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三年,抗日战争仍处在艰苦的阶段。一月六日,鬼子、汉奸纠集了数万人马,兵分十二路,从四面八方对我新甫县的莲花山区,进行了残酷大扫荡。
莲花山区,西接徂徕山区,东连沂蒙山区,是我抗日根据地之一,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敌人为了征服它,控制它,随着军事扫荡,从山里到山外,凡是重要山头、路口、村庄,都安设据点,修筑炮楼,霎时,据点、炮楼星罗棋布。
我的家乡八里沟,是出山上的大村庄,自然被敌人首当其冲地按上了据点。以它为中心,四周远者不过十里,近者只有三、五里,设了六、七个据点。
鬼子、汉奸占领了莲花山区,横征暴敛,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本来,连年遭受鬼子、汉奸的浩劫,人民群众就够苦了,又加天灾歉收,老百姓的日子就更没法过了,天天盼望共产党、八路军早日来消灭敌人,解放他们。在这残酷斗争环境里,我们坚持敌后斗争的同志,活动也一时困难起来。大部队转移出去打游击,我们也只好分散隐蔽,开展些除奸除霸的活动。直到一九四四年,随着抗战形势的发展,我们新甫县也日趋好转。
酝酿
为了开辟我莲花山区的对敌斗争,四月四日这天,县公安局长亓星晨同志,带我和侯继本、吕顺一、周绍勤等同志,悄悄插到离我村——八里沟不远的南、北梨沟活动。
八里沟地下联络员李润津同志,这天向我们汇报了八里沟据点内的情况。他说,据点里的鬼子和城里的鬼子换防了。接防的还没来,只有百多人的汉奸队,是个拔除据点,袭击敌人的好时机。
我们认为李润津同志讲的情况很好,如果真的拔除了这个据点,确实是对敌人一个打击,对人民是一个鼓舞。于是,亓星辰同志就打发他回村继续侦察,掌握敌情动态和变化,并决定我们夜里去八里沟了解情况。
李润津同志走后,我们都有些沉不住气了,急着问亓星辰同志:“局长,打不打阿?”
老亓是个很乐观,说话很有风趣的人。他看着我们笑了笑,反问:“你们说呢?”
“打!”我们异口同声地说:“这么个好机会,可不能放过它!”
老亓又不慌不忙的问:“怎么打啊?”
这下把我们问住了。是呀,怎么打呢?我们谁也拿不出办法来了。
他看我们愣了,胸有成竹地说:“这里不同别处,是敌人的中心,强打硬拚是不行的。要打,怎么个打法必须先插进去摸准情况,汇报县委决定才行。”
是的,要打八里沟据点,等于是孙悟空钻到铁扇公主肚子里闹事,弄不好,枪一响,我们就有四面受敌的危险。要打,只能智取。可到底怎么智取呢?
天,慢慢黑下来,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等到深更半夜的时候,我们按照于李润津同志约定的时间、地点,静悄悄地离开梨沟村,攀沟爬崖,来到八里沟的东北沟里。按照规定的暗号,轻轻击响石块,与他接上了头。李润津同志又谈了村里的情况,说敌情没有新的变化,一切都安排好了,于是,在他们的带领下,我们就静悄悄地进了庄。
侦察
本来,回家乡是件高兴事,尤其是在外抗战的人,能打回老家,见上父母老小一面,那是一个极其难得的机会。可是,我回到老家,四婶子悄悄向我说:“你爹因你抗战,被鬼子、汉奸抓去,打得皮开肉烂,差点丧了命……他看着实再也住不下去了,带上一家人逃出去了……”我听到这些,悲愤交加,恨不得立时拿下据点,消灭敌人,报仇雪恨……
