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雍雅讲述虎腹掏胆的战斗故事

Admin 发表于2015-10-13 09:12:30
一九四八年,东北敌人被迫收缩在长春、沈阳、锦州三个孤立地区内进行重点防御,企图寻机打通北宁路,幻想以“固点、连线、扩面”的作战方针,再作反扑。锦州是敌人这一防御体系中的要害,是敌人赖以进退的战略枢纽,是关内外蒋军的咽喉,是东北蒋军的补给基地。对于敌人来说,失去锦州就等于失去东北。而对于我军,攻取锦州就能对东北敌人形成关门打狗之势,就掐住了敌人的咽喉,可使其瘫痪,一举全歼东北守敌。毛主席早就看透了这步棋,指示我们:“即使一切其他目的都未达到,只要攻克了锦州,你们就有了主动权,就是一个伟大的胜利。”由此可见,攻取锦州,是辽沈战役的关键,也是辽沈战役的高潮。
蒋介石为加强锦州防御,在数月前匆忙地从山东调来了“范汉杰机械化兵团”,并委任范汉杰为“东北剿总”的副总司令兼锦州指挥所主任,指挥八个正规师,加上杂牌军达十二万之众,凭借四周环山的有利地形和永备性工事,坐镇锦州。
东北我军根据毛主席关于“置长、沈两敌于不顾,专顾锦、榆、唐一头”的作战方针,从一九四八年九月开始,便出敌不意,对锦州敌人展开了进攻,并于下旬渗透锦北,“虎口拔牙”,占领了锦北外围重要阵地。随后,我军又攻克义县,全歼守敌。至此,我军形成了对锦州敌人的包围。谁都可以看清楚要打锦州了,但是什么时间打,谁来打,从哪里下手打,这些还不明确。十月七日下午,机要科长乔遵兴冲冲地送来纵队的一份电报,命令我们立即转到锦州城南,接受从南面攻城的任务。最后还嘱咐我们要迅速肃清外围敌人,作好准备,争取时间。看过电报,我们几个人相视而笑。当即,我们研究了一下行动的部署,立即出发。
部队昼夜赶到锦南地区后,十月九日即对南山一带敌外围据点展开了进攻。敌人为了保住触角,唯恐失去外围而城池难保。在锦北,敌人拼命争夺已失阵地,而在锦南则不惜任何代价死死抱住几个据点。在飞机和炮火掩护下,敌人拼死顽抗,仅在义地山一地,我们就打了七出八进,终于将外围敌人肃清。
十月十一日夜晚,明月如洗,城里敌人为了壮胆,盲目地向外打炮弹。十点钟左右,我和副师长吴华同志率领突击团的干部到锦州城下看地形。当我们冒着敌人排炮的轰击,涉过女儿河来到小凌河岸时,只见人影晃动,铁镐飞舞,攻城部队正在冒着敌人炮火进行近迫作业。他们把攻击道路挖成纵横交错的交通沟,将总攻出发地推进到距城仅两三百米远的地方,要不是有小凌河,该挖到城墙下了。现在敌人大声说话我们都可以听得见。
这时,月亮从一块薄云中钻出,锦州城垣清晰地出现在我们眼前:这是一座比较高的古城,城下紧接一道河堤,堤下就是地形开阔的小凌河。根据观察,在我们预定的突击方向上,城墙上有敌人火力点,河堤上有敌人碉堡,还有暗堡。“哒哒……”一阵机枪响,子弹掠头而过。我和吴华同志同时被警卫员按倒在新挖的堑壕里。我们担任掩护的部队向敌人还击。敌人更加疯狂了,不仅所有火力点的轻重机枪开始射击,而且城上的六。炮也开火了。这时,我们虽然在堑壕里转移位置,但子弹仍在身边呼啸着,敌人火力点已完全暴露在我们眼前:这一线敌人共有六个暗堡,火力很强,但也有弱点,吴华同志小声对我说:“看来这是两个单位敌人守备,中间有空子,只要我们用火炮、炸药搞掉它一面,就可以靠近城墙!”我说:“对!回去再好好研究研究。”午夜返回途中,我们正在同七十五团干部研究部队如何开进问题,突然听到一个又小又清晰的声音喊道:“一号!一号!”我扭头一看,一个人影从我右前方走来。朦胧的月光下,看不清楚是谁,于是我便问了一句,“谁呀?”“是我!”一个人向我走来说,“首长,这是敌人炮火封锁区,你怎么到这里来呢?”“啊!是你。”这时我才认出,他是七十五团一连的七班长罗恒斌。听说前次我师渗透锦北“虎口拔牙”,他们连没担任主攻任务,他很有意见呢,想到这,我便有意识地问道:“这回你们连担任尖刀连任务,还有意见吗?”他低下头小声答道:“那有啥意见!”“能保证按时把红旗插上城头吗?”“有炮火打开突破口,我们保证提前登城!”他语气坚定地说。“有炮火打开突破口,难道这是先决条件吗?炮火打不开突破口呢?”小罗很机灵,立即补充道:“炮火打不开突破口也要杀进去!”他充满着必胜的信心,表达了全体指战员的决心。“对!炮火打开突破口要进去,打不开也要进去。”
