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九年初,平津战役胜利结束后,毛主席、中央军委及时部署了太原战役的后期作战,成立了以徐向前同志为书记的太原总前委,统一指挥华北野战军三个兵团和西北野战军等部队解放太原。三月十二日,我师奉命进军太原。部队在“打到太原去,解放全华北”的口号鼓舞下,从北平出发,昼夜兼程,行军一千余里,于四月七日到达了太原前线的榆林坪地区。
太原,这座历史名城,被封建军阀阎锡山盘踞了三十八年之久,在北起周家山、关口,南达武宿、小店,西起石千峰,东至罕山的广大地域,构筑了五千多座钢骨水泥堡垒,一百多个坚固据点,还有无数纵横交错的明壕暗道,组成所谓“三道防线”、“五大要塞”、“百里防御”,构成了一个经纬交织、星罗棋布的堡垒地带。阎锡山曾吹嘘太原工事为“华北第一”,“足抵精兵五百万”。蒋介石曾称它为“反共模范堡垒”。我军重重围困太原后,前委遵照毛主席的指示,多次正告阎锡山“迅即归降”,和平解决太原问题。但阎锡山反动透顶,顽固到底,妄图凭借坚固工事、十万兵马和九百多门大炮作垂死挣扎。阎锡山一面几次飞往南京,乞求美帝的直接援助;一面横征暴敛,疯狂抽丁拉夫,昼夜突击加修工事,搞什么“铁城”、“钢城”、“战斗城”。
为全歼阎锡山集团,太原前线总前委坚决贯彻党中央、毛主席关于太原战役的一系列重要指示,对战役作了周密的部署。四月九日至十一日,太原前线总前委召开了师以上干部会议。头一天,罗瑞卿同志传达了党的七届二中全会精神,后两天集中研究太原战役的作战问题。周士第同志作了军事报告,陈漫远同志讲了战术问题,胡耀邦同志作了重要讲话,特别强调了打好这一仗的重大意义。人民解放军副总司令员彭德怀同志特地从西北战场赶到太原前线,对会议作了指示。彭总指出:太原是国内第一流的要塞化城市。我们要使太原完整的防御体系身首异处,四肢不存,最后攻入“五脏”。根据阎匪把主要兵力配置于外围,企图依托其宽广纵深的防御工事与我进行外围决战的布防特点,总前委决定:首先以穿插分割的战术,将敌军主力围歼于城垣之外;而后集中兵力从四面攻城,全歼守敌。鉴于卧虎山是敌人外围防线中最坚固的阵地,为减少伤亡,在战役第一阶段,只对卧虎山实施包围压缩,在战役第二阶段克城后再攻山,或在攻城的同时伺机攻山。
作战任务下达后,全师上下展开了紧张、仔细的战前准备工作。师党委召开会议,认真研究了如何完成这次任务,并初步研究了兵力部署,还进行了沙盘作业。经过反复研究,决定将突破口选在高家场。此段是敌两阵地的接合部,防守配系弱,地形也利于发扬火力和向纵深发展。确定作战方案后,连排干部根据各自的作战任务,熟悉进攻路线,看地形,摸路子,反复演练。群众性的讲指挥、讲战术、练动作的战前练兵搞得热火朝天。战前的思想发动,在政委李布德同志组织领导下,搞得有声有色。师团领导分头进行战斗动员,组织部队深入学习向太原进军的命令,召开控诉会、忆苦会,号召开展杀敌立功创模竞赛。各部队还看了十八兵团文工团演出的话剧《刘胡兰》,对部队教育很大,指战员们情绪非常高涨。那些天,请战书、决心书纷纷送到各级领导手中。
经过十几天紧张的工作,一切战斗准备已经就绪,指战员们犹如上弦之箭,只等着总攻的号令了。四月二十日六点,三发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划破了静谧的晨空。太原围歼战打响了。顷刻间,山炮、野炮、.山-炮和轻重机枪,一齐敞开喉咙怒吼,似春雷震撼大地,如闪电撕裂长空。这时候,从太原东北方向投入战斗的二OO师,在强大的炮火支援下,迅猛插向敌阵,相继攻克五岔、下岭、松树、北窑头、西岭等要点,并歼敌六十八师大部。至十一时,又乘势夺占了通往卧虎山的咽喉一高家场,为一九九师的穿插打开了“大门”。此刻,我师五九六团迅即由突破口突入并向前发展,师率五九五团、五九七团跟进。八时三十分,先头部队通过水沟村、小返村一线。全师按照预定路线,似一把尖刀,向敌之纵深插去。下午一时许,部队攻占了南洼村,四时占领了柏杨村、七府坟一线。六十八军老大哥部队已越过新城攻占了城北飞机场。从其他方向进攻的各路人马,也先后歼灭了外围敌人。至此,敌人的外围防线,除卧虎山外,已全部崩溃。太原守敌已成了瓮中之鳖!
