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北三年解放战争中,敌我双方对营口市都很重视。从我军接管营口开始,直至辽沈战役决战结束时蒋军五十二军残部从营口夺路海逃为止,其间曾发生过多次拉锯式的激烈争夺。1946年1月国共停战协定生效之前发生的战斗,是首次争夺。我们四纵队歼灭了敌一个加强营,以首战告捷的战绩拉开了辽南的战幕。仗虽不大,但从中可看出敌我对营口的重视程度,以及占领该市对整个东北战场的影响。
抗日战争胜利后,我山东部队在罗荣桓、肖华同志率领下,从胶东渡海,挺进东北,配合苏联红军肃清日寇残余,收复和接管了东北广大地区。其中,我和吴克华同志带领的胶东军区第六师全部、第五师一部以及少数机关干部,改为东北人民自治军第二纵队,并同其他部队一起,接管和控制了鞍山以南、安东(今丹东)以西的辽南广大地区。我们纵队的主要兵力部署于中长铁路南段。当时辽东我军与山东半岛的海上运输主要在庄河、大东沟进出,后方基地多在辽东半岛东部地区,而大批武器、军需仓库和兵工厂则在瓦房店、岫岩一带。为了防止蒋军从海上占领营口,阻止敌人从西边切断中长路,保障我东北与山东的海上联系和后方安全,东北局及时指示我纵在营口市设防。10月,我纵一旅两个团进驻市区和外围,协助当地党组织建立人民民主政权,监视海上情况和对付来犯之敌。
我们刚到东北,人生地不熟,困难重重。当时,营口也跟辽南其他地区一样,战争刚结束,社会秩序还处于混乱状态。我们虽然建立了全市政权机构,但因东北沦陷于日寇十四年之久,人民群众对我党我军在关内抗日情况缺乏了解。又由于我军从胶东渡海时,为了避免美国军舰在海上阻拦,都换下军装,改穿便服,刚到东北来不及整训,服装五花八门。因此,许多人怀疑我们是不是人民军队,有没有战斗力,能不能替他们办事。由于国民党的欺骗宣传,各界人士和群众“想中央”、“盼中央”(“中央”指国民党)的思想比较普遍。在这种情况下,日伪残余势力乘社会混乱之机,疯狂地收集枪支弹药,发展地下武装,有组织有计划地与我军对抗。国民党特务分子以所谓“地下军”、“先遣军”、“挺进军”等等名目,大量收纳敌伪警官、宪兵、兵痞,发展党员,组织队伍控制地盘,作为内应,配合蒋军登陆作战,迎接“中央军”。他们还利用群众对国民党的盲目“正统”观念及暂时对我的怀疑心理,大肆造谣欺骗,恐吓基层干部和群众,破坏人民群众与我军的关系。加上11月初美国兵舰曾在营口港停泊,人们以为战争就要爆发,心里很恐惧。许多工人怕国民党来了要“算账”,不敢出去做工恢复生产;不少商人害怕战争而不敢做生意;学生不敢上课,想等国民党来了后才复课。当时有五六千工人失业,多数学校停课,人心惶惶。人们都看着我们能不能在那里站稳脚。
针对这些情况,我们根据党中央和东北局的指示,在蒋军正规部队来到东北之前,首先在复县、盖平(今盖县)、岫岩、庄河、海城等地建立了民主政权,清剿土匪特务,清除内患,逐步稳定了辽南的社会秩序。这些大大显示了我军的声威气势,对稳定营口群众的情绪起了很大的促进作用。
在剿匪同时,我们按照东北局“放手发动群众,发展武装,收集资财,建设根据地”的指示,组织部队到群众中去,宣传我党关于“建设民主东北”、“实行东北民主自治”等纲领和我军“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依靠群众,团结各阶层进步力量,协助营口党组织巩固地方政权,组织旧职员和知识分子与我们一道工作,建设“人民的东北”。在工人中成立了工人联合会,补发了“八一五”后未发的工资,增加了纺织、铁路、烟厂工人的工资,组织他们恢复生产。将缴获敌人的物资,救济贫苦群众,大大密切了民主政权与人民群众的关系,扩大了我军的影响。群众看到我们是真正的人民子弟兵,就主动接近我们,要求参军,保卫新政权。我们赢得了群众,便有立足之地,有了革命战争的资源。当时部队新成分百分之八十是来自贫苦工人和农民。1946年1月我在海城召集几个县委书记开会,筹款筹粮,组织担架队、运输队。一经发动,群众冒着风雪严寒,踊跃参加。