在李润津同志的安排下,我们隐蔽到我堂兄李荣贵家里。
李荣贵是个中医先生,他为人厚道,也受够了敌人的气,盼望着我们能拔除敌人据点,为乡亲们除害。一切安排好,同志们休息后,我便与地下党员李元功同志接了头。他一看是我,又惊又喜,拉我到他屋里,亲切地谈了许多情况,和李润津讲的一样。就在我谈话的时候,忽然听到敌人据点的围墙上一阵嚎叫,我忙问出啥事了,李元功同志忙说:“不要紧,这是汉奸队给自己壮胆。”
原来,自从鬼子走后,据点里的百多名汉奸怕我八路军来端他的老窝,下午,太阳不落就关闭据点门。早晨,太阳爬老高了还不敢开门。他们不敢出来打水,就强派我们村民给他送水。每天我们村得派一、二十人从老远处给他们送水。这一情况对我们智取,却是很有用的。
我从李元功同志家里出来,又去地下联络员李竺诰同志家。他悄悄地把我领进屋里,高兴地对我说:“自从你和侯继本、张云鹏同志处决了汉奸特务李焕明,震动很大。汉奸、特务再不敢那么猖狂了,群众个个拍手称快,说给大伙除了一害……”从他口中,我还了解到:过去敌人换防,是先来后走,不知怎么,这回反常了。鬼子去了好几天,接防的还没来,敌人据点空虚,正是个拔除它的好时机。
大家说的都一样,天也不早了,我就急忙回到了住处。
其他同志都睡了,只有亓星晨同志持枪警戒。我紧靠在他身边详细地把了解到的情况向他作了汇报。他一面认真地听,一面点着头说:“好!你了解的情况很重要。”
他看着天不早了,叫我睡下休息,我劝他先睡,让来让去,我们都躺下了,可谁也睡不着,只是合上眼,考虑打据点的具体办法……
抓舌头
第二天早晨,李润津同志来了。他打发我们吃了饭,说到据点里了解一下情况,叫我们在屋里休息,千万别出去暴露了目标。
我们轮流由一个同志坐在窗口作警戒,其他同志们躺在铺上看书、学习。此刻,谁能知道在这残酷的斗争年月里,我们能在敌人鼻子底下如此安然的做马列主义的小学生呢?村子里寂静得很,连一声鸡叫狗咬也难以听到,寂静的叫人恐怖。突然,担任警戒的同志发出了有情况的暗号,我们的同志都“呼"地站起来,做好了战斗准备。
只见一个身穿黄皮的伪军,无精打彩的走进院子里喊道:“李先生在家吗?”猛地发现了我们,一愣,回头就跑。亓星晨局长马上命令我们追,不要开枪。正好,李润津同志从街上走进大门来,我们一下就把伪军抓了回来。
亓星晨同志审问他:“你来干什么?”
“有病,来,来找大……大夫……"伪军直吓得浑身发抖,战战兢兢地说。
“你在伪军里干什么?”
“我,是,是班长。”
经过审问,他原来是个农民,家里有老小妻子,三年前被抓壮丁当了伪军。我们看他人还老实,就对他进行了抗战形势和前途出路的教育。并说明我们要打八里沟据点,交待给他两条任务:
第一、保守秘密,保护李先生。
第二、配合我们里应外合,拔除据点,立功赎罪。
伪军班长经过教育,提高了觉悟,表示完全接受我们交给他的任务,并说换防的鬼子已经走三天了,看样子也快来了。现在,据点里只有一个汉奸中队和伪警察所百余人。头半夜警戒严,后半夜较松,黎明前只留下两个岗哨,其他都去睡觉。他边说边指画着据点里有三个院子,西院是伪中队的,队部在北屋,其他东、西、南屋住士兵,东院住鬼子,南院住警察所……。
亓星晨同志听了,忙问:“你什么时候站岗?”
“明天夜里。”他说:“你们可装成送水的老百姓,我给你们开门……”
老亓一听,正和他想的一样,要打八里沟据点,只能利用老百姓往据点里送水这个机会,便高兴而又严肃地说:“你说的是真心话?”