二十一日上午九时,军长韩伟、政委旷伏兆亲自向我们明确了压缩卧虎山守敌任务,以保障攻城部队翼侧的安全,并为克城后攻取卧虎山创造条件。接受了这个艰巨任务,指战员们情绪高昂,大家决心“降伏恶虎”。为了打有准备、有把握之仗,师里领导与各团的团长到涧河、芦家湾一带,勘察卧虎山地形,并根据敌人的部署情况,现地选择了突破口,区分了各团的任务。卧虎山,位于太原城东北约三里处,山峦起伏,状如卧虎,是太原城东北的天然屏障。它的防御正面一山的东二山断崖峭壁,而它的后方山南侧毗邻太原城,整个地形易守难攻。由于卧虎山地理位置险要,与太原城命运攸关,阎锡山不惜血本,在山上苦心经营。经过多年加修改建,山上共有各种钢骨水泥碉堡一百六十七座,形状不同,名称也千奇百怪。各碉堡之间有暗道相通,火力可互相支援。还有战壕、铁丝网、鹿砦、雷区、劈坡等各种工事。每一个大小山头都形成独立据点,每一条山沟小道,都布有严密的火力封锁。据情报得知,卧虎山守敌为第十九军军部、铁血师、二七七师、六十八师残部及卧虎山要塞司令部所属的守碉队,共五千多人;配属山炮、迫击炮等一百七十余门,轻重机枪一百六十余挺,统归十九军军长温怀光指挥。
我们边察看地形,边研究了压缩卧虎山的作战方案。下午一时许,部队开始向卧虎山敌阵地压缩。各团到了指定地域后,立即动手准备。指战员们特别是战斗小组长以上的骨干,不顾疲劳,反复侦察研究地形,选定夜袭敌前沿的路线,进行具体详细的战斗编组和技术准备,并开始挖交通沟,改造地形。夜幕降临,浓云密布,卧虎山漆黑一片,唯有敌碉堡透出来的光亮,前沿一片寂静。
我从前沿回到了师指挥所,即向军里报告了师的决心和部署。这时,电话里传来胜利消息:“五九六团二营六连的一个排顺利突破敌前沿,占领了敌西区阵地二十五号及十七号碉堡,迫使敌一个连向我投降,该排无一伤亡。”这个“夜摸”告捷的战报,使我们进一步看清了守山的敌人外强中干,十分虚弱;原定利用夜暗突袭的方案是可行的。二十三时,五九六团三营又传来了消息:九连在六O炮和重机枪的火力掩护下,连克二十三号等碉堡九座。参谋手中的标图铅笔,几乎跟不上战士们出奇制胜的前进步伐,出乎意料的胜利使指挥所里的气氛更加活跃起来。我和副师长方治中、参谋长赵静生认真分析了战斗的发展变化,认为攻打卧虎山的良好战机已经出现。师决心抓住战机,乘胜突击,扩大战果。于是,便迅速将决心向军里作了报告;同时命令五九六团三营投入战斗,在“虎”屁股上再狠狠捅它—刀。当我们赶到前沿时,战斗正打得激烈。三营的一个连在正面进攻,两个连利用敌人的暗道,灵活地向敌碉堡发起进攻,把“虎尾”阵地杀得七零八落,敌人鬼哭狼嚎,乱成了一锅粥。参谋们兴冲冲地报告:“师长、师长,敌六十八师师长被活捉了!”“什么,什么?”我不禁连问了几遍。敌六十八师师部的覆灭说明,虎尾阵地最坚固的中心指挥碉已被拔掉,西区阵地已唾手可得了。
战场形势的发展对我们非常有利,全面展开的五九六团三营战斗进展迅速,营长刘一来电话说:“战士们打得很带劲!敌人吓得连碉堡都不敢出,干脆趁热打铁,把卧虎山的老窝端掉算了。”这时,五九五团朱志勇团长也报告:三营八连利用一个俘虏,摸掉了敌人的一个班,一直发展到摸了一个营;敌人多是夜盲眼,夜间根本不敢出来。朱团长也要求直捣“虎穴”。尽早降伏“恶虎”,何尝不是全师同志的心愿!可是,受领的任务是包围压缩卧虎山之敌。现在,夜摸成功了,要继续扩大战果,就必须全师发起总攻。于是,我们根据毛主席要“善于捕捉战机”的指示,进一步分析了战场情况,感到上级鉴于卧虎山工事坚固,易守难攻,决定先攻城后攻山,使敌之强点变为弱点的部署是完全正确的。但现在战斗发展顺利,西区阵地眼看就要到手,倘若停止进攻,会使敌得以喘息,重整旗鼓进行反扑,那样,不仅要为坚守已得阵地付出沉重代价,而且还给以后的攻山造成困难。犹豫、迟疑都将失去战机。
