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 赴 珍 宝 岛

辛磊 发表于2019-03-11 18:23:17

奔 赴 珍 宝 岛

辛海燕

       一九六九年三月三日早晨,在牡丹江步兵第二〇一团的营房,我们新兵连刚出操回来,便从广播中听到三月二日苏军悍然出兵侵犯我国领土珍宝岛,我军被迫进行自卫反击的消息。虽然当时入伍仅有二十三天,年龄刚满十四周岁,但我觉得自己已经是一名军人了,在国家主权领土受到威胁侵略的关头,保家卫国是我们军人神圣的使命和义不容辞的责任,因此如果有机会参战我一定要尽全力报效国家。

       听班长说我们二〇一团是距珍宝岛最近的野战部队,说不定真能参战。果然接下来的几天,军营内的气氛透着些许紧张。新兵提前下连、老兵停止复员,各连队从支农、施工、生产各地迅速撤回营房集结待命,我被分配到六连六班,那天,班长解洪明递给我一支半自动步枪:“这是你的枪,100发子弹,4颗手榴弹”。没有任何授枪仪式,也容不得你有任何新奇和感慨。战前准备在紧张有序的进行着。

       三月八日我团从牡丹江出发,经过铁路输送三月九日到达一个叫福利屯的小站,换乘汽车继续向珍宝岛开进。沿途经常看到人民群众向我们挥手送行,每次停车休息总有大人孩子提着暖水瓶拿着碗为我们送上热水,并唠唠叨叨的嘱咐着什么,那情景着实让人感动。当晚我们住在八五三农场,第二天我们连离开大部队,单独向饶河县方向开进。任务是在饶河设防阻敌进犯。

       三月十四日我们连接到命令,迅速赶到五林洞,准备为前指打坑道。十五日上午在一个山坡上大家正热火朝天的搭帐篷,伐木架铺,准备安营扎寨时,见一辆北京吉普开上来,拉着连长等几个干部走了,中午吃过饭后不久,全连紧急集合,连长张绪典在队前说:“同志们,我刚从前指回来,上级命令我连立即上珍宝岛。现在岛上正在激战,我连作为第二梯队接替一线连队继续作战。现在我命令:全连轻装、只带武器弹药和大衣,其他物资一律留下,十分钟后出发。”当时我就想,这回是真的要打了,可我还没打过枪,虽然在新兵连练过几天,但没打过实弹,到时候能行吗?班长看出我的心思,跟我说:“别害怕,跟着我。”随后全连成一路纵队下山,来到五林洞前指附近的一块空地上,列队完毕后在静静地等待着。不一会儿,几位首长快步朝我们走来,连长整队报告后向全连介绍说:下面请前指二号首长作指示。当时我心里一阵惊讶,大家都知道,前指一号首长是沈阳军区副司令员肖全夫,二号首长是沈阳军区副政委李少元,这么高级别的首长为一个步兵连作战前动员,这足以说明当时战事的严峻。这一仗无论是政治意义还是军事意义都是空前的。首长说,现在是下午三点,战斗仍在进行。从早晨到现在敌人向珍宝岛多次发起进攻,都被我军击退,战斗十分激烈,目前珍宝岛仍然控制在我们手中,你们六连的任务是接替一线部队继续作战。如果战斗结束就迅速打扫战场。

       时间紧迫,接下来全连分乘四辆军车离开五林洞向珍宝岛方向开进。天渐渐黑了下来,行驶到三号桥车灯熄灭了,但仍慢慢地摸黑前进。行至一号桥全连下车,分两路沿公路两侧徒步行进。这时天已完全黑了,但皑皑白雪衬托得四周并没有那么黑暗,正走着前面传来一声“隐蔽”,队伍迅速向两边散开,就听着拉枪机、装子弹的声音此起彼伏。我也急忙从子弹袋里抽出一夹子弹准备装弹,可子弹怎么也压不进去。我着急地小声喊到:“班长,子弹压不进去。”班长说:“拇指贴子弹根部压!”刷!子弹压进去了。上了子弹我松了口气,心想这回碰上敌人我可就真打了。前面传来“继续前进!”我们迅速回到公路上继续前进。

