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九四九年年初，我所在的军奉命攻打天津。为完成好这一任务，军党委向所属部队发出了“一仗、二胜、三好”的战斗号召。就是要打好人关第一仗，取得军事政治两个胜利，创造“完成任务打得好，遵守政策纪律好，互相礼让团结好”的三好连队。全军上下精神振奋，斗志昂扬，从元旦那天起，就紧张地准备作战。当时我是副军长兼参谋长，三十几岁的人，精力充沛，白天黑夜察看地形，了解敌情，进行战斗部署，一个心眼想着打好人关第一仗，来个一九四九年开门红，解放天津市，向华北人民献厚礼。
一月十三日夜，一切准备工作就绪，部队冒着严寒悄悄进入阵地。
十四日十时，总攻开始。首先是炮火轰击，和平门到小西营门一带，霎时变成一片硝烟火海。十时十五分，一一三师报告：突击连——三三七团红三连已经把第一面红旗插在天津城上，小西营门的突破口被打开了。接着，我军右翼主攻师一一二师也报告打开了突破口。部队进展如此之快，我们听后既高兴又担心。因为还没有到步兵发起冲锋时间，炮兵破坏射击还没停止，这样会误伤自己部队的。但事实很快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我们的炮兵很机动，他们看到城墙上插了红旗，主动停止了破坏射击，发出了延伸射击的信号，而且打得又准又狠，虽然敌人组织了五次疯狂反击，都被我们打退了。
两个师的先头部队，并肩突进城内，战斗进行得非常顺利，在忠庙大街和西关外大街突破了敌人的第二道防线。天津街道横竖不齐，道路狭窄，两个师的主力进至永明街、邢家胡同、清化寺街东口一带，都挤在不到两里的正面上，有的走错了方向，有的插乱了建制。敌人却凭借高楼、地堡进行顽强抵抗，并不断组织反击，我军前进受阻。我们十分担心部队承受不住敌人的反击，电话不离手地询问前边的情况。果然不多久，敌人的炮兵便开始向突破口一带轰击，电话线经常被打断，前边情况时断时续。
李天佑军长、梁必业政委和我在指挥所里都很着急。我暗自忖度着，要到前边去了解和掌握真实情况，应急处置，使战斗更顺利地发展。我们三个人当中，我去最相宜。于是我向军长、政委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梁必业这位考虑问题周到缜密的政委，稍加思索后，首先表示同意。打仗喜欢靠前指挥的军长，本想自己到前边去，但他看到政委表示了态度，也就不便争了，顺手抄起电话，向天津前线总指挥部刘亚楼参谋长报告了这一情况，得到的回答是：“我也有这样的考虑，要派指挥员到第一线去。”
得到批准后，我立即带上两个警卫员一个参谋，沿一一三师突击的路线，向城内奔去。敌人稀疏的炮弹在我们周围爆炸，城里的枪声响得分不开点，这些都像战鼓一样，催促我们急速入城。过护城河时，一脚没踩稳，左腿陷入河中，亏得警卫员手疾眼快，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但棉裤已湿了一截子。进城不远，在花园大街找到了一一三师指挥所。指挥所里只有贺东生师长和政委王树君二人。我问他们前边情况，他们报告，开始发展较快，电话兵架线跟不上，情况报告不上来，副师长唐青山和参谋长李忠信已到前边去了。回来的人说，部队的序列挺乱，各团的干部也都分头到营掌握部队去了。
“啊!所见略同。”我考虑在师指挥所也不能解决我想的问题，必须到火线上去。我便约贺师长一起去。贺东生师长也是一位听到枪声就往前冲的烈性子。当团长时指挥打仗就是不离前沿阵地，见到冲锋受阻，就把棉袄一甩，提起驳壳枪就往前冲，有时警卫员拉都拉不住。现在，听我这么一提，贺师长自不必说，完全同意。可是政委却有点儿想法，他像平常那样慢条斯理地说：“你们走了，指挥所怎么办?”我知道王树君政委在抗日战争中当过团长，是位军政兼优的同志，师长走后，留他一人完全可以，我半开玩笑地说：“天塌了由你顶着。”我们三人同时哈哈笑起来。贺师长问：“怎么走法?”
