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琐忆(文/卢培琪)

卢家孟晏 发表于2019-03-14 18:45:31

父亲卢兼三,1904年生,1985年逝世,他们的工作、生活似乎离我们很远、很远,然而他们的思想、作风、品德却又离我们很近、很近。我从12岁即生活在父亲身边,他的言传和身教都在我心灵深处打上了难忘的烙印,至今回忆起来仍历历在目,仿佛就在眼前。这种回忆是一种慰藉,一种享受,也是一种警示,一种激励。

    我的父亲出生在一个五世单传的家庭,至祖父一代,不仅发了家,而且人丁也兴旺起来,竟是拥有四个儿子的大家庭。除雇工经营土地外,还开了中药铺,经营药材,看病治病,是一个较为典型的经营性财主,在村里属三大家族之一。父亲从小就不安分,好动,胆子也大,爱听古代造反故事,爱看武侠小说。读私塾时,不愿死记硬背,经常挨板子打。1918年15岁时,独自一人到县城读高小。1925年22岁时就业教书,开始了受雇于人、教书糊口的生涯。此后,因不满大家庭的束缚、歧视和虐待,闹了三次家变。

    闹家变,在当时的背景下实际上是对封建家庭的一种不满,一种抗争,当然也是一种叛逆。父亲独立工作后,大家庭不但不给经济上支援,所得报酬还得交给大家庭,这在实际上就是剥夺了父亲对自己劳动所得的独立支配权;另一方面,因父亲外出教书,母亲带着孩子在家,倍受歧视和虐待。因父亲在兄弟四人中排行老大,按封建家庭的传统就应当挑起家务劳动的重担,于是粗活、重活、苦活都压在母亲身上。母亲娘家此时已经败落为穷人行列,无娘家的后台保护,自然也就沦为家庭奴隶。父亲实在忍不下这口气,于1929年不顾大家的反对,硬是把母亲带到莒县城里,让她识字学文化。这是第一次家变。可惜,因军阀孙殿英过莒县境,城里形势吃紧,没能坚持下去。1934年父亲去青岛肖家小学任教。是年夏天,父亲专程回老家把全家带回青岛居住,一住就是四年。这是一次抛弃大家庭、自主生活的家变。1937年青岛形势吃紧,小学也解散,被迫无奈又回到老家。在家期间,父亲曾参加了八路军扩军的活动,在赵朋三的带领下,一批失业学生、教员和小商人参加了抗日救国宣传。父亲在沂山区避难时,学习了毛主席的《论持久战》,这时,他脱离封建家庭、参加抗日救国活动的思想更加坚定。1939年父亲又闹了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家变,据理力争,力主分家。祖父已见大家庭难以维系,也只好屈从,找了个主持人,把土地、房屋等财产分了四等份,把家分了。从此,彻底摆脱了大家庭的束缚,我这个小家庭也从此变为革命家庭。1940年父亲正式参加革命工作,家中的土地按工属优待由村里代耕。

    分家之后,父亲为家庭立了一个规矩:全家都要跟着他搞革命,长大一个,拉出去一个。我大姐卢培琴1940年入抗日小学学习,1942年入滨海中学学习,毕业后分配到浮东区工作,正式参加革命工作。日本投降后,根据工作需要,组织上又派她到新四军电务学校学习无线电通讯,194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后又编入军政大学的八团学习,毕业后被分配到野战军一纵二师工作。大姐曾参加过淮海战役、渡江战役和上海战役。1946年,父亲又把二姐卢培瑾、三姐卢培瑜送到滨海公学学习,毕业后,于1948年正式参加革命工作。全国解放后,父亲先是把我转学离家到曲阜上学,后又把母亲和四姐、二弟转到曲阜。就这样,我们全家都先后离开了老家,天南地北,各自在不同的岗位上为党和国家工作。至此,父亲总算实现了“长大一个,拉出去一个”的夙愿。

