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鸿逵见大势已去,慌忙把兵权交给其子、宁夏兵团司令马敦静,自己带家眷坐飞机逃之天天了。马敦静明知我各路大军挺进金积,再顽抗也是徒劳之举。他一面给部属打气,叫嚣要“打光、烧光”,血战到底,而他自己却暗地里坐上飞机,于九月十九日清晨偷偷地跑了。马家父子走后,驻守在金积、灵武的一二八军军长卢忠良仍不死心,他对主子言听计从,妄图凭借黄泛区、青铜峡和广武岭之天险与我较量。然而,经过三天四夜激战,一二八军被击溃,金、灵锁钥被攻克,卢忠良的幻想彻底破灭了。他不得不于九月二十二日亲自出面,向十九兵团请求投降。翌日,谈判刚结束不久,银川城里就像火燎的蜂房,一片混乱,顽固分子不甘心马家王朝的覆灭,恣意闹事,乱打枪炮,就连银川守备部队“贺兰军”军长马全良也觉得生命岌岌可危,不敢待在城里,仓皇过河来我部乞求保护。敌人确已无法维持兵荒马乱的形势,急致电彭德怀司令员,请求我军“速派兵进驻宁夏,以维持地方秩序”。为了迅速接管马匪军队,十九兵团决定,马上派一九一师进占银川。
二十三日中午,我五七二团打下金积刚进至吴忠堡,正准备开饭,突然接到师里命令,让我团立即撤出战斗,火速赶到黄河渡口一仁存渡,准备进银川接管马匪军队和物资。仁存渡离吴忠堡不远,我们很快赶到渡口,在野外召开了营以上千部会。会上,跟往常一样,各营营长都争着打头阵,唯有平日说话爽快的三营长却一言不发。“怎么,三营要打退堂鼓?”我心里一沉,不禁向三营长投去了疑问的目光。只见他正低头与教导员郝钥坤同志嘀咕着,待大家争论渐渐平息,刘营长才抬起头来,试探着说:“任山河一仗我们没打好,吃了亏,这次不够资格抢头功。但有一条请首长放心,上级指到哪,我们保证打到哪,不怕啃硬骨头……”不待刘营长说完,一向沉稳的郝教导员坐不住了,“团长,全营都憋着一股劲,你把先遣渡河的任务交给我们吧!”他急切地请领任务。这是一对机智勇敢和年轻有为的指挥员,一个善当机立断,一个稳重老练,各有所长,配合默契。担负先头入城这样一个艰巨复杂的任务,是比较合适的。于是,我跟大家说:“就定三营首先渡河进城,散会后马上行动。”刘营长一听,又恢复了往常的豪爽劲,霍地站起来:“请团首长放心,我们保证完成任务。”等他们来到堤上的时候,我也赶到了那里。和大家一看,都愣住了,奔腾的黄河像一条桀骜不驯的黄龙在咆哮,偌大的河面空空如也,仅在岸边有几个羊皮筏子在汹涌的波涛里飘飘摇摇,平时喧闹的渡口,现在连个人影都没有……
看着这番情景,我心里很是焦虑:全团上千号人马,就靠这玩意儿过河能行吗?若全师过去更待何时!可是,兵团首长的决心已定,任务紧急,风险再大,只能千方百计战胜它。我和刘营长研究后,立即派出一个连警戒,并迅速将羊皮筏子集中起来,又在附近找到一只破旧的机帆船和一名老船工。郝教导员作了简短动员之后,七连一马当先,开始渡河。五十分钟后,小船Jl顷,N返回,试渡成功,部队情绪顿时高涨起来。我跟第二批一道过了河。谁知在第三批过河时,天气骤变,刮起大风,下起雨来,而且,天越来越黑,风越刮越大。滂沱大雨,浇得人睁不开眼,最后上岸的同志向我报告,机帆船坏了,羊皮筏子不能摆渡。上级已命令后续部队停止过河。也不知由于风雨大没听清,还是情况来得太突然。我急着问:“你说什么?”对方一字一顿地大声回答:“上级命令停止过河。”“那我们怎么办?”
