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外线出击当文书借粮,回师北上当班长
1947年秋后, 我军为粉碎国民党对山东的重点进攻,“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华东野战军取得了来芜等战役“七战七捷'' 的伟大胜利,我军由战略性防御转变为战略性进攻。到年底为迎接大反攻的新任务, 全军进行了一场 “三査诉苦” 教育运动,査阶级、査工作、査斗志,诉旧社会和国民党、反动派给劳动人民的痛苦。通过运动达到纯洁队伍, 提高政治觉悟,增强战斗力的目地。
运动一开始,郑自修教导员讲完«桃园三结义»第一课,连长石保谦找我谈话, 他说营部已批准提我为六连文书。一听让我当文书,我脑袋就大起来了,斗大的字我都识不得几箩筐, 让我当文书,岂不是笑话。我对连长说:“我吃了几碗干饭,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文书我趁早甭干,不要等犯了错误坐了禁闭多不好哇!”连长说:“看你说的,我可没那么大的权利,文书是正班级上士, 是营部批准的。你不干可以,可我不能叫你不干,更没权力让你坐禁闭。其实呀,当文书也没啥,文书,文书,一不写字,二不教书,就是平时报个表,战时到司务处(带炊事班抬单架)。没什么了不起的。我看你能干,你肚子里的墨水总比我多吧。甭怕,到时我帮你。” 就这样,我一下子由战士当上了文书。
三査主要自报, 互助, 诉苦是一个人一个人的“过关。” 我这个文书就到班、排去,发现典型总结推广经验,帮助指导员做些工作和统计数字什么的。
査过阶级、诉过苦,然后就找苦源挖苦根,把每个人的仇恨都集中到国民党、反动派、和旧社会身上。最后通通以连为单位结拜, 在结拜前, 把同意结为阶级兄弟人的祖宗姓名做成牌位摆在灵棚里,(棚用席子扎的) 点上香火蜡烛,摆上供品大家认真而严肃地在祖宗面前叩头宣誓, 象 《桃园三结义》一样进行结拜。誓词大意是:“我们自愿结为阶级兄弟,同生死共患难,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战斗“施行联坐法”(不准丢掉一个伤号、牺牲者的尸体等)。结拜后, 全连团结似铁桶,杀敌复仇情绪高万丈,士气空前旺盛。
运动一结束,正赶上外线出击,部队就向河南、安徽省方向打去。没有一天不行军打仗,天天行程百八十里地,多者一天要走一百八十里。一天要走一百八,我们连续走过六天,来回行程超万里,名曰“小长征",我们解放县城十几座,歼灭敌两万多。
当时,部队里有句 “文书没枪行军轻松,战时浪荡。” 是的,去河南、安徽的路上大大小小打过很多次仗,我都没直接上战场打过。但是,我可不轻松,没时间去浪荡。我的担子很重,任务很坚巨,就是去找粮食,保障我连一百多人能吃饱饭。
外线出击是在敌占区作战, 离后方越走越远,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可是,我们的后勤什么都供应不上,弹药好解决,一打仗就可以从缴获中补充, 被服也不难办,衣服它可棉改夹,夹改单,可粮食就不行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餐不吃饿的荒。” 后方没有粮食供应,上级领导命令连、营都要派出得力干部, 带着少数兵力向新解放区的地主老财借粮, 借着了就有饭吃,借不着就饿肚子,借好吃好,借孬吃差。借粮队既要保证部队粮食供应,又不能违犯群众纪律, 不能侵犯了贫下中农基本群众的利益,看这项任务可有多么的艰巨呀!