我来到师指挥所时，就看到他们门口有两辆缴获敌人的完好的装甲车，感到这玩艺儿很新奇。就指着门外的装甲车说：“坐那家伙去。”我和贺师长坐上装甲车奔向市区。天本来就黑，又装在铁壳里，外边什么也看不见，周围枪声不断，子弹横飞，不时打在我们车上叮当作响。我对贺师长说：“老贺，这玩艺儿还是有点作用，比你光膀子上前线好。”“好是好，就是太闷人，哪有我在下面跑着痛快。”说着他就把门打开了。正在这时晗巧一颗流弹“砰”的一声打在车门上，警卫员连忙把车门关上，我笑了笑说：“对不起，还是委屈一会儿吧。”
当我们进到永明街一带，见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我们的部队。前边是敌人在老城西门一带的一道防线，凭借坚固工事进行顽抗。攻击部队正组织连续爆破，后续部队展不开，上不去，伤亡增加，必须调整一下部署。参谋找来了一一三师几个团和一一二师三二五团的干部。他们一见到贺师长就激动起来：“这次攻城，把我们放在后边，打了八九个钟头啦，还没抓到多少俘虏，战士完不成决心计划，急得直跺脚。师长，快把我们调到前边去吧!”我和贺师长简单商量了一下，对他们说：“这么大个天津，仗有你们打的。按战前规定的打法是东西对进，拦腰斩断，先分割后围歼，先吃肉后啃骨头。
关键是尽快拿下金汤桥，拦腰斩断。现在要先调整部署，展开兵力，突破前面防线，向金汤桥攻击!具体任务由贺师长部署。”贺师长马上命令道：“三三七团攻击老城西门任务不变，而后顺鼓楼西大街、东大街直插金汤桥。三三九团从右侧迂回进城。”讲完后，三三九团那位干部高兴地敬了个礼就转身小跑去了。接着我又向三三五团下达了命令。
我和贺师长乘装甲车进入老城，走在一个胡同里，前面战斗正激烈地进行，战士们堵在胡闹口里出不去。原来前边是个丁字形街道，敌人在街头修了一个大地堡，机枪封锁着街道，街上光秃秃的，一个障碍物也没有，炸药送不上去。我们观察了一下地形，觉得可以发挥一下装甲车的作用，就和战士们说：“我们来给你们开路。”由于胡同太窄，在胡同口拐弯时，装甲车撞坏了一间铺面的墙角(这件事以后传来传去，李天佑同志的回忆录中，写成了坦克撞大楼)。装甲车开到街中心作前导，几挺机枪猛烈射击，掩护战士们冲锋。战士们一拥而出，杀声震天，很快解决了当面之敌。走在后面的几个调皮战士，还专门用枪托敲敲我们的装甲车，嘴里喊着：“同志们，该请你们指导员给你们记一功。”车里的参谋、警卫员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贺师长的警卫员小张跳下车冲着他们喊道：“什么指导员，车里坐的是二O三首长。”几个战士一愣，“啊!”的一声，跑向部队，边跑边喊：“同志们，刚才坐‘坦克’的是二O三首长，快冲呀!”指战员们的情绪更高了。
午夜前后，部队完全展开了，一一二师各部自老城南门一带向东南直插核心区，一一三师三个团横扫老城，一五一师自和平门一直向南打下去，军预备队一一四师也投入了战斗，在一一二师右侧向核心区疾进。敌人在作最后挣扎，我军指战员在逐巷、逐屋地消灭敌人。我和贺师长到鼓楼北大街时，碰上了三三九团。他们兴奋地报告说，进入老城以后，越过鼓楼西大街，一直插到了老城北半部，一连打下了几个据点，占领了几座仓库。我们一面打，一面开展政治攻势，捉的俘虏太多了，看都看不过来。像一连包围了敌人一个教导队；指导员带一个通信员，大胆进入敌群，一枪未放，五百多敌人全部缴械投降。他们这个连已经捉了一千多俘虏。十五日凌晨两三点钟，前边传来了三三七团已进至金汤桥的捷报。我们也不坐装甲车了，徒步随三三九团向金汤桥前进。拂晓时，我们进至金汤桥附近，部队已经向胜利桥方向打下去了。
部队连续战斗了十七八个小时，没休息，没吃饭，胜利的鼓舞，立功的决心，正凝聚成一种巨大的力量，使指战员们去战胜一切艰难困苦。我观察着周围的景象，见打开的敌军军需仓库门上，用粉笔写着：“……十四H夜十一时占领，原封未动。”并有哨兵看守。堆积如山的食品，罐头、饼干……却没一个人摸一下，甚至没有一个战士向居民要口水喝。道旁停放着汽车，大厢板上写着：“十四日十二时缴获，完好无损。”居民们从半开的门缝中看着战士们押着一队一队俘虏。激战后的市区显得异样的平静。
天亮了，天津战役就要结束了。我站在海河边上，望着冉冉升起的旭日，浮想联翩。天津解放了!我们还要解放北平，进军江南，解放全中国，鲜红的太阳即将普照祖国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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