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滔滔东海,却隔断了进攻的道路。不少战士还是第一次看到大海。跟随指挥员南征北战,结下了最坚定的信任,多少双眼睛凝望着指挥员。战士们按捺不住心中仇恨的怒火,愤愤地说:“要是在陆地,早收拾它了!”敌人也欺负我们没有现代化越海作战工具,龟缩到厦门岛的国民党五十五、六十八、九十五军,妄图凭借大海天险作困兽斗。早在我军到来之前,就把船只集中起来,有的封锁,有的放火焚烧掉,日夜赶修工事,梦想把厦门岛变成“海上堡垒”。
在部队云集厦门外围,准备越海作战时,空中电波从北京传来振奋人心的消息:十月一日,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多少战士,当他在战场上要为祖国献出生命时,他感到无限欣慰的,正是他相信这一天定会来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这是多少烈士用鲜血凝结成的最宝贵的一天!十月四日晚饭后,上级给参战部队送来了四面国旗,全体同志仰望着鲜红的旗帜,心里翻滚着说不尽的激动,纷纷表示:“我们有了中央人民政府,这是南征北战的结果;可我们还没完成任务,一定要打好解放厦门这一仗,作为向新中国的献
礼!”大家都争抢着把五星红旗插到厦门岛的任务。红旗被主攻的一、二、七、八连争去。天黑了,没有灯火,大家围拢在一起,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国旗,谁也没有说一句话,也看不清各人的表情,只有一双双明亮的眼睛交换着幸福的感受。十月十五日夜里,解放厦门强行登陆的战斗开始了。一条条“战舰”张开各种颜色的帆,向着厦门进发。这时刮起了七八级台风,船的体积太小,在海里颠簸得很厉害。就是这样的船也来的谈何容易:当敌人指挥官望着滚滚海涛,得意忘形地奢想解放军会对大海屏障一筹莫展、望洋兴叹的时候,我军在群众的全力支持下,从九龙江畔,用汽车、人抬,展开了一场“陆地行舟”的战斗,才运来了这批江船;这样的船也还嫌太少,今夜,用来渡海作战的,还有战士们自己用竹竿制成的“三脚架”。
海浪翻腾,船在前进,渴望战斗的心在激烈地跳动,敌人凭借它装备的优势,向着船队开火了。炮弹在海面爆炸,像煮沸的饺子,一个落下,一个又升起来,冲起一股股水柱,探照灯也在海面横扫。我军当时向福建进军时,因追击敌人速度太快,重炮来不及跟上来,这时只有靠一些山炮和“八一”迫击炮掩护步兵登陆。越海作战,在我军战斗史上还是首次,大家都缺乏经验。按照战前部署,等潮水退落,就开始登陆。当时海边长满了一片海树,和一条条养殖海蛎的石头,从观察镜里嘹望,只见滩头一片模糊。各连按照预先划分好的登陆地点向前进,因为江船体积小,风很大,在海里保持不住队形,待要登陆时,又发现情况有了变化:敌人在海边增修了副防御工事。八连三排(后荣获厦门登陆先锋排称号)朝石湖山方向开进,离登陆点一千米左右时,船被一条暗坝和一道深沟阻塞搁浅了。
战士们跳下船来,艰难地在海滩烂泥中跋涉。泥滩一脚踩下去就陷到大腿,在艰难跋涉时,战士们着急地骂着:“如果我上了岸,用牙咬也把你们这些龟孙子咬死。”大家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快登上岸去!”为了掩护同志们上岸,战士们两人一组,前面一个战士站在齐膝的烂泥中,把机枪架在肩上,后面机枪手就打起来,敌人阵阵狂风般的射击也迎着他们扫来。三排登上石湖山,前面一道铁丝网挡住了去路,在海滩开始的战斗中,由于炸药包溅上海水失效,爆炸没有成功。这时八班长、共产党员崔全安挺起他负伤的身子,对全体同志说:“枪炮没打死,铁丝网能不能刺死人?”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不能!”“爬!”崔全安斩钉截铁地命令。
战士们扑向铁丝网,衣服都被撕成一缕一缕的,浑身也被划出一道道口子,血珠润透了身上缕缕布条。越过铁丝网,战士们高举着五星红旗向前冲,一个倒下,一个接上去继续前进,三排直打到只剩下十二个负轻伤的战士。这时从两边地堡里冲出一百多敌人,包围了他们。敌人只惯于从人数上衡量兵力的众寡,却无法了解人民战士无敌勇敢的力量。敌人叫嚣着:“缴枪吧,你们跑不了啦。”战士们几乎是同声地警告敌人:“缴枪的只有你们!”副连长范学海身负重伤,躺在地上还在指挥:“一个人也要守住阵地!”在这场鏖战中,多少突击队员涉水登陆,向厦门岛守敌发起进攻。
战士流下鲜血,又创造了多少可歌可泣的事迹。一位共产党员已经负了伤,他见自己枪不能打,就从敌尸上捞起一支加拿大冲锋枪横扫起来;十七岁的胡振超,平端起轻机枪,威武地站在敌人面前打起来,敌人好像忘记他是自己的敌手,一个个惊呆了,子弹也像故意躲避开他。十二名战士和一营敌人,在石湖山上对峙了一个早晨,共打退敌人四次反冲击,敌人又组织第五次反冲击,这时十二个战士的子弹都打完了,仅剩下几颗手榴弹。敌人像被捅了窝的蜂子,乱成一团地又拥上来。十二个战士,十二个英雄,他们据守在没有工事的山坡上,用手榴弹、石头打击进攻的敌人;敌人靠近了,十二把亮晃晃的刺刀,像十二道银光闪电,迅疾地逼到敌人胸膛,白刀进去,红刀出来,怯懦的敌人见抵挡不住,落荒溃逃了,剩下一个要塞炮排的敌人来不及逃走,连人带炮当了俘虏。