    我父亲的三次闹家变,实际上是三次家庭革命,实质是向封建家庭闹独立,要自由。这种对旧家庭的叛逆,决定了我们全家的命运和前途。不仅如此,父亲还把这三次家庭革命作为家庭教育的基础,茶余饭后,经常向子女们讲述他这个封建家庭的“逆子”是如何同旧家庭斗争的,封建大家庭是如何剥削穷人、内部倾轧、不仁不义的,忠厚老实而又贤惠的母亲又是如何在大家庭内受罪受苦的。这些,在我们子女的幼小心灵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对以后的学习、工作、做人都产生了良好的影响。

勤奋自学

    我父亲的学历不高,高小毕业后又上了两年的师范传习正科,按现在的说法充其量是个中专生,可他的学识却远远超过了他的学历,靠的就是勤奋自学。这种自学不是一事一时的,而是持久的、连续的、终生的,即是到了晚年患了严重的白内障,仍然拿着放大镜坚持自学。

    向书本要知识,向群众学知识,向实践谋知识,是父亲自学的三个重要途径。读书是父亲的第一需要,完全可以用“手不释卷,学而不厌”来形容。在他的办公桌上,除了公文就是一摞摞的书籍;在他的卧室里,除了床铺就是挤满了书的书架和床底下的书箱。从上个世纪50年代开始,他就从微薄的工资中挤出钱来订阅《人民日报》、《旅行者》、《新观察》等报刊。离休之后,除《人民日报》外,还订有昂贵的《人民画报》以及《历史研究》、《化石》等刊物。父亲的读书涉猎很广,除政治书籍外,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文史经哲音美无所不好。有的作一般浏览,有的则精研细读,做摘录,写心得。我曾翻阅他爱不释手的六卷本《国榷》,那上面几乎每页都写有眉批,蝇头小字,密密麻麻。向群众学习,向实践学习也是父亲汲取精神营养的重要方面。在战争年代,游击办学的客观环境,使他有机会到处流动、接触群众。每走到一地,就同村长、贫苦农民攀谈,了解民间疾苦,听取群众反映。对民间流传的故事他也不放过,在父亲遗存的资料中,就有一篇群众讲述的动人的故事,他认为这是一个编写剧本的很好的素材,遂记录下来:解放前,张店人李某娶妻后,因躲国民党抓壮丁,逃去东北。后返回,疑妻在家不贞,遂在夜间翻墙回家以观动静,见一汉子躺在床上,遂起疑心,持刀上去砍下了头。其小姨子其时在另一间屋睡觉,听见动静,到姐姐屋里一看,大惊失色。原来,被杀的汉子是当地的大流氓、汉奸队长,这天,因李妻不在家,强奸未遂。被杀后,其妻告了上去,李某的小姨子被诬杀人,被关了牢。李某得知实情后,后悔不已,遂自首,被关进了大牢。幸张店解放,开牢放人,李某才得以解救出来。父亲还特别爱看历史古迹,每到一地,只要有古迹,他都要挤时间去亲自考察,对重要碑文作些摘记01947年参加土改宣传时,曾转移到五莲山,有一天,接到通知要上山开会。父亲一生养成了战时习惯,开会从不迟到。他提前启程,翻过三道山粱竞出乎意料地走到了久闻大名的“光明寺”,遂驻足游览,并同和尚们攀谈,得知此寺建于明代,一直香火不断,寺中曾保存有珍贵文物,如“金钟玉罄”、“万历画像”,还有用菩提叶制的“观音大悲咒”等。可惜早已失传,很是让父亲遗憾。1951年父亲调曲阜工作后,记得有一次他领我逛孔庙,兴致很高,边看边讲,滔滔不绝。我那时还小,感兴趣的是景,什么金碧辉煌的大成殿、栩栩如生的塑像、如龙似虬的松柏等。可父亲感兴趣的却是对联、提匾和碑文,当逛十三碑亭时,他竟然把我仍在一边,掏出小本本来,认真地抄写起碑文来,我也只好站在他身边傻等。

