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在将对将捉对儿厮杀的冷兵器时代,将军的主要职责仍是行兵布阵,运筹帷幄。一个战斗、战役打不打,怎样打,同级之间,上下级之间,见仁见智,实在是自然、正常而又经常发生的。既然世上没有没打过败仗的将军,那么这次我对了,你错了,那次我错了,你对了,也无损名将风采。如果正确意见都是“党委意见”,那将军就吃了“大锅饭”了。
都是名将,等于没有名将。
曾任四野副参谋长的苏静,却好像连这种“名将”的“大锅饭”,也吃不上。
因为他从未带兵打仗。
1910年生于福建海澄(今龙海)县的苏静,读师范时参加学生运动被追捕,逃往缅甸,在当地教书,收入颇丰。“九?一八”事变后回国,参加红军。长征时红1军团在前边开路,时任军团侦察科参谋的苏静,每天的工作之一,是绘制行军线路图。突破腊子口后,毛泽东亲自到1军团指挥部队北进,苏静每天早晨都要向毛泽东报告当天的行军路线。长征期间,他绘制了几百张行军线路图,仅存的几张,珍藏在中国历史博物馆里。
1938年115师挺进晋西,国民党派个联络参谋来做联络工作。负责联络、接待的侦察科长苏静,发现这个联络参谋收买了115师一个译电员,并骗取了密码本。他毫不客气地索回了密码本,不动声色地处理了变节分子,并假装无意地不时透露些部队“情况”。晚上,每当这个联络参谋用电台把“情况”发回去时,假装睡觉的苏静就在被子里手写心记,很快破译了国民党军队的密码。
从侦察科长到情报处长,苏静的主打专业就是这个。
从东北到江南,林彪在电报中经常提到的“密息”,指的主要就是破译敌人电台密码所获得的情报。
到东北的第一个歼灭战,秀水河子战斗,敌主力一个营及师属山炮营、运输连,远离主力达3天路程。战前苏静仔细核实情报,认准了,立即报告林彪,林彪立即下定决心,调集部队,将其吃掉。
不久,情报处又以准确情报,保障了大洼战斗的胜利,歼敌4400余人。
在解放战争中,林彪经常指挥到师团,原因之一就是情报及时、准确。
在东北,林彪曾对他的秘书季中权说,苏静能当10万兵。
苏静是当年唯一秘密进入北平的解放军代表,与傅作义的代表共同起草了《关于和平解决北平问题的协议》,并在协议上签字。
他的儿子苏晓林,看了他写的一篇回忆录《回忆北平和平谈判》,结论是3个字:流水账。
父亲说:我只是个历史见证人,领导派我去,我执行命令,就去了,就是这么个过程,还能怎么写?
儿子说:你当时总有些思想活动吧?再说了,一个人独闯国民党占领下的北平,能没有危险吗?
父亲说:有什么危险的?兵临城下,是傅作义邀请我的,跟着他的谈判代表进去就是了。“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嘛。
儿子说:话是这么说,可古今中外,斩的还少吗?再说,城里特务那么多,当时力主和谈的原北平市长何思源的家,不就被特务炸了吗?一家6口,1死5伤。不管怎么说,也不管我是不是你的儿子,实事求是,北平和平解放,你是立了大功的。
父亲说:那时双方都希望和平解决,所以不会有危险。我只是一个联络员(在这篇回忆录中,他也说“我只是一个联络员”)。如果没有我,领导换别人去,也是一样的。
有件事,如果换个人,那结果可能就不一样了。
第三次谈判后,林彪交给邓宝珊一封信,是毛泽东以林彪、罗荣桓的名义写给傅作义的。毛泽东就和平解决北平提出两个办法前,历数傅作义追随蒋介石打内战的累累罪行,措辞相当严厉、尖锐。当时双方气氛挺融洽,信未封口,邓宝珊急于知道写了些什么,看罢大惊失色,当着苏静的面对周北峰、刁可成说:“这封信太出乎意料,傅作义不一定会受得了。”
又道:我回城后,打算暂不交给傅作义看,以免节外生枝,把事情搞僵,甚至推翻协议,使谈判功亏一篑。
苏静把这个情况向林彪汇报了,林彪说:“是啊!那封信是有些严厉呀,他要暂时不交也可以。
原来早在1946年10月11日,傅作义攻占解放区重镇张家口后,曾得意地写了一封侮辱性的《上毛泽东书》,登在报纸上,声言如果共产党打胜了,他傅某甘为毛泽东执鞭——毛泽东当然不会忘记的。
《关于和平解决北平问题的协议》登报了,苏静奉命出城向“林罗聂”汇报城里情况。一进门,罗荣桓便问他:“由邓宝珊带给傅作义的那封信,交给傅作义看了没有?”苏静说,不清楚。聂荣臻接着说:“你今天还要回去问一下邓宝珊,若还未交给傅作义,你要催促邓并同他一起去见傅,务必要告诉邓在今明两天让傅作义看到那封信。”
这时,苏静还未看到这封信,也不知道傅作义的那封《上毛泽东书》。但他明白,罗聂如此重视这封信,很可能是党中央,甚至就是毛泽东查问了此事。
傍晚,苏静回到城内,找到邓宝珊。邓宝珊困惑不答,迟疑良久,才拿上信,两个人一同去了中南海居仁堂。傅作义情绪很好,问这问那,与苏静热情交谈。邓宝珊乘机到内屋,将信交给了傅冬菊,傅冬菊看了信,也没敢交给傅作义,而苏静也绝口未跟傅作义谈这封信的事。
2月1日,《人民日报》全文发表了这封信。傅作义看后,果然情绪异常激动。两天后,他在给林彪、罗荣桓的信中说:“两年半戡乱战争的严重灾难,我愿担当全部责任,愿意接受任何惩处。”
此时,距林彪将信交给邓宝珊已经半个月了,北平和平也已生米做成熟饭了,不管什么样的果子,他傅作义也只能吞下去了。
邓宝珊当然是深知其人的,傅冬菊更是深知其父的。无论如何,傅作义都是个有尊严的军人。
辽沈战役,首战义县,攻城部队战前大挖交通壕,直挖到敌阵地前,以敌人手榴弹投不到为准,既可增强攻击的突然性,又能大大减少伤亡。苏静见了,立即报告林彪,林彪未置可否。苏静知道,林彪一句话不想听两遍,但他还是去林彪那儿又讲了一遍。这次林彪果然极为重视,立即给攻锦州部队发电,要求每师用2/3兵力挖交通壕。而敌守城司令范汉杰,见到城下那么多蛛网似的交通壕,就知道守城无望了。
苏静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说什么、做什么——无论会承担什么样的责任、风险。
而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无论如何也要促成北平的和平解放。
1955年,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次授衔时,许多与苏静差不多的老资格的机关干部授衔大校。
苏静是中将。
那也只能是个默默无闻的将军。
军人是讲战功的。将军的荣耀,莫过于提起名字,就能让人联想到一串辉煌的战斗、战役了。可对苏静来说,哪个著名的战斗、战役,是你带兵打的?你身上挂了多少彩?就算那“苏静能当10万兵”,不也就是些情报、建议吗?
他只能属于另一类的无名的名将。
因为师范毕业(在当时的红军中,这无疑是高学历、大知识分子了),参军就当了参谋(用今天的话讲,叫“坐机关”)。如果他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可能早就下去带兵打仗了。可他实在太出色了,不可替代,再加上不喜欢宣扬自己,就注定要默默无闻了。□文章摘自《枪杆子·19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