“还进不进银川?”“不知道。”向宁夏进军的我骑兵部队滔滔的黄河无情地截断了进军的队伍。原定一个师过河,现在只过去一个营,后续部队又不知何时上来,还进不进银川?敌我兵力相差这么悬殊,任务怎么完成?……正当我反复思考的时候,银川军、政、商、民等各界代表,已陆陆续续地冒雨到河边迎接,并开来了几十辆卡车和小车,怎么办?为了早日解除银川老百姓的苦难,别说一个“马窝”,就是虎穴也要闯,进城去打它一个背水缴械战!临行,我跟三营长特别交代:敌人虽然在谈判桌上签了字,但是,并不都甘心失败,特别是马鸿逵豢养的特务活动猖獗。因此,进城缴械依然是一场激烈复杂的斗争,千万要防止敌人穷途末路而狗急跳墙。银川各界代表为首的是宁夏“建设厅厅长兼交际处处长”李振国。见到我以后,他主动上前作了自我介绍,说是卢忠良打电话让他出面迎接的。此人五十来岁,矮矮的个子,白胖的脸上一对眯缝眼,被雨浸湿的衣服,仍残留着笔挺的痕迹,一看便知是既饱食终日又混世诡秘的人。据说,此人是马鸿逵的亲信,与卢忠良二人,一文一武,号称宁夏的哼哈二将。
马鸿逵特意将他留下,应付危局,应诺在万不得已时派飞机把他接走。没想到马家军垮得这么快,他竟成了“欢迎”解放军入城的代表。与这些欢迎的代表们寒暄过后,我让刘营长和郝教导员加紧组织部队乘车入城。八连长带头车,刘营长坐二车,郝教导员在中间,顶着风雨向银川城进发了。从仁存渡过河到银川,相距八十多里,道窄路滑,凸凹不平,汽车跑得很慢。李振国坐在我身旁,一直沉默不语。而我要了解情况,考察对方,便打破了沉默:“银川离这里有多远?”“哦,不远,下雨路不好走,恐需多费些时间。”李振国惶惑地对我说。我接着问:“银川城多大,有多少人口?”李振国思虑片刻说:“眼下顶多三万来人。”“现在城里还有多少军队?”“一八九师和一些勤务部队,惭愧的是贺兰军差不多散光了。”李振国好像有什么苦衷似的接着又说:“贵军的食宿我已安排停当,你们长官就住在马公馆,饭是在一家大饭店订的,没有别的意思,为大军洗洗尘,不周之处,请多多包涵。”我没有理这个茬,接着又问:“收缴武器的工作准备好了吗?”这句话像触痛了他哪一根神经似的,嘴唇抽动了几下,支支吾吾地说:“知道,知道。前面快进城了,进城再谈,进城再谈。”深夜十一点钟,部队开始人城。银川本是一座美丽的古城。它西屏贺兰山,东临黄河,城内塔、阁、楼、寺建筑古朴壮观。早在唐朝,诗人就赞美:“贺兰山下果园城,塞北江南旧有名。”可是到了马鸿逵的手里,这座闻名的塞上古城,被蹂躏得满目疮痍、破烂不堪。此刻,狭窄的街道上阒无一人,死气沉沉。昏暗的夜灯鬼火般地照着参差不齐的陈旧房屋,阴森森地排列路旁。时而传来几声枪响,给清冷的夜空增添了浓重的恐怖气氛。
部队入城,遇有交通路口,立即布岗设哨。到了马鸿逵的公馆,我沿周围转了一圈,撤了马家军的岗,换上自己的哨兵。这样,才随身带一个班进到公馆里。进了马公馆,李振国忙前忙后,殷勤地递烟敬茶,并一个劲地让吃饭,他就是只字不提收缴武器的事,我担心时间拖长了出问题,便带着刘营长等几个人到公馆外的城墙上仔细察看一下。当场决定在每个城门部署两个步兵排,把机枪连部署在钟鼓楼上,并加派了一个步兵排。其余的作预备队,随时待命出击。侦察组立即出去侦察。这样,控制了这几个要点,敌人万一有行动,也可以顶他一阵子。回到马公馆,李振国又殷勤了一番,接着,我就提起收缴武器的事:“签字的精神你知道不知道?”“听说了。”“那武器收缴了没有?”“眼下还没有。”“我们的任务是来收缴武器,你们准备什么时间交给我们?”他连忙敷衍:“不着急,不着急。贵军冒雨渡河,一天粒米未进,滴水未饮,我看还是先吃饭吧!”我正在考虑对策的时候,通信员让我出去接电话,刘营长报告:刚发现城里有个武器弹药库,里边堆积着大量的枪支弹药,马鸿逵的特务营扬言要炸掉它,把银川变成一片废墟。现在有些身份不明的人在弹药库旁活动。我告诉刘营长:“立刻派部队控制,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也不准靠近,否则,要采取果断措施。”
刘营长接受任务后不久,严密地控制了弹药库,我焦急不安的心才宽慰下来。回到客厅,话又回到了缴械上,李振国的态度一无所变,还是这困难,那不好办。这时,侦察员报告,城里又发现一个炮兵阵地,那里吵吵嚷嚷,秩序乱糟糟的。听到这个新的情况后,我再次与李振国交涉:“这样吧,今晚步兵不交可以,但必须把炮兵阵地马上交给我们。”李振国又故作关心地说:“我不是不交,这两天城里挺乱,夜里更不安宁,我怕你们晚上人少出去,万一……”我见他又是这一套,便严肃起来:“什么万一,放下武器你们是签了字的。如果今晚不交,那万一出了问题,请问,谁负这个责任?”就在我与李振国周旋的时候,刘营长带着部队干净利索地把炮兵阵地接收了。缴了炮兵阵地,我心中有了底,可李振国还不知道呢!于是,我缓和了一下口气:“今天晚了不交就算了,明天再说吧!”李振国听了这话,如释重负,神情渐渐安稳下来。这时,军械处长来了,这是马鸿逵的侄子,专门来邀我一起去吃饭。至此,已是深夜两点多钟。饭后,李振国向我告辞。我暗忖:这小子支吾了半夜,什么事也没办,现在又要想溜,那可不行。走了,我上哪里找人?我说:“你是迎接我们的首席代表,就得代表到底。”李振国无可奈何地留下了。我暗中派人监视,以防意外。
