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诚回忆踏平瀚海千里浪

Admin 发表于2015-10-12 17:32:28
  新疆宣告和平解放后,我们部队经过千里戈壁的徒步行军,于一九四九年十一月二十八日进驻南疆重镇阿克苏。  
  我们到达阿克苏的第二天,郭鹏军长和王恩茂政委就来到我们团,向大家详尽地介绍了当时的情况。王政委严肃而亲切地说:“你们长途行军辛苦了,但是还不能在阿克苏停留太久,经过短时间休整后,要迅速地进驻和田,结束那里的国民党反动派统治。”末了,他以亲切的口吻问道:“你们看怎么样?”  
  我和团长蒋玉和同志情不自禁地交换了一下欣喜的目光,齐声回答道:“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接着,郭军长针对这一行动的重大意义说:“你们一定要迅速地进驻和田,这不单是因为那里有几十万人民处在深重的苦难中,还因为那里有我们祖国的国防前线。进驻和田,防止反革命暴乱,关系到维护我们祖国的领土完整和国防安全。”  
  我们满怀信心,接受了这个十分艰巨而又光荣的任务。  
  阿克苏到和田,有三条路可走:一条是沿公路经喀什、莎车到和田;另一条是过巴楚顺叶尔羌河到莎车,再转走和田;第三条道路则是沿着和田河,横穿塔里木大戈壁直奔和田。当时,没有汽车,徒步行军是肯定的了。走前两条路,沿途有人有水,行军自然方便,但要绕五六百里。解放和田的任务是这样紧,时间不允许,于是我们决定选择第三条道路。  
  行军乐  
  从行军第一天起,我们的队伍中就一直洋溢着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每天,我们早晨三点钟出发,趁着太阳没出来的这段时间“睡觉”。也许有人觉得奇怪:走路还能睡觉吗?能。我们经常边走路边睡觉。方法是一个拉着一个,一面走一面睡。如果被什么东西绊倒了,就迅速站起来,继续走,继续睡。  
  当太阳像火球似的从沙漠里滚出来的时候,部队就活跃起来了。你听吧,有的在喊:“起床啦!别让屁股给太阳晒焦了!”有的很快接上喊:“某某班还欠大家一个歌子,现在就叫他们连本带利偿还吧!”于是就有几十个人齐声喊开了:“好!来一个!”欠债的那个班没有办法,只好唱歌。一路上,战士们最爱唱的是“走,跟着毛泽东走!……”  
  每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我喜欢登上隆起的沙丘,眺望这无边瀚海的壮丽景色。只见莽莽的荒野上,我们英雄的部队,雄赳赳,气昂昂,绵延不见头尾。在行列中间,穿行着无数的驴马和号称“沙漠之舟”的骆驼,它们一个个高昂着头,驮着重载,沉着地跨着大步。在毛驴、骆驼上,坐着热情爽朗的维吾尔族向导。他们在短短的行程里,已经成为我们亲密的朋友了。  
  部队过处,干旱的沙漠上空腾起一股烟尘,久久不散。有时,我从宿营地比部队晚两个时辰出发,骑在马上就能望见前边这股尘雾。  
  走着走着,大家的视线都被引到杂草丛生的漠野上了,纷纷感叹地说:“真大啊!”“太可惜啦!”“自古以来就这样啊!连一棵庄稼,一户人家也没有……”我说:“不,同志们,我们人民解放军来了,这片荒滩就有新的生命了。不信等着看吧,要不了几年,我们一定要在塔里木安家落户,种上庄稼,把这万古荒原改造成良田哩。”说得战士们都振奋了起来。有的说,将来一定要在这一带建一座城市。有的指着一望无际的原始胡杨林说:“这地方一定能种庄稼,我将来要申请到这里来开荒种地、建工厂、盖房屋、修铁路。”  
  夜晚宿营又是另一种风味。在平沙漫漫的大沙漠里,在人迹不到的原始荒原间,战士们架起一排排帐篷。这里、那里篝火熊熊,古树枯柴在火焰中“噼噼啪啪”地叫着。在一堆堆篝火的四周,常常围满了人,有的缝补鞋子,有的低声地唱歌,一些勤奋好学的战士,还借着篝火的光亮写诗作文……  
  由于帐篷不够,许多同志在露天宿营。为了和严寒作斗争,战士们创造了一些办法:用柴火把沙地烧热,然后灭掉火,扒去柴灰,一躺下暖暖和和就是一夜。还有一种办法是中间架一堆火,由哨兵负责加柴,大家一个挨着一个躺在火堆四周,虽是隆冬露宿,睡得却是十分香甜。  
  找水难  
  在沙漠中行军,许多困难是难以想象的,但我们都一一克服了。  