我军挺进东北后,打乱了国民党反动派抢占东北的战略计划。蒋介石迫于国内外压力,表面与我党商讨停战,暗地里却密令部队迅速抢占战略要点。我们纵队设防的营口市,就是他们在东北首先抢占的目标之一。
营口是沈阳的海上门户,位于沈阳、旅大、锦州三点之间,水陆交通方便,地形平坦。大兵团从这里登陆,能迅速向三个方向展开,向东可切断中长路,威胁旅大,向西可控制北宁路;向北则是进入东北腹地之捷径。蒋军要抢占东北,其南方部队需靠美帝兵舰海运北上。由于当时苏联与国民党签订了《中苏友好同盟条约》,苏方不干涉蒋军进入东北,但不准其从大连港登陆;从秦皇岛登陆,到沈阳,路程约相当于从营口到沈阳的三倍,而且要经过我军控制下的山海关至锦州一线山地。不管从哪个角度考虑,营口都是蒋军大兵团进入东北最理想的登陆点。据原国民党军东北保安司令长官杜聿明后来披露,早在1945年10月,蒋介石就令他速到长春与苏军交涉,妄想“和平”接管营口,并借苏军掩护其部队在营口登陆。在营口的国民党分子也曾准备好伪币,作为蒋军登陆的经费。但是,这个如意盘算被我们打破了。11月初,当杜聿明乘美帝军舰来营口,准备与苏军联系登陆事宜时,发现岸上已有我部警卫巡逻。后来派人上岸要求登陆,被我营口党政负责人和苏军代表拒绝。其登陆计划就像浪花撞在礁石上一样,又淹到大海中去了。
蒋军“和平”登陆营口的企图破产后,便用武力强占。其抢占东北的先头部队五十二军和十三军,于11月上旬在秦皇岛登陆后,一路上受到我军阻击,一个多月才进入辽西。1946年1月初,五十二军二十五师占领了盘山,从陆上进至营口的侧翼。7日,该师一部向我驻营口市西北田庄台的部队发起进攻,主力从北面包抄营口。当时,我纵队只有两个旅六个团,分散在各地做群众工作。我们率二旅驻海域,一旅一团和三团一个营驻营口市郊,三团另两个营分驻营口北面古树子和田庄台,二团驻大石桥。我部面对着蒋军的进攻,进行了顽强的抵抗。仅田庄台两个营,从7日下午至8日拂晓就打垮了敌人六次冲击。但我部兵力分散,仓促应战,敌我力量悬殊。在敌三面包围营口时,我们为了集中兵力,形成拳头,继续作战,暂时将部队从营口撤出,以防敌人各个击破。敌二十五师在国共停战协定签订和政治协商会议开幕之日(1月10日,)强占了营口。敌幻想我军在停战协定生效(1月13日)以前不再反攻,以便长期占据营口,为其后续部队登陆作准备。
面对蒋军假停战真内战的强盗行径,我们只能按照党中央的政策,进行针锋相对的斗争。我和吴克华司令员从海城赶到大石桥和老边(营口市西),拟趁敌立足未稳之际,组织部队夺回营口。在战斗准备过程中,我们曾接到我党参加国共停战谈判的负责同志来电,要我们在停战协定生效(1月13日二十四时)之前夺回营口。可想而知,营口市当时在两党谈判桌上的分量。后来,又接到罗荣桓同志和东北局来电,要求部队坚决按照停战协定行事,但在协定生效前争取时间攻打,不能全部歼敌,也要消灭一部分,占领一半市区与其谈判,不让敌人阴谋得逞。上级对这次战斗如此关注,使我们感到营口得失事关大局,非同小可,同时也感到自己所承担的责任,必须认真对待。
攻打营口,当时难题很多。时间紧迫、兵力分散、部队受挫、敌强我弱,苏军驻市内,攻击时如误伤他们,会造成政治上和外交上的被动。我们派人与苏军联系。苏方当时受到《中苏友好同盟条约》的约束,他们有他们的难处,开始不大同意我部打。后来他们说,要打就一定打胜,打不胜就不宜打,并要求我们部队准时到达进攻出发地。我们说:“一定能打胜,但因为天气寒冷,部队装备差,冻伤人员多,不一定都能按时到达。各有各的战术,反正我们有办法打胜。”我方还提出:一、国共打仗是我们国内的事,请苏军不要介入,以免把问题搞复杂;二、请苏方人员在战斗过程中不要上街,避免误伤。他们许诺了。
