北山口之两水河及辛庄,分局党校驻扎山岭东侧的铁里营。
     七日夜是一个寒冷而昏暗的夜晚。各路敌人轻装疾进,途中遭我侧击,仅以少部掩护,主力仍奔向预定目标。我军虽加强了警戒,却没有想到敌人会突然合围,而且只靠徒步通信,因而未能及时得知敌人行动情况。午夜时,二营报告:“在岗哨上听到正西方向炮响三声,并有步枪声。”接着其他岗哨也报告:“白彦以西有步枪声。”值班参谋及时将这一情况报告团长、政委。王团长问其他方向有什么情况?参谋告以其他方向没什么动静,也没有侦察员回来报告。团长指示:派侦察员到白彦以西及郑城方向侦察,着二营派一个班向山阴方向游动警戒。随后,派出的侦察员回来报告没有发现情况,也未听到枪炮声。由于我们西距日军据点城后、崇村只十几公里,前些日子我曾派小分队多次袭扰敌人,夜里能听到该方向的枪炮声,所以未能引起高度重视,就只通知各部队一律于拂晓前开饭完毕,并严密警戒,以防意外情况发生。
     八日拂晓,我二营各连饭后正集合出操跑步,进占山阴东岭的日军突然向两水河发起袭击。六连立即占领阵地,抗击敌人。接着白彦、崇圣庄、郑城方向也响起枪声。原来我侦察员到白彦、郑城侦察时,敌人尚未到达该地;二营向山阴派出的游动班哨走了南边的一条较大的路,敌人却沿北侧小路东进,又值有雾,故未能提前发现敌人。
     战斗打响后,二营报告:“城后出犯之敌有一千余人,六连正在抗击。”这时,团对周围情况仍不了解,还以为仅是据点的敌人来袭击或报复“扫荡”,即令二营主力在两水河坚决抗击敌人,并把敌人向东北方向吸引,掩护团主力向白彦西南方向转移。
     当团长、政委率担任前卫的第一连进至通往白彦的山口时,发现白彦及其东西各高地已布满敌人。这时,两水河方向战斗正激烈进行,而东北郑城方向尚无大的动静。判断西面、南面已有多路敌人,向西南方向突围已不可能。随即改变决心,以第四连占领宁家圈南山及西山,阻击白彦之敌;以第一营营长徐振明率第三连,跑步抢占宁家圈东北的重山,掩护团直及分局党校向东北方向突围。
     此时,太阳已高高升起,晨雾已消。当我们掉头向东北疾进时,第六连已在优势敌人猛攻下向重山转移,突过两水河的敌人即以火力压制我运动的部队。敌人的炮弹已在附近爆炸,机枪子弹在部队运动道路左侧打起阵阵飞扬的泥土。白彦东西一线的敌人,则同时向西山、南山发起攻击。
     当团主力越过通往郑城的山口进达木头崖东北的地域时,才遇到三营派来的通信员,他报告:“泗彦发现敌人数百向西急进中,梁邱也发现敌人西进,进至何地不详。”时间已近上午九时,山阴及白彦之敌猛攻我掩护部队,已占南山及西山,突入宁家圈,并继攻重山。我四连正向宁家圈东山转移。郑城(正东近二公里)、常庄(正北七公里)方向无动静,情况不明。王团长针对当时严重情况,决心由参谋主任孙光率团直及分局党校,由第二营(营长戴文贤、政教王良恩)掩护,向四开山(正北方向)突围;第三连控制重山阻击敌人,尔后任后卫跟进;团长、政委率第一连抢占东南高地苏家崮钳制敌人,并杀开一条血路,向东南方向突围,求得和第三营汇合,寻机打击敌人。由于笨重武器已不便携带,即令特务连将两门追击炮及数十发炮弹埋藏在河滩沙堆里。张政委说:“这样既能使党校安全转移,又能保障团主力少受损失。”
     各部依团长决心立即行动。第一连从北面登上苏家崮,向南展开。王团长、张政委、政治处主任陈晓峰及机关少数人员也随即上了山。由于情况紧急,决心变得快,具体任务未逐级交代清楚,特务连(欠一个排)、第四连及第五连的一个排,见团首长上了苏家崮,也随后跟了上来。