       大约晚上六点左右队伍在无名高地停了下来,这里是团临时指挥所,政治处李主任迎了上来:“你们六连来得正好,现在任务有变,敌人已经撤退了,你们马上上岛埋反坦克地雷”。

       这时我们才知道三月十五日这天早上八点零五分,苏军分三路向珍宝岛发起攻击,双方激战一个多小时,苏军丢下三十余具尸体逃了回去。十点四十五分,苏军对珍宝岛开始了第二次攻击,经过五分钟的炮火准备后,敌坦克引导装甲车从正面展开进攻,随着我军八五加农炮、七五无后坐力炮、四〇火箭筒等反坦克火器发出的声声巨响,苏军的坦克、装甲车纷纷中弹起火,进攻受阻后,敌人稍做调整,又向我军阵地发起第三次攻击。这一次敌人选择从珍宝岛侧后我国的内河东南角进攻,冰面上四辆坦克与九辆装甲车成前三角阵形,企图从我国内河围攻珍宝岛。当敌军坦克、装甲车侵入内河道后,早已埋伏在这里的我团七五炮连和两个步兵连突然开火。遭到打击后,敌人的阵形乱了套,冲在最前面的坦克与后面的坦克、装甲车拉开了距离,为了把冲在最前面的坦克阻止住,团组成的反坦克突击队,立刻集中炮火攻击。然而击中的炮弹“当”的一声滑到一边,根本无法击毁它(后来才知道那是T62坦克),正当这辆坦克乱冲乱窜时,突然,“轰”的一声巨响,冲在最前面的这辆坦克冒起了一股黑烟,不动了。原来这辆坦克撞入了我军预先埋设的反坦克雷区。坦克履带被炸断,后面的坦克见状迅速调头逃之夭夭。战斗进行到下午五点左右,枪炮声才停了下来。

       反坦克地雷的威力显而易见,所以,指挥部决定连夜布雷,做好敌人再次进犯的准备。工兵参谋把全连班长集中起来传授埋设反坦克地雷的方法,而后下发反坦克地雷和引信。连长要求每人携带一枚反坦克地雷,地雷重约十五斤,班长看看地雷对我说:“你的地雷给我。”说着解下武装带穿进地雷的提手,将两个地雷一前一后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班长的这个举动,让我心头一热。这时前面已经出发了,我们紧随着队伍一路小跑进入了茫茫的林海。没有人说话,只有脚下踩着积雪发出的“嘎吱、嘎吱”声。在林中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了江边,望着江心那个树木茂密的小岛,我想这就是珍宝岛了,它近在咫尺,谁能想到白天这里还炮声隆隆,硝烟滚滚,现在却仿佛死一样的寂静。

       这时,副连长王文洲对我们排长说:“二排在内河冰面上埋雷,注意警戒,动作要快!”排长翟凤阳指挥各班在冰面上展开,只见班长抽出冲锋枪刺刀向冰面上用力戳去。 这时, 排长带着机枪班,又指着我说:“你跟我走”。我提着枪跟了上去,接近珍宝岛时,看到一辆被炸毁的坦克在那里歪着,心想一定是被地雷炸坏的,活该!上岛后,看见岛的中部有几辆被打中的装甲车,其中一辆还在着火,好像是轮胎在燃烧。在岛上大约走了一百米,排长说:“你在这里警戒”。说完带着其他人朝右前方走去。当时我一个人有点发懵,心想那装甲车里会不会有敌人?就端起枪向那边瞄准,这时副连长从后面上来对我说:“那边一排在埋雷,你注意前方。”我赶紧调转枪口朝向对岸。过了好一会儿排长他们回来了,我们一起撤到内河冰面上,这里只剩下两个人在接应我们,其他人埋完雷后已回到岸上去了。我们快速通过内河冰面来到岸上,没走几步就听“轰”的一声响,大家就地卧倒,我忍不住看了一眼,原来是一发炮弹落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火光中看到有人影闪动,好像有人挂彩了。这时我发现周围有好多人,不同单位、不同建制都在召唤自己的人。那边有人小声喊,六连的在这里!归建后全连成一路纵队迅速离开江边。等回到公路上天已经亮了,这一夜过的真快。

       经过无名高地来到一号桥,全连分散在树林里休息,没有水、没有饭,只能吃饼干,渴了就抓一把雪塞进嘴里。有人打趣的说,朝鲜战场是一把炒面一把雪,我们现在是一块饼干一把雪。三月十六日这一天都是在这片树林里度过,到了晚上班长说:“大家散开,找地方睡觉,间隔二十米防止敌人炮袭。”我一听就傻了,这怎么睡,零下二十多度,冰天雪地的。老兵李万涛拉着我,“走吧,我给你找个地方赶快睡觉,说不定什么时候有任务。”走到一棵大树下,只见他扒开积雪露出落叶。“好了,你在这里,我去那边。”我感激地望着他的背影,紧了紧大衣,戴好鼻捂,抱着枪背靠大树坐在地上,似睡非睡的度过了一夜。在后来的一周时间里,我们没有固定地点,不分白天夜间,经常要执行各种任务,直到三月二十一日才在三五八高地驻扎下来。这期间有两件事让我至今难以忘怀。