如果一鼓作气,连续攻击,乘势巧夺卧虎山,对全局无疑是有利的。正在这时,接连又有敌两个守碉队投降,从俘虏口中,获得了敌人当晚的行动口令、识别记号以及火力、兵力、道路等情况。当时,在指挥所与方治中、赵静生同志研究,即令五九六团全面展开,以迅速的动作首先攻占西区阵地,并做好抗敌反扑的准备;令五九五团沿五九六团左侧进入战斗,向敌中区阵地发起进攻,并夺取一部或全部,准备第二天抗敌反扑;五九七团为师预备队,随时准备向五九五团方向投入战斗。
二十二日凌晨三点,兵团杨成武司令员打来电话,询问战斗发展情况,并问什么时间能全部拿下卧虎山?我当即作了简要汇报,并表示:今天上午就有把握拿下来!杨司令员鼓励说:“你们当机立断,决心果断,战机抓得好!如能很快攻下卧虎山,就给攻城创造了有利条件。”并说,“我已告二OO师从虎头方向投入战斗,配合你们迅速夺取卧虎山。祝你们胜利!”全师投入了攻击卧虎山的战斗。冲天的火光,浓浓的硝烟笼罩着卧虎山。炮弹、炸药的爆炸声、战士们的喊杀声,山呼海啸般地在山谷中回响。敌人一片惨叫,整个卧虎山都在颤抖了!
五九五团攻入敌中区阵地后,遇到了敌三十一号阵地炮火的猛烈阻击。这个碉堡群由六个碉堡组成,外围有三道铁丝网和一道电网,主碉就是以阎锡山的字命名的“百川碉”。守敌是敌铁血师的一个团部。强大的火力网压制着我攻击部队。这时,团长朱志勇赶了上来,按照先打四周后掏心的方案,组织各种火器全力掩护爆破组炸开铁丝网,接着用炸药包、手榴弹拔掉了四周的碉堡。陷入包围中的“百川碉”,似乎已意识到末日之将临,疯狂地进行垂死挣扎,用机枪、滚雷、手榴弹向我猛打。接连上去的四名爆破手都牺牲了。排长吴志勇见此情景,眼都急红了。他甩掉棉衣,夺过一挺机枪,几个急促的点射,敌人的机枪就哑巴了。两名爆破手乘机靠了上去,将两个炸药包排在一起,同时拉响导火索,“轰”的一声巨响,敌碉堡炸塌了一个角。硝烟尚未消散,同志们迅即冲进敌碉,活捉了匪团长张居义
。攻克三十一号阵地,像剜了匪首们的心头肉,他们急忙从“虎头”方向抽出两个营的兵力,饿狼似的反扑过来,企图趁我立足未稳,夺回阵地。但是,五九五团四连的战士们只有一个信念:“坚决守住阵地,人在阵地在!”当敌人进到三十米处,手榴弹、轻重火器一齐开火,敌人被压了回去。我们的战士越打越勇,机枪班长任贵祥同志牺牲了,战士康贵接上来;康贵倒下了,卢德胜同志又接着打……不到二十分钟,就有六名机枪射手献出了生命,但怒吼的机枪一刻也未停止过!子弹打光了,副连长周启同志带领战士们,同敌人展开白刃格斗,刺刀捅弯了,就用枪托砸。就这样,打退了敌人三次反扑,阵地牢牢地掌握在我们的战士手里,寸土未失。我们来到这个团的指挥所,这是一座刚刚攻占的敌碉堡,还不时散发着刺鼻的硝烟味。朱团长在扯着沙哑的嗓子打电话,高才政委两眼布满血丝,他简要地汇报了指战员们的英勇事迹,禁不住泪眼模糊了。
在战斗中,干部战士们充分发挥我军善于夜战的特长,及时总结出一套“顺沟摸鲇鱼”的打法,像一把把锋利的匕首,插到了敌阵地的各个角落。一卧虎山守敌在太原前线全面崩溃的情势下,加上遇到了突然的沉重打击,兵败如山倒。这时,军旷伏兆政委指示,要把军事打击同政治瓦解结合起来,加强政治攻势。我们的干部战士既能武打,也善文攻。他们用各种形式向敌人喊话:“全国要解放了,太原也快完蛋了,别再执迷不悟了!”“解放军宽待俘虏,要回家发给路费!”“你们上有老,下有小,把命丢在这里太不值得了。”“快缴枪吧!晚了就要上西天了!”强大的政治攻势,以排山倒海之势压向敌人阵地,敌人动摇了,瓦解了。有的碉堡里的敌人还发生了火并;有的碉堡的敌人投降了,把枪扔了出来。五九五团八连班长董玉昆,让刚俘虏的一个班长对自己的部下喊话,未费一枪一弹,就缴了一个连的械。他还机智地让敌人营部司号员吹“投降号”,司号员说,没学过这个号谱,就吹起了集合号,听到号音,一百八十多名敌人“集合”当了俘虏。