在八连三排正和石湖山敌人激战的时候,一营在寨上村外突出部和敌人展开了争夺滩头的激战。突出部靠海边的礁石上,敌人修筑了一个大地堡,正封锁着海面,战士们被阻止在泥滩里不能前进。连长派出一名爆破长去炸地堡,被海水浸过的炸药失效没响,地堡里敌人的机枪不问歇地扫过海面,部队被压制在滩涂上,前进不得,这时所有的人一齐把眼光转向连长,每个人的心里都像在要求:“连长,我去炸掉它!”连长挥动着手臂:“上!”新战士陈勤跃起跑向前去,他知道炸药浸水失效,这次带了三颗手榴弹,他两眼冒火似的紧盯着地堡射口,那里一道道火舌还在向外喷射,每条火舌好像都穿过他的心,他感到一阵阵刺痛,陈勤靠近地堡,扔出一颗手榴弹,手榴弹打在射口边上,没有响。他又沉着地扔出第二颗,手榴弹准确地靠近地堡,等了一刻,敌人的机枪又照旧响起来,他立即明白了:手榴弹也失效了。他怀着最后一点希望将第三颗手榴弹扔出,最坏的结果果然出现了,第三颗手榴弹还是没有响。陈勤霎时浑身血液沸腾,心里充满了战士常有的那种没有如愿以偿完成任务的难受;尖啸的枪声,像刺骨寒风一样怪叫,他回头望了望等待爆破成功的战友,最后下定了决心,起身从地上跃起扑向地堡射口。敌人机枪哑巴了,战士们冲上来,在地堡前找到了陈勤,他紧闭着双眼,微弱地呼吸着。待他苏醒过来时,部队已经把突出部敌人消灭了。从俘虏口中了解到:当陈勤跃身扑向地堡时,敌人正在换机枪梭子,一看一个黑影堵住了射口,以为我军送炸药上来,撂下机枪就争相逃命,而陈勤因扑得过猛,头撞在水泥地堡上昏迷过去了。
前沿突破了,部队向纵深发展。在海里航行时,有的战士用“三脚架” 渡海;有的船被打坏,抱着木板游上了岸,无法找到自己的建制单位,但在战场上,哪里有枪声,这就是命令,谁带领冲锋,这就是指挥。这时,集合起来的三百多渡海人员,跟随一营营长王保田、三营营长任振贵,沿着公路向南插。部队立即推进到园山,两千多敌人,在八辆装甲车掩护下进行反扑。当时敌人保存了七十四师作为预备队,准备用到战斗最吃紧的方向。
在这同时,我军一部从鼓浪屿、一部从厦门北半岛攻上来,敌人指挥官听到到处都打得一样急,正在权衡轻重、举棋未定的时候,经过一场血战,厦门北半岛我军已经猛攻上来,敌人赶快派七十四师增援,可惜已经晚了,战士们眼看装甲车掩护步兵冲过来,大家手中都没有可以打装甲车的武器,急中生智,所有的人一齐闪到路旁,放装甲车从阵地中问过去,待敌步兵到达阵前,战士们端着刺刀冲进敌人阵中,敌人在威武的战士面前,没较量一下就放弃了,举手投降。而装甲车像被渔人踩住颈部的乌龟,不能进也不能退,只好乖乖作了战士们的胜利品。敌人溃败了,大官小官,护兵马弁,像将出网的鱼,还有最后一点时间在水里挣扎,互相拥挤,互相倾轧,夺路向海边逃去。我军一部也从云顶岩山下迅速地斩断了敌人的退路。国民党七十四师中将师长李益智,据守着一间房子在电话机旁指挥部队顽抗,企图阻止我军前进,突然一个赤膊端枪、满身血迹、高举着手榴弹的战士冲进了他的“指挥所”,满屋的护兵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神兵”吓得目瞪日呆不知所措。战士大喊一声:“不准动!赶快下令缴枪,我军宽待俘虏;要想顽抗,我就一锅炸!”说着他摇了摇手中的手榴弹。战士的英勇,使敌人师长震慑了,他沮丧地低声口述投降命令……
等他走出屋外,看到只有三四个战士时,他惊奇悔恨地嘟囔着:“晚了!”日后,我们有位负责同志接见了这个第二次被歼灭的七十四师的师长时,李益智以一个颇有战场阅历的人矜持地表示:“没想到你们从石湖山攻上来,从来没见过有像你们这样打的。”我对他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打法。也从来没有过我们这样英雄的军队和英雄的战士;这就是我们永远胜利的原因,这也是你永远不能理解的。”大家问他:“你的一师人完整保存着,为什么不用来反击?”在严峻的事实面前,他低下头来,像泄了气的皮球,有气无力地承认道:“士气斗志,一切都不可挽回了。”当解放厦门战斗的枪声逐渐稀落时,我乘坐缴获的美式吉普,驱车赶到市区。沿途是敌人劫后的惨状,到处是俘虏群,有的人用火燎烤着钢盔不知在煮什么充饥。汽车开到公园,几条大铁链横拦在大门口,我跳下车来,把铁链卡断,大门畅通了,这条像是禁锢厦门人民的镣铐一样的铁链,再也接不起来了。
市民们陆续走到街头欢迎自己的队伍。硝烟凝结的烟云在消散,天空晴朗了,在蓝天下,碧海边,神圣的五星红旗,带着满身的弹痕在和风中飘着,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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