营里都是派粮谋员, 连队一般是派付政治指导员或文化干事带队。派文书的全团只有我一个,这当然是老排长石保谦的主意。我带着一个班(四班)出去借粮,第一天就旗开得胜满载而归,拉回一车细粮(小麦)。以后随着借粮经验的提高, 基本满足我连吃粮的需要。记得有一次没借到细粮, 只借了两袋菀豆来, 菀豆蒸出来的干粮即硬又孬,同志们啃不动咽不下,饿的直不起腰。连长只得把部队带到地主家的麦田里让同志们往嘴里掳麦穂充饥。
我们所到之处, 老百姓受了“共产共妻”的反动宣传,把粮食、财物都藏起来跑了。我们又不知谁家是地主,我们只好看房子行事,看见哪个大门高,是砖瓦房的就不管他什么成份了, 进去就借, 有人就说借, 还给他打个白条, 无人就翻, 翻特别是翻到细粮, 不管多少拉上就走,也给写个白条放下。“这叫什么借粮啊! 我看和土匪差不多了。” 我们的借粮方法明知不对, 但是也还得那么做, 这种明知故犯的错误完全是被当时形势逼出来的。在这里我向当时受害的群众说声“对不起、请多多原谅。”
部队打到长江边的老河口时和“刘、邓”大军接头会师了。因他们自去年进住大别山就断了被服供应。我们的领导命令把每个人刚发的单衣(军装.)送给老大哥他们,而我们自己在大热的六月天却穿着棉衣 (有人己扒去棉花改成夹衣了)。 回师北上, 在回来的路上又遇着敌人的前堵后追, 战斗还是那么频繁。
1948年7月中旬某天, 连长石保谦找我谈话, 他说:“老刘哇! 在你借粮时营里就想提你为排干了。我也说你该提拔了, 但我们没提你,现在还不提你。我是说,你从战士一下就当文书,没带过兵打仗。我想让你当当班长,带上兵去打几仗。到那时再越级提拔你,你就成了‘圣人挎大刀,’即能文又能武的干部了。你的意下如何?” 我回答:“行。服从命令。” 就这样,我由文书又转为二排五班当班长了。
我当班长都快一个月了,部队整天行军寻找战机,但就是打不上仗。一天,我们行军到达河南中心地段,这里离龙海路百八十里地的一个村庄浑子集。这个村很大,有围墙四个门和护城河,我们在这里打了一场空前未有的、非常激烈而艰苦的战斗,我就是在这场战斗中差点“完蛋”的°
当时我们营在浑子集阻击战的布防是从南门向东是四连负贡,南门向西,整个西南角是防御的重点,由五连把守,由重机枪连配合。我们六连为预备连在西门北側的围墙上,这里也都筑有战壕和地堡。我连的安排次序是一、三、二,我排为后,我排又是六、五,我们班最后(四班是机枪班)。阻击对象是邱清泉的新五军。任务是能坚持到晚六点就算完成任务。
我们上午十一时进入阵地,筑好工事严阵以待, 等到下午五点多还没见动静。排长讲:看来敌人也许不来了, 此话还没说完, 南门那边就打起来了。经过一段激战, 四连连长董玉伦看了下手表, 六点已到, 他想, 按原先规定的时间已完成任务, 没得撤退的命令就白行拉上队伍撤下去了(后来他被罢官)。 四连的撤退却加重了五连的负担, 在敌人猛烈的火力攻击下,伤亡严重,丢了阵地、重机枪,败下阵来。
我们连一、 三排奉命组织反击, 结果敌人没反出去, 自己又损失惨重。这时天己黑, 阻击时间已过, 营领导就让我们连在后边掩护营部和其他连、排向北撤退。怎么掩护呢? 连长石保谦就来一个“以攻代守” 他命令六班反击。结果六班长(刘明儒,禹城解放入伍)不知去向。不知是临战脱逃,还是投敌叛变,至今都不知道。“羊无头不走, 雁无头不飞。” 兵无班长,他们也躲在地堡里不出来。石连长叫不着六班长,又不见六班的人,他火起来了,提着匣子枪命令道:“五班长出来。我知道他叫我出来干啥, 所以, 我一钻出地堡就命令我的战士跟出来。连长用枪点着我的头说:“你把前边那几个地堡给我夺回来, 夺不回来我枪毙你……!” 这种死命令, 没有回话的余地, 也不允许你多考虑。所以, 我抓紧时间, 下令每个人向前打出两枚手榴弹,造成烟雾,我喊一声:“跟我来” 一鼓作气拿下西门南侧围墙上的二个地堡。我刚站稳脚, 一个刚入伍三天的解放战士(小个、四川腔、姓名全忘)向我请求,他要去夺取我前边的那个地堡。就那么十来米远, 我亲眼看见他先把手榴弾弦拉断再往敌人地堡里丢, 他可能是动作慢了, 手榴弹还没丢出手就暴炸了。敌人是吓跑了, 可他的手被炸开了花,左拇指耷拉着一揸(和筋连着)多长,他跑回来直喊班长!我骂他:“笨蛋,快滚下去!” 命令他下去。他下去了(从此再也没见过他)。 突然,瞬间大风突起, 天又黑, 敌我都停止了攻击, 相持坚守阵地。这时我清点一下人数, 数来数去的总共连我自己只剩下三个人。 当兵的都没有了, 就是还有我们正付班长, 还有个三班付 (他是怎么到前沿来的我也不知道)。这时我是最高指挥官。怎么办?再向前打,没能力了,人少不说,枪都被风刮的拉不开栓了, 子弹也没有了, 手榴弹已打光, 撤退吗? 又没有命令,进退两难。三班付(姓尚、名忘了)问我:“五班长,如果敌人再发起冲锋我们咋办?” 我说:“好办,没有子弹有刺刀。 敌人来了我们跳出战壕和他们拼, 捅死一个够本, 拼死他两个赚一个, 实在不行了, 也不能作俘虏,我还有一个手相弹,咱三往一块一抱,我把弦一拉,咳,咱不仅光荣了, 还犯不了“天狗星”(死在战壕让土埋着不会被狗吃掉.)。” 我说完,他俩都“二狗打架磁牙”笑了。但是,因心情沉重,谁也笑不出声来。