    在学识上,父亲是个杂家(后期重点转入历史研究),无所不晓,多才多艺,这与他求知似渴、无书不读有关,也与战时教育需要通才有关。战时的中等教育是通才教育,没有专业设置,而且又是游击教学,天作课堂,腿做桌,很难做到正规的教材、固定的课堂,师资也缺,往往一人兼教几门课程。这种环境对教员的要求也就特别高,知识结构必须以战争的需要为转移,招之即来,来之能教。也许就是这样的环境,再加上父亲个人的勤奋,才造就了他适应时代要求的各方面才能。文史是父亲的专长,音、体、美、工是父亲的特长。例如音乐,父亲吹、拉、弹、唱,虽然谈不上精,但却能粗懂和演奏,在曲师校期间,他就自己购买了古琴、洞萧和笙,兴之所来,他都能演奏一曲,还像那么回事。1955年他到济南开会时,还特意给我购回价值50多元的一把二胡,教我拉奏。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还能自己创作歌曲,集词、曲创作和指挥于一身。现在保存下来的只有六七首,其中有颂歌、识字歌、校歌等,有的还收入“解放战争歌曲选”正式出版。我八岁那年曾经到滨海公学看望父亲,清楚地记得他在学校的操场上指挥几百名学生唱歌,边教边打着拍子,那瘦削的身影和炯炯有神的眼睛,至今还历历在目,那么生动,那么感人。据老人说,他曾经汇集了两本《战时歌曲集》、《儿童歌曲集》,可惜战争转移中丢失。父亲也喜绘画、雕刻。仅为自己刻用的图章能保留下来的就有20多枚,大多有历史的纪念意义,如“莒人”、“教书之匠,八路一兵”、“青在莒,壮在齐,老在鲁”、“耽画嗜书,眠琴倚剑”等。根雕、桃核雕也是父亲的一绝,其中桃核雕“十八罗汉”,个人个面,或笑或怒,栩栩如生,至今我还经常拿着放大镜来欣赏。

诲人不倦

    父亲“教书匠”的一生最值得欣慰的就是教出了一大批栋梁之才,说他“桃李满天下”是当之无愧的。在他个人的信息范围内(与他直接或间接联系的),仅滨海中学时期,后来成为将军的学生就有八位之多。父亲有一句终其教育一生的名言,叫做“老师是最无私的”。老师的无私集中表现在他把知识看作是人类的、公有的,从不据为已有,更不待价而沽。老师的天职就是“传道解惑”,恨不能把自己所有的知识毫无保留地全部传授给学生,从不“留一手”。“留一手”的老师绝不是个称职的老师。我父亲就属于那种从不留一手的人,对学生有求必应,有问必答,甚至有时有点过——不问也答。在老家,父亲有个外号叫“大啦”,我想这主要是一种美誉,而不属于带贬义的“能说会道”一类。因为“大啦”的外号是在特定条件下产生的:父亲参加革命之后,在外面识多见广,有许多新鲜时事和故事,昕他讲故事,这对封闭、愚昧的农民来说无疑是种快乐和享受。所以,父亲每次回家,乡亲们都自动地到我家,大家挤到“天井”(小院)里,问长问短,父亲的话匣子只要一开,就滔滔不绝,没完没了(当然是宣传抗日、宣传革命的难得时机)。“大啦”的外号就这样传开了。时间长了,就成了习惯,只要听说父亲回家了,就东家串西家,口里嚷着:“大啦回来了,快去听故事!”我懂事之后,也经常遇到这种“大啦”的场面,学生也好,客人也好,进了屋门就几乎没有自己说话的时间,父亲似乎忘记了学生是来干什么的,只要拾起个话头,就从头到尾,有声有色地讲个没完。遇到这种场面,我只能坐在一旁为父亲着急,但又知道他的脾气,也不敢插言。我想,这就是我父亲的教育品格,也就是我父亲的“老师无私”:“传道”从来不嫌多,“诲人”从来不知倦。