  迷路,这是最常见的。在这茫茫大沙漠里,既没有道路,又分不出东南西北,不小心就会丢失人马。特别是夜间行军,弄不好就会把队伍领向歧途,遇到危险。后来我们就想了个办法:由走在前边的侦察排负责点燃篝火,隔一段一堆,队伍便朝着篝火的方向前进。有个叫宋宏道的战士,一次由于在暴风中抢救老乡,追赶惊跑了的骆驼,迷了路。在一道沙梁下,他走了一天一夜,后来听到了队伍的歌声,顺声追赶,才找到队伍。  
  篝火、歌声成了我们行军的路标。  
  沙漠行军最容易坏鞋子,一双新鞋,穿几天就大张口了,我们有许多战士没有鞋,就赤脚忍痛走过了大沙漠。  
  最使人伤脑筋的要算水的问题了。和田河在地图上看来是一条不小的河流,但实际上只有一条干涸的河床,只是大洪水期间才有点水。为了寻找低凹处残存的一点积水,一路上我们煞费了周折,常常只能喝苦水,有时还根本找不到水喝。  
    一天,部队夜间三点钟出发了,一直走了十二个小时还找不到一滴水。战士们一个个嘴唇干裂,渴得连笑也不敢张嘴。队伍中还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病:身上起小黑疙瘩,皮肤发青,眼窝深陷,身体支持不住,有几个人还昏倒过去。怎么办呢?我和贡副团长商量了一下,由他照顾部队,我带着警卫员和向导阿不都拉老大爷前去找水。这时,全团的希望都寄托在我们身上。路上,我让向导仔细想一想附近哪儿有过水,哪怕是苦水,咸水,臭水。老人眨巴着深邃的眼睛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用鞭子一指,说:“走吧,我记得前头有个水潭,早年我在那里住过,不过水不好喝。”  
  听说有水,我们兴奋起来。几千人的生命,由于老人记忆中的这个水潭,有了希望。我们兴致勃勃催马前进。但赶到后一看,原来是河床中间的一个积水潭,已经干涸得连点湿土也看不见了。老人沮丧地一屁股坐在地下,垂着头埋怨自己。警卫员魏建立抓起小铁锹拼命地往下挖,我也着急地帮他挖,大家都恨不得一下挖穿这个水潭,谁知越挖沙土越干,已经是毫无希望了!  
  沉思了一会儿,我鼓励他们说:“不要泄气,继续找,一定能找到!”  
  于是,我们翻身上马继续前进。一路上,只要碰到个长草的地方,或者遇到个干水坑,我们都要挖半天,直到一点指望也没有了才离开。黄昏时,我们走到一个地方,突然发现远远的,在河床的尽头,有一小块地方明光闪闪,这不是夕阳在水面上的反射光么?我们满怀希望向前赶去。果然,在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个死水潭,上面已经结了薄冰。阿不都拉老人爬下去喝了一口,发现有腥臭味。但就在这时,我们忽然又发现前面有一堆烟火。在这荒无人迹的胡杨林中哪来的烟火?我们断定这是侦察排发出的信号。于是立刻上前去,果然不出所料,打前站的同志已经找到水了!这时,我才松了一口气。我让警卫员立刻回去通知部队,其他人赶忙拾柴烧水……  
  晚上,我照例到各连进行行军检查。当我到二营五连时,见战士们没有睡觉,围着火堆,把碗筷整整齐齐摆在地上。我一去,连长、指导员就说:“政委,可把你等来啦!”回头就急忙吩咐炊事班长:“开饭!”战士们纷纷给我递送碗筷。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指导员这才告诉我:“今天是行军以来第一次吃大米饭,战士们说,政委给大家找水辛苦了,一定要等你来一块儿吃。”  
  面对着这些可爱的战士,一股热浪涌上我的心头……  
  大风暴  
  沙漠中常常遇到大风暴。风暴一来,只见黄沙滚滚,遮天蔽日,一座座小山似的沙丘,刹那间可以搬得很远。我们行军的第十天就遇到了这样的风暴。当时天昏地暗,飞沙走石,我们的马和毛驴不少被惊跑了。骆驼也卧倒在地,发出恐惧的吼叫……前进呢还是停止?我踌躇不决,便通过电台向师部请示。师首长的回答是:情况紧急,不能停留。于是我们坚持继续前进。风沙打得人睁不开眼,站不稳脚,大家手挽着手抗击着风暴向前走。  
  就在这一天,就在这次大风暴中,我们失去了一位敬爱的战友,他的名字叫李明。他是一营二连的一位排长。  
  李明同志患严重的胃病。从阿克苏出发时,本来决定让他跟蒋团长坐汽车先走,但是他无论如何不愿意。他说:“我是一个共产党员,应该到最艰苦的地方去,不能叫我丢下自己的战士。”  
  沙漠行军的前几天,从表面上看,他的身体还可以,整天有说有笑,帮助战士们背枪,给大家讲长征故事,讲南泥湾大生产……有些同志脚上起了泡走不动时,一听排长讲故事,便忘记了疼痛,拼命赶上。他成了全排的“吸铁石”,战士们一会儿见不着他便要问:“排长呢?”  