凌晨五时,东方刚泛鱼肚白。部队连克敌人百余座碉堡,打退了敌人数十次反扑,占领了卧虎山中区阵地。作为师预备队的五九七团,以凌厉的攻势,攻进了卧虎山东区阵地,同攻打“虎头”的二OO师会师了。部队士气更加高昂。同志们呼喊着“拿下卧虎山,活捉温怀光”的口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捣匪巢,一举攻占了虎头阵地,生俘卧虎山要塞司令程敬堂和铁一团团长杨盛学等。在我军强大的攻势下,敌人苦心经营的卧虎山“要塞”全线崩溃了。这时,敌十九军军部、铁血师和六十八师残部的匪徒们已被压缩在一条山沟的地堡中,沟口的出路已被我四个连队堵住了;我两个营正居高临下压缩包围圈,敌人完全成了瓮中之鳖。失魂落魄的匪首们,为躲避我炮火的袭击,在地堡上插上了红颜色的旗子。
就在这时,五九五团七连班长李振英带着三名战士,巧妙地绕过两座碉堡,闯进了敌十九军军部,高喊:“缴枪不杀!”迫敌投降。敌十九军军长温怀光见大势已去,无可奈何地送出了求降书。当五九五团政治处主任张雨等同志前去受降时,他们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耷拉着脑袋报告着自己的姓名、职务:“十九军军长温怀光”、“参谋长郭瑜”、“政治主任彭登明”、“铁血师师长赵显珠”……共二十多个敌军头目。敲掉了敌人的指挥部,剩下的残兵败将更如无头苍蝇,在山上东窜西撞,疲于奔命。倒塌的碉堡里,隐蔽的山洞中,岩石的缝隙间,到处都晃动着敌人挑出的白旗、白手绢、白衬衣、白床单……面对这情景,一个匪首哀叹:“铁打卧虎,毁于一旦!”在俘虏的行列里,我见到了温怀光,问他有何感想?他垂头丧气地说:“我们原估计,太原外围设防纵深有三十余里,你们打外围至少得一个星期。打了后还要休整。真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打卧虎山。”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你们是偷着打的。”我当即回道:“毛主席十大军事原则早就公诸于世,我们要打太原,你不知道?!”温怀光哑口无言,同志们都不禁开心地笑了。
四月二十二日早晨,太阳刚刚爬上东山,辉映着卧虎山上飘扬着的红旗。阎锡山吹嘘的所谓“攻不破的要塞之首”,不过十个小时就被攻克了。
太原总前委表扬参战部队“战术指挥上可说是主动、积极、机动、灵活,抓紧战机不失机宜之范例”。卧虎山攻坚战的胜利,为总攻太原城占领了居高临下的有利地形,保证了城北攻城部队翼侧的安全。
时隔两天,一九四九年四月二十四日,我军发起了总攻太原城的战斗。在强大的攻势下,阎锡山苦心经营了三十八年,被称为中国的“马其诺防线”的“反共堡垒”,顷刻瓦解。太原古城获得了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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