    记得有一天,一个泗水的学生到我家找父亲求教。他很喜爱音乐,知道父亲刚买了一架风琴,就奔这架风琴来了。那时我父亲已经离休,七十多岁了,见学生如此酷爱音乐,就喜不自禁,破格接待他。先是倒上开水,寒喧一番,接着就打开风琴,给学生上起音乐课来。先讲风琴的构造,又讲风琴弹奏的基础知识,再讲指法练习和谐音的配搭,又是示范,又是让学生上琴操作,不知不觉已过了饭时。学生起身要走,父亲就说:太晚了,食堂下班了,就在我这里吃点便餐吧。就这样硬是把这个学生留了下来。说实在话,当时我是有点不高兴,心想:人家学生有音乐课,只不过礼节性地来看望你,老人家身体又不好,何必那么当真呢。可又一想,这就是我父亲的诲人品格,搞了一辈子教育,已形成了习惯,是永远也改不了啦,由他去吧,只要老人高兴就行。

毅力超人

我最佩服的就是父亲的毅力,一种超乎常人的毅力。因为我所缺乏的就是父亲的那种毅力,如果说,父亲的其他好的品格在我身上还有“遗传”的话,唯独毅力这一条我没有继承下来。所以,回忆往事,父亲的毅力最令我折服,同时也有点惭愧。

    我父亲在37岁时才正式参加革命工作,入党也是参加革命六年以后的事情。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一条就是他出身成份不好。但是事实上,远在入伍前就有抗日爱国思想和革命思想01929年开始,闹了三次家变,在莒县任教期间,曾亲自编写《私塾先生》剧本公开搞演出,向封建礼教发难,还曾协助谢福辰老师到济南参加营救被捕入狱的谢辉同志。在青岛任教期间,曾掩护过地下党员谢明钦同志。1938年曾积极参加八路军四支队在家乡的扩军工作,同驻大店,搞抗日救国宣传活动,等等。虽然如此,但要正式入伍,还必须经受革命队伍的长期考验。我父亲当时抱定一种信念,认准了一条革命道路,以坚强的毅力探索着、追求着,终于如愿以偿正式加入到共产党领导的革命队伍中来。

    父亲的自学成才靠的是毅力,在久病危病中大难不死,在“文革”的磨难中没倒下挺过来,靠的也是毅力。及到老年,高龄八十了,眼睛几乎失明,仍坚持用放大镜读书,也是靠他的毅力,靠他生就的一股牛劲、韧劲、倔劲。

谁都很难想像,在绝对卧床与死神作斗争的胶县养病期间,竟能躺在床上写出近40万字的书稿、几百首诗。“文革”期间,父亲拖着病体独自一人南下上海、南京查病,历尽艰辛,竟能成行,没有一股韧劲也是不可能的。特别是到了晚年,眼病发作,几乎近于失明,他仍坚持用放大镜辅助读书。有一年,我从济南回曲阜看望老人,经常见父亲用发抖的手拿着放大镜伏案读书。我就劝老人家,用放大镜看书太伤眼睛,弄不好要失明的。父亲却说:一辈子读书成了习惯,一天不读,就觉得这日子过得没滋味,现在我只能少读,但不能不读。更令人敬佩和心疼的是,到了他生命的晚期,年已八十,白内障更加严重,放大镜也没有用了,只能凭着光线摸着走路,但父亲仍然凭着触觉,摸着纸写作,在他留下的写作笔记本中,最后的几首诗全都是摸着纸写成的,行是斜的,字是歪的,还经常出现压字的现象,重重叠叠,难以辨认。看到这里,你不能

