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旌旗泗水阳，淮南淮北尽玄黄。陆攻空炸天地窄，烧杀抢劫鸡犬亡。还乡土顽旧奸伪，美械蒋军新虎狼。人民怒撼山河动，背水奇攻敌尽降。这是陈毅1946年年底作的一首七律诗，也是他亲自指挥朝阳集战役获得全胜的感奋之作。今天重读这首诗，那次战役许多激荡人心的场面，仿佛又重现在我眼前1946年夏，南京当局公然撕毁“停战协定”，开始了全面进攻，解放区军民被迫应战，战火蔓延中华大地。薛岳第二次爬上“徐绥”主任高位，兵多权大，下辖三个“绥靖区”另15个整编师，驻守兵力约18万人，机动部队约25万，比年初“鲁南会战”时神气多了。他因“鲁南会战”碰了钉子，摸不清山东新四军虚实，便掉转方向，以夺取淮阴“求歼华中野战军”为目的。为达此目的，他煞费苦心，经过长时间筹划，采取了这样的战役步骤：以汤恩伯的第一“绥靖区”部队经苏中进犯淮阴，采取“点灯添油”战法，吸引我华中野战军于苏中地区；由南京当局直接指挥4个整编师猛扑淮南，解除京郊威胁；以冯治安第三“绥靖区”附整编五十七师再犯鲁南，缠住我山东野战军；用2个整编师分由徐、海二州东西对进，封死陇海线，隔断我山东与华中联系，从徐蚌线出动3个整编师步步为营，“滚”向淮北解放区腹地，扩大徐州战略警戒圈；打到一定时候，他再从徐州一下放出3-4个整编师直插淮阴，企图置我华中部队于绝境。华中得手，再图山东。然而，薛岳的如意算盘打错了，他哪里料得到陈毅军长亲率山东野战军主力抢在对方封锁陇海线之前，已隐蔽进入淮北，会合华中九纵，在待机歼敌了。
其时，对方压进淮北解放区腹地的3个整编师中，六十九师（缺七十九旅）最为突出，且较分散，距我主力近。该师美式装备，具有一定战斗力。山东野战军南下尚未为其发觉。陈毅军长决定以二师（五旅已去淮南，仅余四、九两旅>、七师与九纵主力参战，八师为预备队，以求歼灭位于朝阳集（灵壁境）之九十二旅全部及位于渔沟的六十旅一部为战役目的；二师进攻，四旅为攻打朝阳集之敌的主攻部队；其它参战部队都为阻援与防突，仅九纵一部用于进攻渔沟。
朝阳集是个乡村小镇，不足400户人家，但筑有砖石结构的城寨，东门和西门相当坚固。该镇北侧紧傍着一座比高不到80米的高地，东西长约三四百米，土名叫“老母猪山”；这山向街-面坡度陡峭，但山巅呈馒头状，尚残留日、伪时期的一些工事，是全镇制高点，也是最险要处。从老母猪山向西北延长出20公里是一长溜小山群，较大的高地有18座，比高都在60米以下，山上几乎无树，草也不密，乱石倒不少。
7月25日，我们从上级通报和现场侦察得知，敌九十二旅前一天才窜据朝阳，工事都是简单的警戒阵地，旅部驻镇内，旅主力置于朝阳集近街农村，驻军附近大小高地都做了一般工事。二七五团沿老母猪山向西北延伸5公里，占据10余座小山，为旅主力担任警戒任务。
27日午前，四旅首长命令我们十团于当晚午夜前扫除张山口、孟山口、宁山口等敌外围阵地，得手后即转为旅2梯队，由十一团和十二团于28日夜进击朝阳九十二旅主力。受命后，我们当即确定一、三营为第一梯队，同时展开，分段进击；二营为第二梯队，随团直行动。部署定后，我和叶太清副团长带领营连长们再次勘察地形，研究打法，政委胡炜和参谋长娄学政把部队集合在一块玉米地青纱帐里作临战动员。我们团在鲁南会战中杀出威风，又经过半年的大练兵，劲头足得很，求战情绪也高。