       第一件事是一顿吃了一天的大米粥:三月十七日早晨,我们连转移到三号桥附近,离开公路开始上山,爬到半山腰,连长命令我们原地休息,炊事班抓紧做饭。由于已经两天没吃热饭了,听说能吃上热饭大家都很兴奋。炊事班开始找地方架锅,其他人帮着拾柴的拾柴,端雪的端雪。指导员邓崇林站在锅旁查看端回来的雪是否干净,并且不断吩咐炊事员烧水下米。忙活了两个小时大米粥做好了,两行军锅稀饭瞬间被分食一空。炊事员们一口没吃着,又忙着再烧火化雪做饭,刚做好的两锅粥顷刻间又被吃光。你想啊,一百五十多人两天没吃上热食了,尽管是用雪水做出来的甚至还夹杂了些草棍树叶的大米粥,我们吃的那叫一个香啊。可炊事班长却犯了愁:“这么做哪有头,做一锅吃一锅,我们一口还没吃呢。”连长走过来对他说:“你啰嗦什么,不看这是什么时候。今天你就一锅一锅的给我做,什么时候大家吃饱了,你们什么时候休息!”于是真就做了一天的大米粥,我们也就吃了一天的大米粥。那时,我心里非常感激连长,他太懂战士们了,我们太需要补充些热量来抵御严寒,保持体力,应付可能出现的任何情况。当然更要感谢不辞辛苦为全连服务的炊事班。

       第二件事是全副武装地在雪地里度过了六天六夜后,第一次有铺有盖地睡了一觉:三月二十一日傍晚,我们连来到三五八高地,准备在这里为团指挥所打坑道。这时后勤为我们送来了棉帐篷,大家高兴极了。看着帐篷排长说,今晚就睡它了。开始我还以为把帐篷搭起来睡在里面,排长却指挥大家把篷顶铺在地上当褥子,篷边放在上面当被子。全排人脱掉大头鞋钻进“被窝”,虽然还是穿着棉衣戴着皮帽子睡觉,但有了保暖层舒服多了。刚躺下,挨着我的老兵崔昌植就问我:“晚上想不想站岗?”我以为他是开玩笑,就随口说:“不想”。“那好,你睡吧”。我一想不对,肯定有事,再三追问才知道因集中宿营,今晚各排设岗哨,算起来轮到我是半夜,见我太疲劳,崔昌植打算连站两班岗。那怎么行,我一定要站岗。看我态度坚决,他答应到时候叫我,半夜我被叫起来上岗,带岗的班长把我送到哨位,等到下一个哨兵来换岗时我急忙返回驻地,想钻进“被窝”睡觉,可我原来的那个位置已经被挤没了。人一个挨着一个,我喊了两声想让他们给我让个空,没反应。我只好照着两个人的间隙硬塞了进去,他们动了几下,我终于侧身躺下了,头一枕到大头鞋上便进入了梦乡。那一觉是有生以来最舒服的一觉。

       那一年毛主席发出了“我赞成这样的口号,叫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最新指示。让我们前线的干部战士倍受鼓舞。在珍宝岛,死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碰上的,可是苦却是每个人都绕不开的。尽管条件艰苦,身体极度疲劳,可是大家精神饱满、斗志旺盛,干部身先士卒,战士争先恐后,见任务就抢、见荣誉就让。那种勇于牺牲,不怕困难,团结友爱,相互帮助的场面,让我真切的感受到了部队这个大家庭的温暖。

       半个世纪过去了,回想起那次作战行动,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战场的经历、战友的情谊、艰苦的条件、生死的考验,让我这个刚入伍的新战士接受了一次血与火的洗礼。在那种没有选择、不可逆转、不能畏惧、无法报怨的时刻,唯有坚定信念、下定决心、磨炼意志、克服困难。那一年我感觉见识了很多、经历了很多、长大了很多、成熟了很多。这些让我受益匪浅,是我一生中最为宝贵的精神财富。



初稿:2013年3月28日于大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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