往回走的路上,我的脑子里总回旋着和小罗的谈话,战士们相信我炮火的威力是对的,但会不会从而产生依靠情绪呢?回到师部,我们几个常委同志把部队思想和政治动员情况又进行一次研究。决定进一步号召攻城部队:“炮火打开突破口能进去,打不开突破口也要打进去!”号召全体指战员,战前战中要大力开展军事民主,提困难想办法;灵活运用战术,发扬机动灵活、孤胆作战的精神。
两天后的一个晚上,我同政治部江洪海主任到七十五团去检查准备工作。路上,不管经过村庄还是走过野外,到处都有部队在月光下进行战前演习。掌灯时分,我们来到师攻城突击连一七十五团一连。一进连部,就看见一群人围着油灯在研究着什么,连长见我们来到,报告说:“全连战斗小组长以上人员,正在进行第三次研究突破问题。”连长的话还未说完,一个人从门外跑了进来,我一看,又是小罗,他兴奋地指着手中用绳子做的软梯(上头还带有铁钩)向连长报告:“城墙不是一丈六嘛,方才我们用它爬到村东两丈高的大树上去了。”“怎么,炮火打不开突破口也能突得进去吗?”
小罗听出了我的声音:“报告首长,我们保证炮打开口子能进去,打不开口子也能进去!”陈连长告诉我们,为研究如何不依赖炮火,突击队要有独立作战能力问题,他们专门开了多次“诸葛亮会”。研究出用爆破,用铁钩软硬梯,还有用人梯的办法爬城。大伙斗志昂扬,充满着必胜的信心,一致表示:无论多么艰难也要攻进城去。同志们的热情和智慧给了我们很大启示。
十二日,师党委开会检查战斗准备工作。会议听取了吴华、江洪海两同志关于战斗动员和物资准备工作情况报告。经过讨论,大家对全师的准备工作表示满意。然后,我进一步传达了总部对锦州战斗的整个部署情况。让大家不仅知道具体任务,也能通晓全盘,以便在战斗中协同一致。最后,我宣布了总部规定的总攻时间,传达了纵队指挥位置和为加强指挥,纵队将直接指挥突击团的通知,还确定师将直接指挥尖刀连。十月十四日,白茫茫的晨雾遮天盖地。市内敌人像预感到死亡临头,集中炮火拼命地向外倾泻。敌机也破例地冒着大雾飞来,对城郊实施狂轰滥炸。指战员们全然不顾,静静地伏在潮湿的交通沟里,压抑着仇恨的怒火,全神贯注地等待着总攻信号。上午十时,东风吹散了晨雾、硝烟,太阳从东南的天空露出头来。“轰!轰!”我强大炮火开始对敌人猛烈轰击,攻取锦州的战斗开始了。
一阵炮轰后,三颗信号弹腾空而起。七十五团一连像一把尖刀冲向敌阵。尖刀连不顾一切,通过约三百米的开阔地,涉过没腰深的小凌河,一鼓作气扑向突破口。眼看红旗就要接近城墙的突破口了,突然持旗人被打倒,另一个人接过红旗冲了上去,刚刚舞动了几下又倒下了,很快一个战士又接过红旗冲上去。我们的心情随着勇士们的红旗起伏而跳动。不知什么时候,也难说是怎样的动作,红旗已经插到城墙的突破口上。“那是谁?!”“小罗!”“又是小罗!”吴华同志在我身旁激动地举起拳头喘着气说道。我抬起手来看了看表,从尖刀连开始冲击到占领突破口,仅仅用了六分钟。
说话间,各部队的突破口都插上了红旗。红旗飘舞在城头上,我军各路攻城部队像无数股不可阻挡的洪流涌进锦州。但敌人是不甘心死亡的,临死前的挣扎更加疯狂。当尖刀连突进城,突击部队继续跟进时,敌人从突破口两侧,像疯狗似的一次又一次地反扑过来,企图挡住洪流,以便挽救其死亡的命运。“一号,电话!”作战科长一面把话筒交给我一面说,“尖刀连通了。”我接过话筒,一听是陈连长:“赶快讲!”“我们已经冲进城里,打退了敌人几次冲锋,营主力已到,我们马上前进……”他说到这里,话筒里传来的枪炮声淹没了话音,接着电话断了。
