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起天津战役,就会想到国民党的天津警备司令陈长捷来。我们曾经有过一面之交,早在一九三八年春,午城镇战斗之前,为了打日本鬼子的事,我们在一张地图上研究过问题。记得他那时的抗日态度是不坚决的。当我东北野战军、华北野战军分割包围了华北守敌,天津已如危卵,完全置于我军铁拳之下时,陈长捷却依然迷梦未醒,仍欲螳臂挡车。
在我军肃清外围后,天津市伪参议会派代表与我方谈判。然而陈长捷不顾人民的愿望,拒绝和平解放的道路,仍自吹自擂:“天津城池固若金汤,万无一失!”可以这样说,过不了护城河,就打不下天津。我们有决心攻下天津,但对如何过护城河,也感到有点儿棘手!
根据天津的地形和特点,总部决定采取东西对进,拦腰斩断敌人,然后逐个歼灭的打法。我军任务是和友军并肩由津西突破,打到金汤桥,与东面突击的部队会师,然后向南,围攻敌核心地区。各个连队不仅根据天津地形特点进行了紧张的战术演习,而且广泛召开“诸葛亮”会,研究怎样过得了护城河。为了侦察护城河,有的干部触雷牺牲,但是终于有人多次爬过了地雷区,钻进铁丝网,到护城河进行了侦察。那时河上已结冰,他们从冰上量好了河的宽度,预先做好了板桥、苇桥、爬城梯……护城河两岸的地形极其复杂,必须进行仔细观察和研究。因此上至军师指挥员,下至战斗小组长都反复观察了地形。我和军政治委员梁必业,副军长曹里怀等也常换成战士的着装,带领师团长,白天黑夜反复观察和侦察,确定冲击的道路。
肃清外围的战斗于一九四九年一月五日开始,我们随着战斗的发展,经常晚上爬到敌人前沿,利用白天打下的碉堡观察。经过三个晚上的突击,一天天迫近天津市。我们离护城河也一天天近了,陈长捷心慌了。用皮鞭强迫老百姓,在街头巷口增筑麻袋土垒,顽固地企图守住天津,并且下定了血战天津的决心,梦想以坚固的工事和十三万的重兵阻止我军解放华北。这次战斗,我们不仅兵力强大,而且有坦克和强大炮兵配合,是一次现代化的攻坚战。
虽然指挥员对兵种联合作战还很生疏,但我们有大口径炮!我们有活动堡垒(坦克)!每个人都有打胜的信心,决心争取三好(打得好、团结友军好、执行城市政策纪律好)连队,打好入关第一仗。他们把决心书贴到了炮架上、枪托上,有的用白布写上红字,系在臂上,一切都显示了一种新的感情,胜利者的感情!攻击快要开始了,我军指挥所设在一片坟地里。坟地摆满了电话机,双股电线犹如一盘大蜘蛛网盘住了坟地。另外还有发报机……指挥所比过去任何一次都庞大得多!在我军指挥所的后面,是配属我们指挥的重炮阵地。有122、152等口径的榴弹炮。
十三日早晨,在天津的周围到处竖起了绑着小草的粗壮的炮身,在这一望无垠的平地上,好像突然长出了茂密的森林。指挥所前面便是军、师的山、野炮阵地。还有一条坦克出击的道路经过我指挥所的旁边。这一切都令我们兴奋、激动。十三日下午,野榴炮即开始了对护城河前沿的坚固防区进行破坏射击。炮声如擂鼓,“咚咚咚咚”,我们举起望远镜清楚地看到,洋灰碉堡冲上了天,铁丝网、鹿砦,尘土满天飞舞。指挥所的人员都兴奋激动地忘记了自己的工作,互相称赞我们年轻的炮兵:“好啊!打得太准了!”“让敌人尝尝咱们的炮弹吧!”“国民党军队给我们运了几年大炮和炮弹,应当让他们会会餐了!”