当时，’团的领导最担心部队轻敌麻痹，所以，政委向部队动员之．后，又把各营教导员留下，再三要求他们一定要做好战时思想工作，绝不许可带上骄傲思想上战场123时30分，我各进攻部队同时发起猛攻。战斗中，我和胡炜获悉敌人兵力分散，一般以排为单位各守一座小山头，利于我分割围歼。于是，我们命令2营（欠六连）以及各营二梯队立即投入战斗。至28日凌晨1时，我们团展开的8个连大多解决了战斗。此时，旅部命十二团迅速打下凤凰山北侧的横山，求歼二七五团全部，以利于最后总攻。十二团攻击横山打响后，旅长朱绍清即来我团指挥所，及时掌握和处置全旅作战情况。
3时，我们全部攻占预定目标，在搜捕漏网之敌；十二团也打下了横山，敌二七五团1个营一部被歼，大部逃回朝阳集。黎明，清查战果，我团全歼了二七五团团直和一、二营，毙伤俘敌800余人，我仅伤亡7名，敌团三营则趁乱弃阵逃回他们旅部去了。
28日上午10时，敌人用6门山炮和4架飞机引导1个多营，依托老母猪山阵地向横山反扑，被我十二团击退。旅首长考虑敌火力强，我无阵地依托，下令十二团撤离到裴集。敌人夺回横山后，一面抢构工事，一面用2个营向我们团宁山口反扑，激战2个小时，才退回朝阳集。下午他们又用飞机大炮骚扰到黄昏，我未受损失。天黑后，我们按计划进到横山与老母猪山之间的西侧待命（我待机位置距敌阵地不到千米），准备随十二团由北门或西门跟进打巷战，23时许，我部刚与旅部架通电话，十二团方向就打响了，十一团方向尚无枪声。因为我们下个行动与十二团有密切关系，全团又前移约700米，团指挥所的小村南距老母猪山北角仅百余米。
午夜过后，朝阳集上枪声如爆豆，但无炮声，双方已处于混战状态。听到的消息却令人丧气，十二团一营冲到北门外，遭敌火力三面杀伤；该团主力受阻于老母猪山东北角。据此，上级决定全旅撤出战斗，29日夜再行攻击。当时，我和几位团领导在一家老百姓的房里展开军用地图，思考部队下一步行动方案。日落前，我们到了新的集结位置。这时，才侦知敌在横山南山脚放了一个连，修复了一片地堡群，作为老母猪山北侧的屏障；朝阳集及其临近各高地守敌兵力密度大，会给我们进攻造成一些困难，可是再给他一个白天加修工事时间，我们再进攻不是更困难么？假如敌空中支援加强，或增或逃，我们的整个战役计划就落空了……我们应该主动寻找战机，策应十二团。因为我部现在处势有利，敌人还没有发现我们已经钻到他鼻子下了。然而上级令我部待命，如果主动向敌进击，违背了上级的作战意图，是要受到军法处置的。我权衡利弊，决心难定，便把自己的想法向团其他首长讲了。
“对，打，打到底，你的想法我同意！”胡炜第一个表示支持。在这种时候，政委支持，就显得更为重要了。
“我们二师在山东是两个老旅，现在五旅走了，我们四旅连个小朝阳集都打不下来，以后全师还怎么打仗？我们是陈军长手里一把刀，第一仗刀就砍卷了口，军长怎么办？打，没别的路可走。“叶太清副团长也支持我的意见。
“没说的，打下去。老实说，现在退也未必能退得了。”政治处主任漆先应也支持打。
“我也同意打！莫犹豫了，下决心吧。”参谋长娄学政说。
我从他们的热情支持中得到极大鼓舞，便说：“上级叫退也是有道理的，我们违背了上级一个具体指示，总的方向还是执行上级意图的，不管打好打坏，事后我向上级说明情况，自请处分就是了。”
他们同声说，共同负责，这不是哪一个人的事。