敌二十五师是五十二军主力,蒋嫡系部队,半美械装备,排以上军官都经过美国军官短期轮训,官兵较老,善于攻击,战斗力较强,号称“千里驹”,到处横冲直撞,耀武扬威。从田庄台与我部接触,到辽沈决战结束,该师一直是我们纵队的生死冤家,长期跟着我们屁股后面转,曾被我纵两度全歼,又两度组建。这次营口战斗,仅是两家初次较量。
据战前侦察,该敌两个团占领营口后,利用有利地形,两面背水布防,分别守于伪市公署、警察署、启东烟草公司、“青林馆”等处。我们决定集中四个团攻城,两个团打援。具体部署是:一团为主攻,首先从西夺取警察署、启东烟草公司,直插伪市公署。二、四团分别由南面和东面助攻,消灭“青林馆”之敌后,继续向市内发展。三团为预备队,五团在营口东车站,六团在牛庄设防,准备阻击从盘山、沟帮子方向可能增援之敌,保证营口战斗的胜利。各团13日拂晓分别向目的地开进。此时正是隆冬季节,雪深没膝,部队第一次在东北进行雪地作战,没有御寒经验,衣着不足,冻伤的人很多,但部队战斗情绪高昂,按时赶到进攻出发地。
13日十九时,我部发起攻击。在市郊进展比较顺利,但进入市区后,战斗很激烈。敌人依托城市高大坚固建筑物,进行顽强抵抗,火力非常猛烈。我军到东北后缺少训练,战术技术基本保持着抗战时期游击战那一套,还未真正转到正规作战方面来,攻城水平和巷战能力都比较低,不少攻击分队被压在小胡同的雪地里。但是,由于攻击部队每个排在战斗前都组织了爆炸组、梯子组、火力组和突击组,战斗中干部战士英勇果断,不怕牺牲,互相配合,终于突破敌防御。负责攻击的三个团在两小时内就攻占了警察署、启东公司、“青林馆”等要点,把敌人压缩到伪市公署、海关、邮局等三个要点。
战斗中,我们从俘虏口供中获悉:敌人急于抢占沈阳,同时估计我军无力攻打营口,已令二十五师主力于13日离开营口,向北进犯,只留七十三团一个加强营及团部留守人员守营口。鉴于敌情变化,我们即命令四团撤出战斗,进至营口东侧三青堆子、南金家屯,准备在铁路线阻击援敌,保证营口战斗顺利进行,留一、二团继续攻击伪市公署、海关、邮局。但由于地形狭小,部队缺乏攻坚经验,连排干部不善于组织火力,被敌人火力压制,几次攻击未成,部队伤亡不少。到13日二十四时,仍未拿下三个要点。我们坚决执行停战协定,命令部队停火,坚守阵地。
我方停火后,主动向敌喊话,要他们执行停战协定,停止射击,并派人去跟他们交涉,维持现状。但蒋军却宣称停战不包括东北,公然拒绝我方诚意,当场开枪打死我方两人,然后拼命向我反击,企图乘我停火之机冲出重围。面对敌人破坏停战协定的行为,干部战士满腔怒火,忍无可忍,我们感到,蒋军无视停战协定,我停敌不停,我有理有节,决不能被动挨打。于是,来不及请示上级,在14日凌晨二时命令部队再度发起攻击。部队接到命令后,团领导干部亲临第一线指挥战斗,迅速占领了海关和邮局。敌被迫缩回伪市公署大楼,负隅顽抗,固守待援。
我一、二团肃清其他要点残敌后,从东、西、南三个方向围攻伪市公署大楼。二团副团长带一个炮班和几个机关干部,沿着辽河边向伪市公署大楼挺进,离大楼五六十米处,用山炮向敌人射击,掩护部队冲击。部队运用在胶东炸日寇炮楼的土坦克作战方法,在三轮板车上垒上沙包和铁板,让爆破手抱着炸药包坐在车上,其他人推车冲击,到敌工事前沿进行爆破。敌在我三面围攻下终于瓦解,战斗至五时结束,全歼敌一个加强营和团留守人员,敌营长吊死在厕所里。
营口战斗是我纵进入东北后第一次与蒋军见高低。在装备差、战术技术水平低的情况下,打败了半美械装备的蒋嫡系部队,不但提高了部队士气,激发了战斗情绪,鼓舞了胜利信心,同时也打破了部分群众迷信“中央军”的思想,初步树立了我军声威,为后来进一步发动群众,坚持南满斗争,创造了有利条件。营口重回我手,再次挫败了敌人登陆计划,迫使蒋军后续的五个军不得不沿着老路从秦皇岛登陆,为我东北其他战场赢得了一定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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