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克同志去世后,原本我不想打扰别人,组织上怎么安排就怎么办。(2012年10月)8日以后才陆续通知大家,原则上(冯克)80岁以上的老战友不通知,身体不好的老同志通知其子女,让他们找合适时机转告。
回想起来,我们这一生也挺有意思。我第一次见他是1947年,当时是内战时期,还在打游击战。我有个同学在(山东省)郓巨县工作,她比我大3岁,已结婚。为躲避敌人,我和司大姐一起去投奔她,在她那里住了几天。这期间碰到冯克同志,同学给我介绍说:这是我们县县委副书记冯克。我那时年轻,还不懂事,没跟他说过话,也没留多少印象。
我们的结婚介绍人是张森同志,她在巨野县妇联工作,她丈夫是县委副书记。我15岁时就跟着她,在战争环境中她对我帮助很大,既像姐姐,又像妈妈。1948年她把我介绍给当时任山东巨野县县委书记的冯克,由于我对张森甚为信任,介绍后我们就开始接触,但平时联系较少。
认识一年多后,1949年4月我们结了婚,迄今60多年来从没红过脸,更没吵过架。家里的事一般我出主意,互相商量,两个人的老家都照顾到了。
结婚时我在巨野县城关区上班。虽然两人离得较近,但不常见面,都各自忙事业。他的级别是吃中灶,我吃大灶,所以从来没一起吃过饭。其实中灶也没什么,受到的优待就是有时给他炒半碗辣椒吃,一般是和大灶一样的馒头和炒菜。
1950年10月,他调到中共中央华北局组织部工作,当时他身上没钱,我就把怀孕后攒下的约20元卫生费给了他。因原有的被子太旧,我把从家里带来的刚织好的土布,扎了蝴蝶花,再染成绿色,做了一床被子给他。这床被子带到北京后用了很多年。
当时条件艰苦,他到省里转关系时,曾在抗大的老同学、老班长孙照寰见他连棉衣都没有,给他做了一件新棉袄。他到地委转关系时,我正在地委学习班学政策和党的基本知识。
1951年6月我调到华北局办公厅秘书处搞档案管理,办公地点在后园恩寺,住在前园恩寺。华北局就是中共中央派到华北管五省市的一个党的机关。冯克在华北局组织部党员管理处工作。我们在一个楼里上班
虽然日子苦点,住房差点,但能在一起心里很高兴。那时的宿舍你可能想像不到,还不是筒子楼。我们住在后鼓楼院8号,两家人合住一座三间屋的平房,另一家是成武县县委副书记,他们住里间,我们住外间。这时大女儿才三四个月,我先把家安置下来,一个多月后报到上班。
这一段工作相对平静。他经常出去做调查研究。大女儿在巨野出生时,他不在家;儿子出生时,他出差去了天津,也不在家。我就自己照顾自己。
1954年华北局撤销,冯克调到北京第一汽车附件厂任党总支书记。原华北局档案全都集中到原华北行政委员会办公的地方,属于中共中央档案局管理,我到那里上班。这时我们的家已搬到小经厂住,我一周回家一次,请了个保姆照顾孩子。
我老家在山东巨野县农村,家里很穷,十里八乡也没一个学校。附近就我们村有个小学,我上到五年级,因为战争学校没了。调进北京后补习过一阵文化课:每天早上去交道口东边的育德中学补习一小时语文和数学,然后回来上班,这样坚持了一年多,取得了结业证。
1955年我调到北京第一汽车附件厂,后附件厂改为北京汽车制造厂。1960年我调到北京市手工业管理局,后改为北京市第二轻工业局,在人事处工作。二轻局下面有百十来个厂,大都是北京市的小厂,包括日用品、特种工艺品、皮革、酿酒、食品、儿童玩具等产品。因二轻局工作范围太大,后分出了一轻局。我仍然在二轻局工作。
我不会骑自行车,天天坐9路公共汽车上班。有时人太多,挤不上去,就走几站路。冯克经历了北汽历史上最辉煌的时候。邓小平同志和朱德总司令都去视察过;1959年建国十年大庆时井冈山轿车随检阅部队经过了天安门……
多年来冯克一直是十二级,工资160多元。工作期间他很少升工资,一有机会,他都让给别人。跟他差不多的干部,级别都比他高,但他一直没升。工作方面我们互不干涉,生活方面互相信任。两家的事我操心较多。通常是我先想好,跟他商量,他同意,就照办。他父亲是教师,大跃进时因心脏病去世。我们双方家庭都困难,每月由我给两家老人寄钱,他们家稍微多寄些。