     苏家崮是一略呈东北、西南向的长形山崮,标高近五百米。崮的地形特点是临到山顶有数十米高的陡崖峭壁,能上下通行的道路很少,山顶则为较平坦的开阔地。该山崮只有北头及南头有路,东西两侧均为三四十米高的崖壁;山顶平地北低南高,长约一千八百米,北头宽近百米,中部以南宽达二百米左右,南头隆起为一小高地,与西南侧的晒书台高地相连;山顶中部稍凹,有十几间旧房残壁。当我一连沿山顶前进时,日军也从南头登上山顶,我军越过中部废墟,即同敌人遭遇。一连连长是一位红军干部,立即率一排向敌人冲击,一度攻占小高地,但遭敌反冲击,连长牺牲,该连退守废墟,与敌人对峙。团首长登上山顶后,发现苏家崮东北及东侧之郑城、崇圣庄一线已布满敌人,有的正烧火做饭,有的正部署火力、修筑工事。为杀开南突血路,又派参谋鲁军(即本文作者之一的魏学诚)到一连传达命令,让该连坚决奔占小高地,驱逐敌人。一连受令后,即以第二排发起冲击,用刺刀、手榴弹杀退敌人,冲向高地。日军随即以成倍的兵力反击,小高地得而复失。晒书台、崇圣庄、郑城各点之敌,均以火力向我猛烈射击。
      在一连登上苏家崮的同时,我向北突围的参谋主任孙光所率之团直及分局党校等单位,沿重山东侧进到杜家庄时,发现由铜石经响水凹、杜家山进占薄石板村的日军一百五十余人,已南去攻重山,恰好闪开一个空隙,即速经杜家山、王家沟,向西北翻过狼窝顶,突出了敌合围圈。坚守重山的第三、第六连予进犯之敌重大杀伤后,也跟随突出了敌人的合围圈。我上述各单位的突围路线,虽东距常庄、桃花山的敌伏兵不过一二公里,西距进占山阴周围之敌不过三公里,但由于行动迅速、突然,未遇拦阻,安全突出,未受损失。
      团首长眼见第一连两次冲杀受阻,晒书台的日军继续增援苏家崮南头高地,我所占山顶北半部较狭窄,部队展不开,天时尚早(约十时)。难以固守到天黑;我向北突围的部队已安全突出,宁家圈东山及重山已被敌占领,各路敌人正向我迫近,但东西两面之敌尚相距二公里多,尚有空隙可利用,当即决定迅速下山向东北方向突围。突围的顺序是:第五连一个排为前卫,其后是团首长率特务连、四连、一连,并以第四连机枪班占领北山咀,以火力压制郑城西侧小高地之敌,阻其西进。作战参谋龙非向来作战勇敢,机枪射击技术精良,此时他主动充任射手,掩护突围。
      这时,我各单位队形较乱,除特务连的干部当面领受任务外,其他都是派通信员口头通知的。郑城西侧高地敌人发现我先头人员下山,即以数挺机枪封锁下山通路,敌炮兵也向山上射击。特务连后续人员,只好转到西侧用绑带系人坠崖,以致不能迅速跟进。团首长下山后,未见第五连那个排跟上来,即将身边几十个人稍加组织,由通信排排长任保庆带一个班掩护,迅速向北突围。
     敌人发现我突围行动后,立即分多路东西对进,并集中火力向我射击。顿时,在我前进路上形成层层火网。我掩护兵力有限,无法压制敌人。政治处主任陈晓峰、组织干事张凯、见习参谋张兴柞、温X×及部分战士中弹牺牲。有些战士受伤后无力突围,就地抵抗直至弹尽;也有少数徒手的勤杂人员就地隐蔽。我先头人员突至蒋家庄(苏家崮北三公里)附近时,从重山上下来的敌人刚到该地。我乘敌未及展开,即从敌人之空隙中冲了出来。我后续人员不顾被敌人层层截断,仍边打边突,不少人中弹或中敌刺刀倒下,也有的从敌间隙中突出。当时突出包围的有三十余人;因受敌人层层拦击,实在突不出而隐藏于山沟、乱石中,乘夜暗又突出者近二十人。但是,我第四连及第五连那个排、特务连部分人员,看到下山突围人员受到敌人夹击,伤亡重大,即就地抵抗。第一连见第四连未动,也继续同当面敌人对峙,错过了突围时机。
     山下战斗结束,时间已近中午。敌人又集中兵力、火力转向我守在苏家崮上的部队。一面从四周实施猛烈射击,一面在山南头集结优势兵力向一连连续冲击。我一连依托山顶中部十几间旧房残壁,同敌人展开了残酷的拉锯战。他们先用火力和手榴弹打,子弹打光了就同敌人拼刺刀。敌我反复冲杀数次,阵前日军尸体成堆,我一连人员也大部伤亡。由于我山上部队无人统一指挥,除五连一个排增援外,位于山顶北头的四连受敌人压制,未能和一连会合。战至下午三时,我一连和五连那个排还剩下三十余人,有的在同敌人肉搏中倒下,有的抱住敌人滚下山崖,同归于尽。我军这三十多名同志,在这次战斗中全部壮烈牺牲。
