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长达八年的抗日战争进入了最艰难的时期。那年春天,八路军129师新八旅政治部主任王幼平(1910~1995,曾任外交部副部长)派遣父亲潜入馆陶县(解放后划归河北省)伪六区,伺机策反,争取日伪军武装起义。出发之前,他再三叮嘱道:“穆虹同志,这次潜伏策反任务艰巨,环境险恶,困难重重;你一定要小心谨慎,想尽一切办法完成任务!”
进入该区敌军总部以后,父亲凭借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担任了文书。但是,他的突然到来还是引起了日本特务机关的怀疑。有一次,一名戴眼镜的日本军官上下打量了父亲许久,还认真仔细地察看了父亲的双手;最后,他摇了摇头一言不发走开了。伪军小队长吴占山仰仗着日本人的势力,明查暗访百般刁难,挖空心思搜罗父亲与八路军存在着某种关系的证据;此外,他们还千方百计地限制父亲的行动自由,妄图以此来切断父亲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当时,青红帮与一贯道这两种势力盛行于南馆陶地区。为了突破敌人的严密封锁,尽快与地下党组织取得联系;父亲首先加入了青红帮,接受了当地赫赫有名帮主王老仰的“摸顶”仪式。仪式之后,王老仰对全体帮友说:“从今天开始,穆虹就是我的弟子,以后谁都不要为难他!”后来,父亲又加入了一贯道;从此他巧妙地利用这两个反动组织来掩护自己的真实身份。他广交朋友,八方联络;巧借烧香拜佛之机,与当地的地下党组织取得了联系,通过地下交通线及时地传递了大量的军事情报。
当年入冬,父亲开始接近伪区长兼伪军头目石善岭,帮助他分析馆陶地区伪军的各派实力,说明日本人所使用的中国人制约中国人的各种卑鄙手段,使他逐渐认识到,所谓的伪区长只不过是日本人的傀儡与走狗罢了,将来肯定没有什么好下场。
看到他有所动心,父亲便大胆地向他宣传了《党中央对于伪军起义的三大政策》(不编散、不咎既往、帮助扩大、官升一级);针对他的思想顾虑,着重强调了“不咎既往”的政策。父亲推心置腹地劝告他,大敌当前,共产党、八路军主张全国人民团结起来;共同抗日,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
几经考虑,石善岭终于鼓足了勇气提出约见八路军的代表,当面商谈武装起义的具体事宜。父亲拍着胸脯坦然相告:“我本人就是八路军的代表!你若相信我,我们可以在这里继续谈;若不相信我,我可以亲自带你到解放区去。你敢不敢去?”
闻听此言,石善岭目瞪口呆,不由地倒退了几步。足足片刻之后,他如梦初醒,冲过来紧握父亲的双手说,以前八路军曾经秘密派遣两批人过来,第一批两人刚来即被识破,惨遭枪杀。第二批五人潜伏长达数月之久,不料最后关头有人不慎暴露,结果被日本人全部抓住当众活埋。想起来那些八路兄弟,我们好心痛啊!你?这次就来了你一个人?我真的不敢相信,你怎么还敢来这里?难道你不怕死吗?
父亲告诉他,当八路,打鬼子,共产党人不怕死!伪军头目石善岭无比激动,他决心择机举行武装起义,投奔共产党领导下的抗日队伍。
1942年12月19日上午,胡英哲、高峰分别代表新八旅与中共冀南三分区召集南馆陶敌工会议,宣布将于1942年12月20日午夜零时派新八旅攻打南馆陶,并且号召各伪区准备举行武装起义,响应南馆陶的解放行动;任命穆虹同志为南馆陶起义总指挥。
1942年12月19日下午四时,父亲接到内线急报:伪八区正在严刑审讯两个人,馆陶城门已经提前关闭。父亲马上意识到,恐怕有人泄露了消息;随即命令加岗加哨,提高警惕。
偏偏就在此时,日军司令部打来电话,催促各区伪区长马上到城里开会。闻此消息,六区伪区长石善岭脸色煞白,不知所措。他担心有去无回,双手哆嗦着递出手枪,央求父亲代替他前去开会。当时,如果父亲表示拒绝,伪六区无人参加会议,必然会引起日本鬼子的怀疑,那么起义计划将会暴露无疑;如果表示同意,此行恐怕凶多吉少。然而,为了打探虚实,父亲不顾个人安危,毅然单枪匹马,直闯日军的大本营。
傍晚时分,父亲平安返回了伪六区。为了保证“虎穴掏心”的策反计划能够取得圆满成功,配合主力部队攻打南馆陶,父亲当机立断做出决定,提前举行武装起义!他命令石善岭带领全体起义官兵登上天桥,爬上房顶,抢先占据有利地形,隐蔽待命,准备战斗。
果然不出父亲所料,没过半小时,日本人派遣的警备大队便气势汹汹地便朝伪六区猛扑过来。父亲一声令下,伪六区的全体起义官兵一阵迎头痛击,把大批敌军赶了回去。紧接着,众多日本兵顺着馆陶城内东西大街南墙根悄悄地摸了过来,并向起义官兵占领的阵地发起了疯狂进攻;父亲再次命令全体起义官兵英勇还击。日本兵见地形不利,迅速退至古楼,用掷弹筒对我方占领阵地进行狂轰滥炸。然而,我方的猛烈还击很快就把日军的火力压制了下去;他们不得不灰溜溜地撤回了大本营。
趁着敌军撤退之机,父亲带领着这支百余人的起义部队,携带着一百多支长枪、短枪、机枪以及大量的武器弹药与作战物资,迅速转移到了解放区。当日,新八旅政治部主任王幼平宣布,从即日起将这支起义部队改编为冀南三分区抗日游击营,石善岭任营长,穆虹任教导员。随后,新八旅主力部队于当夜顺利攻入南馆陶城内,将伪六区其余起义人员及其全体家属接应了出来,平安地转移到了抗日根据地。
父亲安度晚年时,我曾经问过他:“在抗日战争中,哪一次战斗是您最值得怀念的呢?”他老人家不假思索地回答,冀南武装起义!他面色平静地说,他只身深入“虎穴”,历经千难万险,最终完成了那次“虎穴掏心”的秘密潜伏任务,成功地领导了冀南武装起义。他无比自豪地感叹道,那次起义的成功足以告慰英勇牺牲的先烈们了;抚今追昔,此生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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