正当我辗转反侧,考虑下一步行动的时候,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卫兵送来一张字条。我打开一看,侦察员报告,银川西边有个飞机场,那里停着一架蒋介石专机组的运输机。这是马鸿逵准备接走银川城里军政要员用的,和谈签字后被扣留。南京政府对此非常恼火,国民党电台扬言要炸掉它。至此,我恍然大悟:李振国之所以磨磨蹭蹭拖着不缴械,原来是把希望寄托在这架飞机上。只是因为夜里风雨大,飞机无法起飞,加上没有脱身的机会,他的诡计才未得逞。我告诉刘营长,一定要把机场控制住,把飞机保护好,防止飞去,更要防止敌人炸毁它。刘营长从机场回来路过新城的时候,发现那里驻着敌一六八师。这是敌人的主力,马鸿逵的死党和亲信比较多,有迹象要全师逃跑。
我让他带部队到新城去,一定要控制住敌人,并设法缴械。三营接到命令,立刻着手准备。可是,还有不到一个排的兵力了,要靠这点人去缴敌人一个师的枪械,困难和风险是可想而知的。刘营长急中生智,弄来十几台卡车,两三个人乘坐一台,架上机枪,远远地拉开距离,趁着朦胧的晨曦,隆隆地驰往新城。兵力虽不多,声势却很大。到城门前,刘营长下车一看,在城里通往师部的道路上,一六八师早已派兵荷枪列立两旁。为了不让敌人探明我们虚实,车队远停门外,只有刘营长和教导员带几个人先行进城。敌师长马清见到刘营长,从兜里掏出名片,恭敬而傲慢地递上来。刘营长瞅了一眼说:“什么意思?欢迎还是示威?若想示威……”
“没这个意思,没这个意思。”马清说。“那就请你把他们撤掉。”刘营长以命令的口吻说。马清开场碰了钉子,但又不死心,还一个劲地说:“没啥,没啥,进去吧。”“不行,马上给我撤!”刘营长的话不容迟延。马清本想搞个下马威,结果弄得下不来台,无奈,只好撤了。进了城,刘营长开门见山:“我们是奉命来接收的,请你把全师的人员装备造具清册交出,我们如数查收。”马清拉开音调说:“可以,不过我们算是起义呢,还是投诚?”刘营长说:“我们是奉命来缴械,至于你们算是起义还是投诚,谈判协议上写得一清二楚,无需我多费唇舌。”马清仍在讨价:“我戎马倥偬,苦苦经营了大半辈子,就这样交了吗?长官也需为我想想才是。”刘营长义正词严:“你戎马倥偬为的是谁,还不是为你马家王朝。你苦苦经营,却给人民带来了很大痛苦。念你是战场投诚,我们才既往不咎。如果再僵持不化,是否请你考虑一下后果。”马清不吭声了,尴尬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这时,郝教导员走过来,小声对刘营长说:“这里你一个人就可以了。外面很乱,咱俩不能都牵在这里,我出去做点下层工作。”
就这样,他俩一个在里,一个在外,既申明大义,又积极宣传缴械的必要性,使敌人很快分化了。不等敌师长下令,好多人已纷纷放下武器。马清听说外面已开始缴枪,脸一沉,对刘营长说:“既然贵军已经缴械,我不管了,你们自己收好了。”刘营长也针锋相对:“你管也得管,不管也得管,倘若你违背谈判协议做事,责任完全由你承担。现在下令缴械,为时还不晚,请你三思!”马清满面踌躇,一时答不上话来。刘营长抓住这一时机,改用和缓的口吻说:“至于缴械以后,全师官兵的待遇问题,马师长尽管放心,我们一定按政策予以周到的考虑,解放军说话是算数的。”马清把头耷拉下来。半晌,才有气无力地说:“我放下武器……告诉官兵……缴械。”
第二天,李振国见出逃无望,又随风转舵,积极帮助我们收缴马匪残余军队和物资。我们也顺水推舟,不作追究。同时,我军开始上街巡逻,维护社会秩序。宣传队员们也深入街头巷尾,向广大群众宣传我军“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约法八章”、“告回民同胞书”、“进入回民区注意事项”等,给群众一字一句地讲解我军政策。根据当时情况,我们还给部队制定一条规定:大部队没人城之前,货币比值尚未公布,任何人不准上街买东西。入城后的第一顿早餐,因为没有菜,同志们只能就着盐水下饭。见此情景,群众纷纷送来米、菜,而战士们又原封不动地如数退回。一时间,城内城外群众感动不已,奔走相告。马鸿逵的军官见此情景,也不由得感慨万分:“大军纪律严明,秋毫无犯,和善博爱,其乃仁义之师!”二十四日,大部队开始陆续进城。
二十五日,当钟鼓楼发出高亢的钟声,和风驱散乌云,阳光普照大地,十九兵团举行了隆重的人城仪式。从此,贺兰山下、黄河之滨的宁夏省会解放了!这颗塞上明珠一银川,终于回到了人民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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