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参军记(文/于烈)

14061 发表于2019-02-10 16:51:08

一九三八年农历四月,我与邵大爷(德孚)的女儿邵瑞兰,由尹平符带领来到山东人民抗日游击四支队六大队驻地袁家城子,正式成为抗日队伍的一名女战士。有些同志问我:当时,你是怎么毅然决然地要去当兵的呢?要回答这个问题说来很简单,因为国难当头,每一个有良心的中国人都应奋起反抗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而反侵略的主要手段是武装斗争.若回答我参军的一些具体原因,话就长了。

我生于一九一九年。我成长的年代,正是国内政治腐败,国外帝国主义疯狂对我国侵略的年代,也是马克思主义在我国传播,无产阶级革命进入新时期的年代。当我八岁进沂水女子小学读书时,接触的是几位受新思想熏陶的老师:一位是牟馨斋(共产党员鞠百实的爱人),一位是王玉容(共产党员邵德孚的爱人)、一位是刘瑞徵(刘浩)。她们爱读新书新报,思想活跃,连穿着也与时代的进步合拍。我年龄虽小,在女小上学的时间也不长,却受到她们不小的影响。我在溥霖小学上高小时,有位孟宜之老师讲课很生动,对学生有吸引力,特别是他讲读的一些反封建内容的诗歌,使我感到新鲜,受到启发。当时有条古训叫“老不看三国,少不看两厢”,但我还是偷偷地看了。还有位教地理和数学的于耀如老师,给我们上课时,把当时我国二十四个行省的风俗民情、山川物产讲得如亲临其境。在讲东三省时他说;我国的版图不全了,二十四省有三个省让日本人侵占了。老师的话点燃了我们心中对日本帝国主义的怒火。另外是尹平符大哥不断地借给我《新生活》等进步书刊,读后心中萌发了向往自由、民主、反封建的思想。

再说家庭原因。我听我爹说他一九二九年经鞠百实大爷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因党组织遭到破坏,失掉了关系,一九三一年重新入党。那时他在沂水城西门里开了一个宜宾客栈,客栈实际是中共沂水县委的交通站。乡间党组织的人来城向县委请示工作,上级党组织的人来巡视指导,都由我爹掩护安排。  我爹在“家礼”,  城内外的师兄,  师弟、师傅、徒弟很多,同时他与县公安局、警备队的许多人关系也很好,所以我爹负责接待的人从没出问题.党组织的一些文件也藏在我家里。有一次见我爹和一个叔叔把一个坛子埋在窗外榆树下,我刚要凑上去看看里面藏的是什么,爹就很威严地对我说。  “去门口看着点。”过后,我在桌上发现了一本书,书名不记得了,只记得是马克思的著作。一九三三年春天,来往于我家的人就更多了。这时,有一件事对我震动很大。有一天,我爹对我说,要杀人了,你去看看吧。我随着人群出了城西门,在西门外,看到了被国民党沂水县政府枪毙的一些人的尸体。回到家我把陈尸荒郊的情况对爹说了,爹表情沉重,没说什么。过后,县委交代我父亲设法将被害人的遗体掩埋了。父亲一出面,我就知道他们是共产党或志士仁人了。他们是为什么被害的?这年五月,我爹和邵大爷他们也被国民党沂水县政府逮捕。我爹被捕后押在沂水县看守所时,仍与狱外的同志保持着联系。竹篮村有位叫吴文泉的人常到我家去,差不多是每隔一星期左右就去一趟。他到我家后就进爹爹住的屋,他临走总要问我一句:  “去看大叔了吗?”我到看守所送饭,送东西,爹也每每问我:  “你吴大哥去过了吗?”我不知道问话的含义,只是给他们传传。但我知道吴大哥同村有个葛德孚是位党员,我爹被捕前常到我家去.这位吴大哥是否与他有联系,受他的指示,在从事什么活动呢?总之,通过我父亲和在家庭里耳闻目睹的情况,不能不引起我的思考。

 一九三六年底,我在老师、同学、亲戚、朋友的帮助下读完师范讲习所二年的课程就要毕业了。可国民党沂水县教育当局又将我们这一期改为中学,要延长一年才毕业,我们的学习地点也由县衙门附近的考棚迁到了南会馆.这时,社会上混乱动荡,学校里也乌烟瘴气,国民党乘机在青年学生中组织什么“学行社”。“学行社’,的活动是背着我的,因为他们知道我爹是因为共产党被捕的.学校叫他们一搅,课是不能上了,我便怀着苦闷的心情回了家。