文革期间他受到冲击,一天最多被批斗过7次。儿子给他送饭,看到他后背的衣服被撕裂一尺多长。不但挂牌子,还挨打,打得很厉害。有次,他被抓到机械部关了很长时间。我到处找都没找到。有人安慰我说,他心眼儿那么好,会没事的,放心。
1973年组织派他去组建北京汽车工业公司。北汽成立后,他和李本搭档。北汽走上正规后,1975年他被调往浙江省,此后4年半一直在那里。等形势稍微稳定些,1977年我从二轻局调往浙江省,在劳动局上班。1979年他调回北京,到国家机械委任副秘书长,我比他晚半年回来,分到北京市劳动局,就是现在的北京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1987年我离休。
冯克一贯低调做人,他工作踏实,说了就能办到,并且讲实话。他不夸夸其谈,不多说一句题外话,也不说一套做一套。一般抛头露面的事他不去。
离休后,他日常练字,写字,每天都写日记,坚持了十多年。我也写日记,后来给孙子看。孙子说,姥姥写得跟流水账似的。其实写的目的是锻炼头脑。他仍然最关心汽车工业的发展,关心国家大事。我们家订有《人民日报》、《参考消息》、《中国汽车报》、《北京汽车报》以及各大汽车集团报纸,他都看。
刚离休时我们住西单,每天早上他起来做早饭,那时他60多岁。每人一杯牛奶,一个鸡蛋,一片面包。这辈子这时候才开始吃他做的饭。每天他还接送两个孙女上下学,孙女们在实验二小上学。这段生活非常安逸。
离休后他中过两次风。一次是1995年之前,我们还住在西单,他去洛阳开会回来,一进家门,我看他精神不好,脸色也不对。第二天我陪他去友谊医院,一位男大夫检查后说没病。我们还挺高兴。
但回来后,他精神状态还是不佳,还小便失禁。我一看,不行,还得上医院。这次是姬大夫给他做了好几个检查,确定是轻度中风。治病期间,在家里输液,吃些脑活素,但不影响工作,中汽咨询委会议还照常参加。输液近一个月,病情转好。
第二次是非典之前,我们到超市去买面包,我在扶梯下边等他,好久都不见人。后来他说,当时只觉得身子一斜,眼睛一黑,就没下扶梯。马上住院治疗,病好后回家,每天上午我陪他在小区里走走,适当锻炼锻炼,晒晒太阳,跟大家聊聊天。
这次生病是去年3月在家里摔了一跤。当时我出去蹓弯,他站起来,打算自己去卫生间,走了两步就摔倒了。我叫他上医院,他很倔,一直说没事,不愿去。晚上还吃了十几个饺子,让我放心。
后来疼得受不了,晚上送他去医院,查出来是骨折,要做手术。他做手术那天,孩子们没让我去,我在家练字。以前我没练字,后来闲着无事也练练。但那天坐卧不宁,写了很多错字,照字贴写也写不对。
他在医院住了一个半月,五一后才回家。住院期间,除周末外,我几乎每天都去看他。他有专车,经单位同意,我可以坐他的车去医院。每天晚上我们按时通话,互相问候。出院后,家里为他请了个护工,帮助他的生活和锻炼。
这一辈子我们是先结婚后恋爱。有同志评价我们是夫妻,也是战友;是知己,也是伴侣。2004年重阳节正好是我生日,他写了首诗送我:“年年重阳,今又重阳,老伴寿诞,天降吉祥,百合盛开,色佳味香,寒来相随,大有希望,远有故乡,来电相贺,近有子女,欢聚一堂,夫妇相映,一生之情,此情此景,多年未行。今秋集齐,时值庆幸。”当时他82岁,他说是写给“共同生活55年的战友”。
2010年时,他写的是“春吹香草千年艳,人与梅花一样清”。他说,“这是你的写照”。
他弥留之际我没能在他身边,儿子、女儿以及孟学农夫妇在。他的离开,对我打击很大。(2012年)10月4日我给他写了封信,是想送他一个本一支笔。这封信写在小本上。我想,他愿意写点日记什么的,更多则是感情寄托。
10月17日我又给他写了第二封信,是流着眼泪写完的。我们几十年都这样。有事一起商量。商量后就办。只是对孩子关心不够,革命年代都忙于工作。这一生我们日子过得很顺当,这让我欣慰。甚至我和他还想着下辈子再生活在一起,这些话我们都讲过。
参加完追思会后,三个外孙都说姥爷很伟大。原来他们对姥爷并不了解,这次很受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