十四日,总攻开始!上午八时半,总部刘亚楼参谋长用电话指示说:“按计划实施。”指挥所紧张起来,电话铃不断地响着。报告、请示、指示……九时,各炮开始试射,九时三十分,炮火齐鸣,如雷贯耳,天津周围天昏地暗。突击队推着架好的板桥和苇桥在蛇形的交通沟里蠕动,一步步在逼近护城河。
两小时后,据在前沿的观察哨报告,在我主要突击师的突击地段,撕开了两个缺口。炮火在限定时间完成了破坏任务,我心里松了一口气。我紧盯着手表,还有三分钟,总部就要发起冲击信号了,这时突然有人惊叫:“啊!怎么部队开始冲啦?!”可不是!小西营门外烟雾弥漫,炮弹正在接二连三的爆炸。一个师的部队正在往炮烟里冲,另一个师也开始动作了。真糟糕!一再叮咛他们要遵守作战时间,怎么搞的?已经来不及追查原因,只得赶紧抓起耳机,一面命令部队停止动作,一面告诉炮兵指挥所迅速转移火力。
十一点二十五分总部打出五颗照明弹(冲击信号)时,部队像汹涌的潮水涌进去了。坦克也出动了,企图轰击坦克的敌人炮弹在我指挥所附近爆炸。气浪和尘土把我们推倒了。我们判断是从中原公司地段发射出来的,当即要炮火压制。顿时百门大炮怒吼了,“哗哗”!一连几百发,盖住了敌人的炮火,敌炮哑巴了。护城河边烟雾滚滚,战士猫着腰往烟雾里冲,各师不断报告战况。
提前行动的那个师的师长兴奋地向我报告说:当总部发起攻击信号时,他们已经把红旗插到城关上了。我忍不住地说:“你们干得多险!这是不是单枪匹马的战斗?”“是,我们一定接受这次的教训,下次就习惯了。”“联合兵种作战,不遵守时间是不行的!”情况是这样的,当炮火撕开突破口后,这个师看到友邻部队在地雷区插上了红旗(扫雷记号),以为他们已经开始冲击,生怕自己掉了队,马上开始了冲击动作,另一个师看到左侧的X师冲击了,也不甘落后。他们前仆后继,用小包炸药,连续爆破未被炮火摧毁的鹿砦和铁丝网。在炮弹轰击中,接近了敌人的碉堡。某连七班突击班,因为动作太快,架梯组没跟上去,冲到围墙下正在犹豫,副连长撵上去命令:“搭人梯!上!”战士一拥爬上了围墙,解决了碉堡里的敌人。钢八连指导员陈忠孝身负三次炮伤,还趴在地雷区,指挥部队安全通过。各连的架桥组紧跟在尖刀组后面,推着大板桥,翻过残缺的铁丝网,在浓雾般的炮烟里,接近了护城河。五连架桥组冲到河边时,发现冰被炮弹炸开了,河岸也被轰塌了不少,桥板短了一截。他们觉得如果不能及时架好桥,就会耽误突破。怎么办呢?雷付春是个小个子战士,看到副排长跳下了水,说:“命是小事,桥是大事!看谁是架桥英雄!”一纵身跳下了水,由于水深,免不了一连喝了几口水。接着二十多个同志一齐跳了下去。这时敌人拼命反击,架桥组一面同敌人拼手榴弹,一面用人身支起了桥,喊着:“同志们!冲啊!!”“冲过去!快!!”等后面的桥板上来,尖刀班已从用身体架好的桥上冲过去了。
天黑下来了。我军全部打进了天津街里(往西南进攻的友军的X师也打进去了,我军的又一个师也从主要突击口投入了战斗)。天空中不断闪着照明弹的光亮。我军突破前沿后,敌人慌乱一团,夜晚战斗发展得更快,某连四十分钟内攻下楼房六座,打下碉堡四十余个。我军像汹涌的潮水,不可抗拒地冲进了大街小巷。
十五日二时三十分,东西对进的部队在金汤桥会师,拦腰斩断了敌人的布防。然后攻击矛头转向津南和津北,配合其他部队歼灭街内的敌人。天津全城响起了爆豆般的枪声,四围烟雾弥漫,我军攻击矛头转向津南,向敌人核心区发展,先后歼灭了敌占据的耀华中学、志达小学、海光寺、胜利桥、回力鞋厂、中原公司、纺纱厂、南开大学等处之敌。十五日拂晓,战斗已接近尾声,军指挥所继续向街心前移。许多仓库、鞋厂、粮店……都站上了岗,有的地方贴上了“原封不动”的封条……
在途中不断得到各师的报告:敌人的警备司令部已被拿下了,俘获了敌首陈长捷、邱守鼎等;八十六军军长刘云翰也被抓住了,六十二军军长林伟俦也没有跑掉……俘虏在一批批地往城外押送,街上很乱。我和军政治委员正沿着街道往前走,突然有人报告,陈长捷押下来了。我想看看别了十一载的陈长捷。陈长捷已经发胖,戴着美国牛皮帽,穿着将军服,还戴了一副眼镜,往Et他是不戴眼镜的,或许是为了遮羞吧,我走过去问:“陈长捷,你还认识我吗?”他像个木偶,低着头走过去了。他低头想什么呢?不难猜,他在想:“唉,这下完了,一切都完了。”
绚烂的朝霞从东方升起,枪炮声逐渐沉寂,街上挤满了夹道欢迎的人群,“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掌声、欢呼声,汇成一个巨大的吼声,惊醒了天津全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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