伪军班长刷地站起来说:“真的!我们早就干够了,请您放心好了。”
我们又谈了很多,就打发伪军班长去了。
伪军班长走后,为了防备万一,我们加强了警戒。同志们又议论了一会,最后,亓星晨同志下了智取八里沟的决心。便给县委书记曹春耕同志写了一封长信,提出了智取八里沟的具体行动方案,并规定黄昏时候在北梨沟村碰头,具体研究战斗方案。信写好了,老亓感到事关重大,再三嘱咐李润津同志,叫他务必当面交给曹春耕。
李润津同志表示坚决完成任务。他通过三个地下联络员,费了很大劲,才终于找到了曹春耕同志。
送水队
曹春耕同志看了信,非常高兴,立即通知了敌工部长周笠农、县大队副政委李汉英、汶南区区委书记谷前同志。他们按照亓星晨同志规定的时间、地点,碰头作了研究,我和李润津同志也列席参加了这次碰头会。
会上,亓星晨同志作了全面汇报,我和李润津同志又补充说明了些情况。
大家听了,都认为这确实是个拔除八里沟据点的好时机。只要拔除了这个据点,对敌人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对我莲花山区的人民群众,更是一个极大的鼓舞,会促进我们这一地区抗日反攻形势的发展。
这次紧急会开得很热烈,大家着重商议了在四周都是敌人据点的情况下,智取八里沟的具体行动方案。县委领导很重视,几位领导决定亲自参加。根据当时我们力量不足的情况,从县大队调来两个中队,由保卫干事亓得昌同志带一个中队,埋伏在八里沟以北的岭上,准备阻击莱城和嘶马河据点出动的敌人,另一个中队由周笠农同志带着配合我们武工队行动。就这样,一场智取八里沟的战斗方案定下来。
事不宜迟,越快越好,县委决定不能错过了伪军班长的值警机会,叫大家做好一切准备,迅速投入战斗行动。
深夜两点多钟,我们从北梨沟村出发了。我和李润津同志走在队伍的前头,后边的队伍以战斗小组为单位,拉开了距离,以轻快的脚步,不多时就到达了八里沟村的东北角。看看没有什么情况,队伍就悄悄插进村里预先选定好了的院子里潜伏下来。这个院子虽离据点很近,但条件很好,既可隐蔽自己,监视敌人,又便于出击。等队伍一声不响地进了院子后,立即在大门内设了两个岗哨警戒,我和李润津同志就分头到据点的周围去观察动静。
夜,静悄悄的,敌占区的村庄,死一样的沉寂。鬼子、汉奸据点的岗楼上,只看出一丝昏暗的灯光,围墙上不时地响起一两声伪军自我壮胆的嚎叫。情况跟我们前两夜侦察的一样,我和李润津同志放心地回到了院子里来。
黎明前的黑暗过去了,东方渐渐露出了微曦,战斗的时刻终于盼来了。
天刚拂晓,我们袭击的三个大组,分批先后出了院子。第一批十八个人,由侯继本同志带领着,都挑着水桶,农民打扮。前面几挑水都满桶,中间几挑是半桶,后边的都是空桶了。第二批十二人,由李润津同志带领着,其余人是第三批,跟在第二批后边隐蔽行动。
第一批人很快来到围子西门前,第二、三批人也沿着墙跟,先后来到围子门外的崖头底下隐蔽起来。
这时,那个值班的伪军班长,在围子墙上,按照我们事先约好的暗号,划着火柴,点着香烟,晃了三晃。
侯继本同志一见暗号,就放响挑担,用粗喉咙大嗓门地喊道:“老总,快开门吧,俺送水来了……。”
另外一个站岗的伪军,恶狠狠地说:“你们这些老百姓,吃豹子胆啦?这么早就来叫门,想找死呀!”
侯继本同志接上说:“俺庄稼人都怪忙,早送完水还得下地去干活,老总,就行个方便吧!”
伪军班长对那个伪军说:“他们天天来送水,快给他们开门去吧!”
那个伪军只好走下岗楼,把围子门给开了。
奇袭
侯继本同志早已掏出匣枪,做好了准备,等伪军一开门,就一个箭步冲上去,用枪顶住了他的胸膛,小声说:“不许动,咋呼就枪毙你!”其他同志立即窜上来,下了伪军的枪。那伪军被我们的行动给吓呆了。当他清醒过来,看清了我们是八路军后,直吓得老母猪筛糠,一个劲地作揖求饶。为了掩护那个伪军班长,我们也下了他的枪,把他和那个伪军一起押进了岗楼里。
后面的同志一看围子门给打开了,迅速地一齐拥上来。按照分工的任务和行动计划,第一批同志悄悄冲进西院,分头堵住了各屋门口。同时,第二、三批同志,也分别冲进了南院和东院,围住了各个房屋。伪军们都还在睡梦中的时候,我们一下子就全部控制了据点。
亓星晨、李汉英、谷前等同志,站在西院和南院之间的地方指挥。他们一看我们都把住了伪军住的屋门,静悄悄的战斗进行得十分顺利,便一声令下,叫八个战斗小组同时动作,冲进屋去了……
当我们五个同志轻轻推开西院主房北屋门的时候,伪区中队长和他的几个伪兵还在蒙头大睡,我们把挂在墙上的枪支、弹药都收拾好了,用枪顶住伪区队长说:“喂!别睡了,快起来看看来什么人了!”