不为他惊人的毅力所折服。

    当我伏案翻阅这些手稿时,耳边响起了他经常进行家教的一句话:“哭是无能的一种表现。”我不能说成年的父亲没哭过,但在我的记忆里从未听说也没看见父亲哭过,再苦再难,他都以乐观豁达对待之,都以坚强的毅力挺过去。记得1952年我从老家转学到曲阜。时值暑假,父亲因公赴济南开会,我一个小孩子只身一人远离家门,来到曲阜时没见到亲人,顿时想家掉泪。父亲返回曲阜时,一见面,我就抱着父亲哇哇大哭。父亲虽心里难过,但那泪是不会轻易流下来的,反而正颜厉色说:“哭什么?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记住,哭是无能的一种表现。”然后他就给我讲故事,说他在大店坊前工作时,得了一场急病,高烧38到40度。正在这时,接到通知要他去临沂开重要会议。他二话没说,找了两个勤务员,带上干粮、行李上路了。时值大雨,到处都沟满河涨,好一点的大路也是水漫膝盖。一路上父亲高烧不退,凭着他顽强的毅力,咬定牙关,只知前进,不言后退,终于以四天的时间,过四条河道,走完了近百里水路,按时参加了临沂的会议。这件事,深深地教育了我,虽然我的毅力没法同父亲相比,但在以后的工作中也能不怕艰苦,顶得住困难的重压。更有意思的是,我还把父亲的话搬来教育下一代:哭什么?哭是无能的一种表现!

公私分明

    父亲一生对公与私两个概念分得特别清楚,公是公,私是私,丁是丁,卯是卯,从不相掺合。在他的心目中,公家的东西特别神圣,神圣到点滴都不能侵犯的地步。现在老百姓痛恨的什么“损公肥私”、“化公为私”、“以权谋私”等腐败现象,我想在父亲那个年代,大概连这些观念都没有。这里有两件小事对我印象特别深,教育也特别大。

    1952年上半年,那时我在曲阜古泮池小学上高小,跟父亲一个床上睡觉,一个桌上(办公桌)吃饭。曲师校的教职工食堂实行摘牌订菜的简单办法。菜分甲、乙、丙三种,每种菜分若干小木牌,挂在黑板上,黑板的另一边是菜谱,第二天吃什么菜由教职工个人摘牌而定,到时候交牌打菜就行。多数情况下是父亲订菜我去食堂打。有一天父亲突然发高烧,还伴有呕吐,什么东西都不想吃。可那天订的菜却是红烧鲫鱼(这是饭桌上少见的甲级菜),打菜时我向师父提出能否换一个清淡的。那位掌勺的尹师傅问为什么,我说父亲发烧病得厉害。尹师傅一听,就自作主张地临时给父亲做了一碗清汤鸡蛋面,让我拿回去。当我端着饭菜回家时,父亲见多了碗面条,就问是怎么回事,我如实说了。父亲一听就生气了,教训了我一顿,拿出饭票非要我回食堂交票。我抹着泪交票时,尹师傅很受感动,说:“你看,小卢,这碗面算我的还不行?老校长就是这么认真,有病吃面条这是老八路的传统,没犯什么规矩啊?”

    还有一次,1967年父亲刚搬了家,第一次有了间正式的厨屋,可以垒灶支锅做饭了。在新家的东边刚刚拆了一间旧草屋,我回家时见已没有了柴火烧,就跑到拆屋的地方捡了点盖屋的破苇子,还拿了一个已断成两半的破窗棂。父亲看见了,就很生气。因那时我已长大,倒没有挨训,但还是上了一堂“政治课”:“我和你们多次说过,公家的就是公家的,一草一木都不能动。从小不注意爱护公物,到以后不知会闯出什么祸来。快把捡回来的东西送回去,咱不能要。”我辩解说:“破屋烂草,好的人家都捡走了,咱捡人家剩下的怕什么?”父亲坚定地说:“别管人家,管好自己就行,公家的东西就是不能要。”在父亲的坚持下,我只好悻悻地把那个破窗棂送了回去,心想:对这样的老人,你真拿他没办法。

乐善好施

我父亲和我母亲一生求善、行善,同情弱者,怜惜穷人,都有一颗善良的慈悲之心。而对个人的生活从来没有过高的要求,有时甚至过于“苛刻”,直到老年仍然是粗茶淡饭。记得那时,每顿饭都是一碗粥、一盘青菜、一牒甜酱、两棵大葱就打发了,偶尔买点肉,做个鱼,那就是