     随后,敌人即向四连冲击。该连处于狭窄地形,一无工事,二无天然障碍物,且在敌人火力持久压制下已有较大伤亡,难以坚持,即于此时冲下山来,想经木头崖抢占宁家圈东山,再向东北突围。但山下已布满敌人,下山后便陷入了重围。我四连指战员勇猛冲入敌阵,大部分同志在同敌人肉搏中英勇牺牲,少数人利用敌空隙边打边突。通信员高鸿声只有十六七岁,个子比背的三八式步枪高不了多少,他边打边寻隙北突。在他身后的日军端着刺刀边追边喊,他见敌兵临近,突然返身,一边举枪扣着扳机向敌人射击,一边高喊:“叫你再追!”把追赶他的日军撂倒后,继续北突,终于突出重围。像这样突围出来的有七八个人。
     在这一场血战中,我军发扬英勇作战精神和优良的战斗作风,毙伤敌官兵四百余人,战后日军在郑城、白彦等处焚尸两天。
     我军的壮烈行动,极大地激励了当地群众的抗战热情。战中,有的群众冒险抢救伤员,帮助隐藏零散人员。战后,许多群众又主动寻找、掩埋烈士遗体。当地群众第一次见到打这样激烈的仗,给日本侵略者这样大的杀伤,男女老少交口称赞。
     战后不久,三团受命转移到泰(安)泗(水)宁(阳)边界地区活动,担负开辟该地区局面的任务,只能派少数干部到战地处理善后。经几天清查统计,归队及就地休养的伤员有五十五人;在苏家崮山顶、木头崖及蒋家庄南北岭等处找到尸体的烈士一百一十八名。另生死不明者一百二十二人,其中有的是在两水河、重山等处牺牲后被群众分散掩埋了,有的向其他方向突出加入了兄弟部队,或辗转几个月又找回到原单位来,也有少数受伤力竭被俘的。
      烈士们的英勇事迹是突出的。可惜由于战后转战南北,任务繁忙,未能及时收集。尚能记忆起来的有:政治处主任陈晓峰,二十四五岁,精明能干。他上山后看到形势险恶.就对周围同志说:“为了掩护党校和团主力胜利突围,我们要不惜局部代价同敌人血战到底!”在突围中,他边走边招呼其他的同志紧紧跟上团长、政委,重伤倒地后,他还鼓励别人要坚决突围出去。作战参谋龙非,二十四岁,重庆人,本姓翁。抗日战争前夕,他在上海读书,向往共产党,辗转来到山东参加八路军,一贯工作积极,业务熟练,对人热情,作战勇敢,深得指战员爱戴。这次突围,他先督促别人带战士坠崖下山,又自动代替机枪射手,以精确火力压制敌人,担任掩护。后来在战场上找到他的遗体,见其身中数弹,手枪零件散落各处,显然是重伤后打光子弹,自己将枪拆开丢散,不让敌人缴去。特务连政治指导员张静波、副连长杨春雨,都是二十岁刚出头的青年,他们帮助战士跳崖后才下山,沿途督促大家迅速跟进。副连长杨春雨的左臂被打断,让别人把枪弹装好,仍同其他同志一起坚决冲上蒋家庄东南山岭,同数十名日军对阵射击。后来,在那个山岭上找到张、杨及其他同志遗体,身上都是多处中弹。在一连、四连同敌人反复拼杀的现场,所见烈士们的遗体,有的残躯断肢,有的弹孔遍体,有的多处被刺刀戳烂,抱敌跳崖者更是血肉模糊。那种景况,真实地反映了战斗的激烈和烈士们的英勇顽强。由于时间已过去数十年,能记起的烈士姓名寥寥无几,他们大都是无名英雄。
      英雄们的行为是壮烈的。这次战斗对敌人的打击是沉重的。但我三团也遭到严重损失。究其原因,主要是吃了麻痹大意、刚驻进新区缺乏群众基础、情报不灵和对地形不熟的亏,其经验教训是极为沉痛的。
      苏家崮上血战之日,恰是日军突袭珍珠港之时。在过去几十年中,每逢这个日子,都使我们深切怀念那些在苏家崮上英勇献身的先烈,现在写出这个材料作为对革命先烈的纪念。(张玉华魏学诚合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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