我在绝望中向西门一看, 一个人影没有, 却从西门楼上伸出一只手朝着我摆动。那是我排付要我撤退的信号, 我立即命令两个班付撤。
他二人一钻出地堡门前的战壕, 敌人的重机枪就扫射过来, 把我的出口封锁了。我是又怕又急 (怕敌人突然冲上来被活捉了)。“急中生智、胆从智来,”我沉着勇敢地爬上围墙顶, 又从围墙顶躺下滚到围子沟里。这时又被高梁地里的敌人发现,他即不放枪,也不打炮,只是“哎,哎”地喊“站住。你跑不了啦!抓活的。” 这下,我个高,腿长有用场了,我拿出“吃奶的劲头” 连蹦带跳地, 不大的一会就叫我钻进了西门。 我一进西门就碰上二个班付,我见他俩安然无恙,我高兴地挽着他俩手说:“太好了。快走。” 三人并肩向北门而去。走着走着,我忽然听见呻吟声, 那人是在一露天厕所旁边。原来是三班长崔明轩同志,他的屁股让敌人的重机枪打中了几个洞, 瘫痪在那里没人管。崔一看到我就唉求道:“五班长, 咱可是阶级兄弟呀!你可不能把我丢了哇!” 我马上命令我的班付 ( 张某) 在后边作掩护, 我和三班付把崔架起。他两只手搂着我和尚的脖子, 把脚一漂说:“谢谢你们的救命之恩, 我永世不忘。” 他说说着我们, 不知不覚地己走出北门。
出了北门, 刚钻进高梁地, 从东边转到北门来的敌人就向外打枪了。反正敌人不敢出来, 我俩把崔放下,用救急包给他作了包扎, 又找来一付担架 (前面部队撤退时丢的), 喘了口气, 两个班付抬着崔, 我们朝撤退的东北方向走去。 走了约一里路, 碰见我们排史付排长, 他抱着卡宾枪坐在个地界半截碌珠上, 我们沿着他身边走过去, 他没说话。我们都累的和狗熊一样, 谁也不想开口说话。“你不理我, 我也没理他。” 这不没事了吗? 可史排付他要找事, 待我们走过离他十多米时, 他在背后突然骂起我们来:“操你娘, 你们怕死呀! 走得那么快。” 当时我们认为他是开玩笑, 没搭理他。他见我们没人理他还是不停地往前走, 他骂的更起劲了:“他妈的, 怕死鬼,操你娘,为啥走那么快。” 这下可把我们骂火了,尚说:“他白己怕死还差不多,还说别人怕死,不要脸。” 张说:“三班长瘫在那里, 他从三班长身边过来, 难道他瞎眼看不见, 他为什么不把三班长带出来, 他是什么阶级兄弟? 还当排付, 他才怕死呢, 当什么狗屁领导。” 史走到我们跟前, 他好象没看见我们们似的边骂边向前去。我是真忍不住了,我把冲锋枪栓一拉,高声叫道:“姓史的,你给我站住!史说:“干啥,你要造反?”我说:“造反不敢当。我问问你总可以吧!我问你,三班长在那里, 你出来时有没有看见他?” 史吱吱唔唔的不答。 张、尚二班付说:“三班长在的那地方谁过来都看得见, 你这个指挥官不等我们先跑下来还不算, 你不该见三班长负重伤而不顾,你这是见死不救哇!” 崔明轩在担架上说:“史排付,这事是你不对。五班长他们把我救了出来, 你不表扬他们反而日姐操娘的骂人,还骂他们怕死,太不应该了。” 我说:“姓史的,你都听见了吧, 你放老实点, 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史懂得我的牌气, 他看我真的火了, 他又知道是他理亏, 他不再言语了。我让史抬崔的头那头,我们三人轮换抬小头。史虽然累,但他也不敢吭气,一直赶到连、营集合地点,把崔交给担架队才算了事。
到了连营集合地, 我见那一堆人还没有一个排的人多。连长摸着我的头说:“我的老兵都打光了, 现在只剩下你和孟宪坤(后来的爆破队长、滨县人)二个了。这一仗打的苦哇!咱全连,包括通信员、卫生员在内才还有十三个人。” 心痛的他直哭。我见他两眼肿的象铃铛, 他还扒瞧着向后看。我说:“连长,我是最后撤出来的,后边没人了。” 然后,我们在这里休息吃饭,下半夜整军出发向龙海路靠近,去接受新的任务了 。(未校对未经后人许可谢绝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