不久,“七七”事变发生,全国掀起了抗日救亡的高潮。在沂水,一区乡农学校校长、在青年知识分子中很有声望的李贯一发起成立了沂水县抗敌后援会,我便参加了该抗日救亡组织的工作.我的老师和同学如刘立瑾、毛彩琴、孙淑清、刘淑琴等参与了该会的工作。我们做的工作主要有两项。一是在集市、街头宣传,二是搞募捐.协会搞了些宣传材料,晚上回家看看、背背,白天到街头讲.讲的主要内容是日军大规模侵华,平滓危机,华北危机,整个中华民族到了生死的关头,而国民党采取消极抗战的政策等,号召每一个不愿做亡国奴的人起来抗战,讲演前还一遍又一遍地唱<放下你的鞭子》中的插曲《九一八小调》.募捐是由一些青年学生分组分头进行的,记得我与刘淑琴还有两名男的为一组,到了一些铺号里,我们就讲前方将士在流血牺牲,后方的父老要捐些钱物支援前线将士.有些铺号,如“同协永”“义盛昌”、“保和堂”,等不错,能拿出几块大洋。有的就看不起我们,“小妮子,懂什么,回家吧!”有时我们见他们不拿钱也不拿物就赖着不走,他们只好扔出几个铜子,“周兴永”就是这样.我在沂水抗敌后援会一直工作到日军飞机轰炸沂水城。

一九三七年底,邵德孚出狱。在这之前,李贯一、我爹已与关在沂水监狱中的邵大爷取得了联系,开始在他的指导下从事抗日工作,邵大爷出狱并与省委接上关系后,沂水县的抗日工作有了统一的和有力的领导.而我这时也直接得到了邵大爷的教诲。

一九三七年,邵大爷几经转折,回到沂水监狱。他把我与他的女儿邵瑞兰叫到狱中,教导我们好好学习。此后一段时间内,我们定时到牢房。他在铁窗内,我俩在窗外,他教我们新文字。前辈对生活.的坚定信念给我们以启迪。日军飞机轰炸沂水城后,城里人都搬到乡下。我爹在邵大爷的领导下,到各乡发动群众,组织青壮年参加抗日游击队。我家也开始逃难生活,第一站到了大埠岭,第二站到了匡庄,第三站到胡家庄,最后到后马荒树邵大爷家。这不是普通的家,确切地说是个联络站。有个叫李芳芬的常在他家。还有一位外地

人,园脸,白自的,胖胖的,邵大娘让我和邵瑞兰叫他大哥,邵大爷让我们叫他老师。晚上,周围村的一些人和乡下赶来的人常常聚到邵大爷家,邵大爷和那个外地人就给他们上课或讲些什么。后来我才明白他们主要是传播马列主义、宣传共产党的抗日救国纲领,鼓舞青年学生奋起抗日救国。有时邵大娘拉着我与邵瑞兰到他们集会的屋子的窗户外边偷听,还轻轻戳破窗纸往里看,我看到后马荒高复隆,高复运弟兄们常在聚会的人群里。

邵大爷有空闲时,常把我与邵瑞兰叫到跟前,给我们讲故事,读古诗,他给我讲过的诗歌,有的至今我能背诵。有一首《蚕妇》诗是这样的:  “昨日入城市,归来潲满襟。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有时邵大爷也深入浅出地给我们讲讲抗战的形势。

我们一直在邵大爷家住到农历三月。这期间,经邵大爷和那位外地人的联络,宣传、组织,一支抗日武装已经建立起来,有许多青年都到队伍中去了。我弟弟和邵大爷的小儿子在马荒和周围的村组织儿童团,我仍呆在家里,心里有些着急了。我与邵瑞兰商量要找邵大爷要求参军。她也同意。但找到邵大爷一讲,他说:“别急,时机不成熟,再急也走不成。”邵大爷叫我们等待时机,我想有两层意思,一是邵大娘就这一个宝贝闺女,是不大愿意叫她离开自己的,再说她的大儿子邵恩泽也参军了。邵大爷可能要做一做大娘的工作;二是,要看看部队的发展与需要。三月底的一天,尹平符来到邵大爷家,是邵大爷请他去的还是部队派他去的,不得而知。过了几天,约足四月初,就由他领我们到了袁家城子。