“过年”了。1981年我家分到仅50平方米的新房,父亲对党感恩不尽,心里十分激动,在日记上写下了这样一段动人的话:“这是在校三十一年间第十二次搬家,从租赁一间土墙透风、臭虫钻被的草房(我母亲来曲阜后曾租住民房)到住上新大楼,我认为一个革命战士在居住上已达到了顶点,我知足之余,还认为是过分了,同一般工农大众比,是蒙恩太大,良心惭愧。”这就是一代老人的人生观、价值观。可父亲对待他人,对待同事、学生和穷人,则完全是另一种态度。

    1947年家乡土改时,父亲曾向党组织写信表决心,表示把家中的土地全部献给贫雇农。我想谁看了上边他在日记中亲自写下的那段话,都不会认为这是为了在党组织面前、在运动中表现自己,而是发自内心的一种真诚的愿望。因为,父亲参加革命后和1946年大姐参军后,家中的土地一直按政策给予工属、军属双重优待由村中代耕,党对父亲的大恩,使他心中早有愧疚之感。另一方面,父亲和大姐在外工作,二姐、三姐又在外上学,家中撇下老母亲带着三个未成年的孩子干农活,吃苦不说,也实在顾不过来,早有甩掉土地包袱交给贫苦农民去种的想法。所以,父亲才下了这么大的决心,想把土地全部都献出去,带全家出去谋生。后来在党组织的劝说下,才勉强留下了维持生活的少量土地。

    我八岁那年,有一天父亲回家了,腰间挎着手枪,身上背着干粮袋,全家都很高兴。每次父亲回家,我最感兴趣的是父亲的那个干粮袋,因为干粮袋里装的是切成小块、烤干了的白面饼,父亲每次回家我就摆弄那个干粮袋,馋得口中流水,父亲见了,就打开袋子拿出几小块给我吃。有一天,一个蓬头垢面的妇女领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小男孩到我家讨饭,口里不停地喊着:行行好吧,救救我苦命的孩子。我母亲对要饭的从来有求必应,马上拿出两个煎饼、几个生地瓜给了她。父亲见了就向前问道:是哪里人?怎么出来要饭?听那妇人说,他丈夫在土改时被地主暗杀了,孩子他爷爷一气之下也上吊自杀,撇下她孤儿寡母,只得出来讨饭糊口。父亲听后,二话没说,回到屋里,拿出干粮袋就往讨饭蓝里倒,那妇人扑通就跪下磕头,连声说:好人,大好人。

    解放初期抗美援朝献飞机大炮时,父亲自然不甘落后,带头捐献。成立合作社时,村里打井缺钱,干部写信求父亲支援,父亲随寄回一百块钱。“文革”动乱期间,不少学生找父亲借钱,父亲也不好拒绝,或30或500学生们当时说得悲悲切切,还千谢万谢,一定奉还,但一旦把钱拿到手,就音信皆无了。有一次父亲谈起此事,我就劝他:现在乱轰轰的,好坏难分,说不定有坏人借机敲诈,自己的性命都难保了,还管那么多闲事干什么。父亲听后,也是一脸难色,就说,借出去的钱不还就不还了,但愿都是些好人,将来总会良心发现的。这就是我父亲!他见不得别人的苦,经不住别人的泪,一腔菩萨心肠。

    注:卢培琪,1939年10月生,莒县卢家孟堰村人,大学毕业,中共党员,教授。1962年曲阜师范大学毕业留校做教师。1972年调入山东省委党校,曾任党委副书记、副校长。1994年调山东社会科学院任院长、党委副书记。现任山东省政协常委,山东省社会科学界联合会副主席,山东省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研究会副会长、山东自然辩证法研究会和县域经济管理研究会副会长等。一直从事哲学、社会科学的教学和研究工作。主编和参与编写的著作近20部,论文若干篇。其中《倡导孔凡森精神》获中宣部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论文奖,《邓小平理论与山东实践》、《从焦裕禄到孔凡森》等著作和论文获山东省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二等奖。为国务院特殊津贴获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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