  但是,他的胃病已经很严重了,有时候疼得像刀割。为了鼓励战士们,他尽量克制着,不让别人看出来。他常常瞒哄大家,说:“我这个老胃病,卫生队治不好,可在沙漠行军治好了。看我这身体,不是越来越棒了吗!”可是他卷起袖子时,战士们看见他的胳膊已经没有一点血色,瘦得像根细棍子。
  晚上,胃疼得他睡不着觉,便轻轻地爬起来,穿好衣服,给火堆里加柴火,给战士们的水壶添满水煨在火旁,检查战士们踢开了被子没有,鞋袜破了没有。他把穿破的鞋袜借着火光补好,放在战士们的被子底下……。  
  就在遇到大风暴的这天清早,他还捂着肚子坚持走,后来风沙越来越大,没有多久,他的腰就直不起来了。他顺手捡到一根红柳棍子,拄着和风沙搏斗……营里派来了担架,他说什么也不坐,他不愿给已疲劳不堪的同志们增加负担。但是,没走多久,他便晕倒了,再也没有起来。  
  我和战士们怀着悲痛的心情,就地掩埋了李明同志的遗体。我们没有办法在李明同志的墓前树碑,但我们心里已经为他立下了永远不倒的英雄碑!我在心里默默地说:李明同志,你安息吧!为了解放苦难中的边疆少数民族人民,你付出了最后一点力气。现在,我们要去完成你没有完成的事业,走完你没有走完的路!  
  紧急情况  
  我们连续跋涉了十二天,总算走出了沙漠的中心地带,到达了有水有柴的西尔库勒。大家不觉松了一口气,庆幸跨过了这段艰险的历程。但是,就是在这一天,我们接到了提前去和田的蒋团长派人送来的亲笔告急信。  
    原来这些日子,当我们日日夜夜和狂暴的大沙漠搏斗的时候,蒋团长他们也处在复杂、险恶的环境里,同敌人展开了面对面的尖锐、激烈的斗争。  
  由蒋团长带领的一支小分队,按计划乘车顺公路走,先到了和田。他们一到就处于当地反动势力的重重包围中,以伪副专员王兆智、专员安彼山和前任伪专员郝登榜为首的一小撮死心塌地的反革命分子阳奉阴违,表面上响应起义,背地里却接受美帝国主义间谍的指示,纠合当地的大封建庄园主、武装匪徒、披着宗教外衣的反革命分子等密谋暴乱。他们看见来和田的只有这样一支四十人的小队伍,便想把它吃掉,尔后宣布成立“大###共和国”,把和田地区从祖国版图上分割出去。  
  看了蒋团长的信,听了来人的情况汇报以后,我们的心立刻飞到了和田,飞到了蒋团长和其他战友的身边。我们清楚,在这样的情况下,时间就是一切!一时一刻的延误,都可能使革命蒙受巨大的损失。  
  我们立刻召开了团党委紧急会议,讨论驰援措施。计算了一下路程,这里距和田还有四百里。为了争取时间,我们决定集中全团四十余匹马,组成一个加强排,由我带领星夜向和田进发,一定要一夜一天赶到和田,同时又决定大部队十二月十九日走一百五十里赶到斯马瓦提。假使情况紧,就留一个营在斯马瓦提,其余两个营和炮兵连轻装前进,尽快赶到和田。因为马匹有限,最后决定加强排由教导队组成。教导队大部分都是班以上的干部,绝大部分是共产党员。他们带着干粮,挎上冲锋枪,骑上战马,飞快地奔向黑沉沉的前方。大部队也立刻兼程前进。由于敌人得到了我们部队飞驰和田的情报,没敢妄动,其阴谋破了产。  
  十二月二十二日清晨,部队浩浩荡荡地进入和田古城。至此,我们终于以十五昼夜时间结束了一千五百五十里的沙漠长途行军,胜利地征服了举世闻名的塔里木大戈壁,完成了任务。这一天,古老的和田城,万民欢腾。各民族的男女老少都拥到街头来欢迎我们。大街上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许多人站在房顶上、院墙上,有的还趴在树杈上。人们敲锣打鼓,吹着唢呐,跳着舞,唱着歌,无比欢乐地迎接他们渴望已久的自己军队的到来。在异常热烈的欢呼声中,战士们精神百倍、喜气洋洋地列队进入了这座庄严的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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