我记得我们参加的部队对外叫莒沂大队,后来改编成二支队。来到这里,当天就见到了其他几位刚参军的女同志。她们是孙淑清、毛彩琴、刘瑞贞、刘立瑾、刘立平、王琢和二位姓董的:孙淑清、毛彩琴是沂水城人,刘立瑾是埠前庄人,她们都是先于我在师范讲习所毕业的I刘瑞微也是沂水城里入,是县立初级中学毕业。‘她们都是我的老师,有的教过我,有的没有直接教过我。刘立平似乎和刘立瑾同村,正琢和那位姓董的我记不得是哪个村的了。这就是莒沂大队的第一批女战士。

我们见面的第一件事是由刘立瑾等提议改名,我们也无异议。刘立瑾说我很老实、很文静,要改个轰轰烈烈的名字,于是她给我改为于烈。她还给邵瑞兰改名为邵英。孙淑清自己改名为孙涛,毛彩琴自己改名叫毛虹。刘瑞贞改名为刘浩。王琢也是那时改的名字,原来她的名字我不记得了。刘立瑾自已改名为刘曦。

在袁家城子主要是整顿、训练,没做什么工作,大约住了一个月,然后移防莒县,莒沂大队改为二支队了。往莒县开时,刘曦、王琢没有随队.到莒县后,我们这伙女战士编入支队民运队的宣传队,任务是宣传.组织群众,到农村,集市上演讲、唱歌,到城外出身好的农民家谈话,组织自卫团。在莒县驻防肘,我与邵英很少讲演,但到日照时,经过实践锻炼,我们俩也能讲了,只是不象她们那样洋洋大篇,就这样,我们在岳家沟、大店、十字路和日照的西北部住到当年初冬,约是农历十月,邵大爷到部队去了,他对民运队负责人说:“邵英,于烈年轻幼稚,叫她们去学习学习吧!”于是,经邵太爷介绍,我与邵英到设在岸堤的抗日军政学校受训。

在岸堤学习期间,我到我师范讲习所的同学刘淑琴家玩了两次,和她谈了部队的生活.想动员她也出来参加抗战。淑琴是愿意出来的,可与她相依为命的母亲不同意.待我们学了三,四个月,结业要离开岸堤时,我又到了刘淑琴家,刘拉着我非要跟我走不行,而她家大娘,一手拉她女儿,一手往外推我。见此情景,我心里也犹豫了,就对刘淑琴说:“今天就别走了,等说服了大娘后再说。”刘淑琴跟我们走的决心很大,虽说母亲又哭又骂,她还是跟着我与邵英走了,赳淑琴出来后,她母亲又到她工作的单位叫了三趟,还对我说些难听的话,但刘淑琴死也不回去。我也在一旁劝说;出来抗战,不当亡国奴,是光荣的,日本人奸淫烧杀,无恶不做,你闺女在家也不一定能保住.大娘见女儿执意不回,也就算了。刘淑琴参军后改名刘欣。

我从干校毕业,和邵英又进了山东省委机要科学习译电。学习结束,我们三个人被分配到《大众日报》社做译电工作。这时大众日报社长是于寄愚。和我们一起工作的三个收报员一个叫李川,一个叫卢光,还有位姓赵的,外号叫“老道”,名字失记。沂水的安然、刘成述也在我们这个部门工作。十二月,我经汪玉介绍、邵英经赵贞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

一九三八年初冬,王涛和一大批干部由延安派来山东.这次他从延安带来了光华给我的照片,要我与光华取得联系。一九四O年一月,我随一批去延安的干部离开山东,经三个月余的跋涉到达冀南,与在那里工作的王光华会面并结婚。我在山东工作的经历也到此为止。

和我一起参军的姐妹大都健在,只是邵英在四十年代,当抗日战争进入最艰苦最复杂的时候:她积劳成疾,因肺病去逝。自抗战初期到我离开山东之前,我们是朝夕相处,至今我还深深地怀念她。(窦宪诺整理)

一九八六年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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