决心既定，我们仍以叶太清副团长带领一、二两营及团侦察队直摸朝阳西门；三营主力就地展开以火力压制老母猪山和朝阳西城，掩护团主力行动，并设法寻找十二团一营；九连从侧后攻打老母猪山，占领制高点。因为他们任务重要，我特地把九连长董常荣和政指刘正昌找来，详细交待了注意事项。部署已毕，分头进行，团指挥所也趁夜暗进至距集西北角几百米的一个小村。这已经是29日凌晨2时30分了。
团指挥所同旅部单线联系的电话还没架上，朝阳集除南门外，另三面都已枪声大作。正如我们所预料的那样，十二团根本未退，正在猛攻北门和老母猪山东侧。不一会九连报告，他们已经扫除了横山南山脚地堡群，歼敌1个连，并趁老母猪山守敌未采取行动之际，已从守敌阵地缝隙摸上老母猪山主峰，准备夺取中心大堡了。叶副团长派回来一个通信员，说他们前进途中遇上敌人2个营的伏兵，当即穿插迂回，充分发挥夜战特长，近战拚搏，已歼敌4个连，余敌逃回镇内，他们也跟踪追到西城门口，在组织攻城。三营更有喜讯传来：他们插入街北的1个排，找见了十二团一营，该营并未受什么损失，只因受敌火力压制，分散隐蔽过一阵，现在他们已经同团部打通联系，还按原计划部署攻打北门。
我心里踏实了，这步“棋”算是走对了。
“快炸呀，爆破组！”从老母猪山上传来了九连政指刘正昌那压到一切的高嗓门。
“不要嚷，伙计。”这是董连长的声音。
“轰”地一声巨响，山顶上冒出一团火光，顽敌中央大堡被炸了。顿时山上人声枪声混杂在一起，瞧那个乱哪。事后才知道敌人在老母猪山配置了一个团，我们九连分组穿插，偷摸到中央大堡旁，敌尚未发现，待大堡炸毁，满山都是混战：有的与九连打，有的自己乱打，也有向朝阳集里跑的。这个对手也能夜战，逆袭动作还很猛，只是孤胆精神差。据俘虏们说，他们原番号叫九十九军，在缅甸打日军是以孤胆夜战而多次制胜的，不知怎的一到解放区，士兵们胆子就小了。
打着打着，东方已经现出鱼肚白，又是一声巨响，一营炸倒了西城门，2个营冲进城去巷战。敌人2个多营逆袭，与我一、二营已经拚上大刀了。三营会同十二团一营同时由北和城西北角突入城内，十二团主力也由北门打进来了。对方锐气顿失，开始了分头突围。我和政委看到城南山地有大片人影向南跑，遂传请叶副团长带二营迅速出城拦截敌人，一营留在城里求歼对方旅部。
这时天已大亮，突然有上千的敌人由城西南角涌出，团部已无机动兵力，一、二营的6挺重机枪便全力扫射，敌剩下200人又缩回城内，遂为我三营俘获。一营打退反扑之敌，敌旅部人员已逃出南门，满街都是行李物资。一营之一、二连紧跟追击，三连与十二团一个连一枪未发，俘虏了敌炮兵团大部，缴获山炮9门，炮弹很多。
日出后，我们才知道十一团昨夜是向导带错了路，现已全部展开追击了。
这时，12架敌机临空掩护残敌突围，一直闹到下午2时，突围之敌在我四旅穷追中被歼一部，九旅主力又拦住了一部，漏网几百人被九纵捉走。昨晚九纵还攻占了渔沟，歼敌六十旅一个加强营及保安队共千余入，加上朝阳集主战场战果，共歼敌7000余人。敌九十二旅少将副旅长冼盛楷与政治部少将主任刘立身均被活捉，遗憾的是该旅少将旅长艾云爱化装只身逃脱。
战后，上级对我们“违令”并未责难，在8月5日召开的干部大会上，陈毅军长还表扬了我们。从这件事中我体会到，作为一个指挥员，必须正确领会上级总的意图，了解和理解全局，自己才会有正确的行动办法，眼光只放在自己小局部上，是可能丢掉夺取胜利战机的。
（原载《江淮拂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