伪区队长还以为谁和他开玩笑,不耐烦的哼叽着翻了个身还想睡。
我和其他同志一下子给他掀掉被子,厉声喝道:“快起来!我们是八路军,你们当俘虏了!”
伪队长和伪军们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了,睁眼一看,都吓呆了,惊疑地望着我们,举起双手,乖乖地走出了屋。
当我们的同志扑进东屋去的时候,一个伪军还在说梦话:“八条……八……”我们的同志听了,又好笑又好气,便大声喝道:“什么八条九条!我们是八路军!快起来!”那伪军从睡梦中惊醒后,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们,吓得直打战,哀求饶命。
冲进伪警察所住处的同志,把伪警察们惊醒了,个个吓得装死,一动不敢动。有个警察,还没弄清出了什么事,稀里糊涂地从被窝里伸出手:“我的钱输光了,只有这只手表……”我们的同志严厉地说:“你当我们是谁了?八——路一一军!”没等话音落下,他就吓得赶快抽回了手。
李润津领着战斗小组冲进南院的北屋,一个伪警察听到动静醒来,刚想伸手去摸枪,就被一只大脚踏住了。他吓得直喊:“投降!投降!……”
战斗一枪没响,进行得十分顺利,先后不到半个小时,就圆满地结束了。
没有枪声的战斗
俘虏由各战斗小组押着,一队一队地向院子里集中。谷前同志和我分头带几个同志又进行了一遍搜查,把枪支、弹药等物资,都集中在一起。这次智取八里沟,共俘虏伪军一百二十六人,步枪八十四支、短枪四支,子弹、手榴弹等物资一宗。
这时,天亮了,喷薄欲出的太阳放射出了万道霞光,映红了我们每个同志的笑脸。曹春耕、周笠农同志分别向俘虏讲了话,然后,同志们高高兴兴地押着俘虏,离开八里沟,向莲花山区转移。
当时,县委决定留下谷前同志和我负责发动群众,拆除炮楼。我们送走了转移的队伍后,就站在高高的南炮楼上,大声向乡亲们喊道:“乡亲们,我们八路军拿下据点了,大家快来扒围墙,分粮食!”
我连喊了数遍,起先,村里哑雀无声,不见一人。后来,就从炮楼上望着街巷和一些家门口有人伸头探脑。我看有门了,就又喊道:“我是李荣宾,你们快来吧!”
群众先是半信半疑,“怎么一枪没响就拿下了据点?”后来听出了我的声音,又由我们的地下联络员、地下党员同志一带头,群众又惊又喜,带着好奇的心思,陆续来了。
“八路来了!据点破了!”当群众真的知道我们拿下了据点后,就象飞出笼的鸟,兴高采烈,奔走相告。不多时,村里老老少少,都欢腾起来了。他们有的拿着镢,有的扛着锨,有的挑着篓子,有的抱着布袋拥来了……
群众有说有笑,越聚越多,不大会,黑压压地挤满了院子。谷前同志站在高处,大声说:“乡亲们,现在据点破了,但敌人还会来,你们赶快分掉粮食,扒掉围子,叫他来了没处住,没的吃……”
群众没等听完讲话,就喊着:“扒呀!扒呀!......”轰隆一声散开了。有的刨围墙,有的扒炮楼,有的打开厨房、仓库向外搬运粮食、油盐,热火朝天地干起来了。
红肜彤的太阳爬上了东山头,围子墙给扒成了锯齿形。就在这时,忽然听到东边响起了枪炮声,城里接防的鬼子来了。
担任阻击的同志与敌人打响了,形势越来越紧迫了。虽然围子墙还没扒完,炮楼房子也还没全拆除,但为了群众的安全,看看我们的任务也完成得差不多了,于是,谷前同志就简短的和群众讲了几句话,我们把搬到院里的粮食、油盐、布匹、棉花等物资分给大家,叫大家散开了。
我们等群众走后,看看没拆掉的炮楼、房子,很不甘心再让敌人来住,就一把火给烧了。
当我们追赶转移的队伍,离开八里沟不远的时候,回过头来望了望,滚滚的浓烟,升上了高空。望着大火,听着枪声,我心里高兴地想,来吧!愚蠢的鬼子,你们的命运好不了,中国人民已经布下了一个火阵,这火阵就是你们侵略者的墓地。(李村明口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