听到这个情况,我命令七十五团以少数兵力抗击敌人的反冲锋,主力从敌人翼侧向里插,师前指随七十五团进城,七十四团、七十三团立即进入突破口。巷战开始了。在太子街头,我登上一架梯子观察战斗进展情况:眼前不到二百米处,七十五团的部队正与敌人反复争夺那条横马路。只见几个战士在火力掩护下刚跨过马路,一个多排的敌人随即从房后蹿出,端着刺刀扑来……霎时,敌我近在咫尺,手榴弹已失去作用,射击已来不及,一场白刃搏斗激烈地展开。只见一个大个子战士一扭头甩掉了帽子,一枪刺倒了一个敌人。但当他的刺刀还没有从敌尸上拔出,又有三个敌人的刺刀指向他。我屏住呼吸,手紧握住望远镜……
我身后的警卫员禁不住“啊”的喊出声来。
可是只见那个大个子刷地扬起一脚踢飞了一个敌人的手中地拨开另一个敌人的尖刀,回手对准第三个敌人刺了下去。当缓过手来时,大个子的刺刀已向其中的一个敌人刺去。剩下的吓掉了魂,扭头就跑,可是另一个战士又箭步蹿上,结束了他白“嘿!那不是小罗嘛!”警卫员喊个不停。我两眼凝视着这场英勇的搏斗,心里又紧张又激动。
我和警卫员刚走下梯子,侦察科长丁飞朋从尖刀连回来向七十五团一连将敌人的三次反冲锋打退后,敌人非常狡猾,躲继续抵抗,前进困难……我没等侦察科长说完,不由想起刚进城时二梯队七十三团在突破口附近缴获了六门重迫击炮,还有炮弹,并已告诉了炮接收。我立即抓起电话,找到炮兵营长,命令他赶快从俘虏中技炮去打击敌人。炮兵营长组织得很快,十二点钟左右,就向敌人开火了。后顽抗的敌人,有的被炸死,有的被墙壁压死,活着的再也没招架之力,只得举手投降。
下午,太阳悬挂在硝烟弥漫的西半天上,在指挥所外,我们听见枪、炮、手榴弹声仍然混成一团,噪音直震耳鼓,市内的房屋被湮没在白茫茫的尘土烟雾中。“听炮声、枪声,我军已南北呼应。”吴华同志说:“对!我军各路突击部队进展都很迅速。”很快,我们接到纵队转来的总部战况通报:北突击集团已拿下省府大楼,即将跨过铁路;七纵部队正向白云公园方向攻击前进……
胜利的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来,有个参谋高兴地说道:“范汉杰没多大劲挣扎了!”我回头看了这个参谋一眼,觉得高兴是对的,但绝不可想象会一帆风顺,现在已打到市内的核心,还必须准备更艰苦的战斗。果然不出所料,部队沿中央大街及其两侧向市内发展时,敌人拼命地进行反扑,各部队都遇到了困难。“事情很明显,我们快攻到市公署,它紧靠范汉杰的指挥部,敌人当然要拼老命。”
副师长吴华同志用红笔指着地图上国民党第六兵团部大楼说。我说,这是敌人心脏的一层外壳,敌人可能会集中大兵力进行反扑,要坚决击破它!命令七十四团把敌人调出工事,在工事外边消灭之。七十五团要充分运用迂回战术,主力要大胆向东北插,从敌人右翼迂回。七十三团也要加入战斗,协同七十四团打退敌人反扑,继续向纵深发展。指挥所内立即忙碌起来,派参谋、打电话,命令迅速传达了下去。当夜十点,我们攻占市公署大楼,并插到敌人六兵团司令部附近。夜虽然很暗,但由于相距很近,摇摇欲坠的六兵团团部大楼已隐约可见。这时,一个问题摆在我们面前:是攻打六兵团部,夺取范汉杰的首脑机关呢,还是按计划对准敌人的腰部切下去?从感情上说,打下敌兵团部,活捉范汉杰是最解恨的了,然而这会不会影响整个作战计划?我看着马灯闪烁的火花沉思着。
近处枪炮声激烈异常,而远处的炮声也隐约可闻,我知道锦西方向兄弟部队在打援,其他一些敌军部队也在向锦州猛进,形势要求我们要快,而拦腰斩断的计划就是个快的计划。“应当绕过大楼,先同我北突击集团会师。”我刚要把自己的意见和其他几个同志讲讲,吴华同志走过来交给我一份纵队转总部的电报指示,令我师以一个团的兵力配合友邻,继续围攻六兵团团部,师的主力迅速向北发展,与二、三纵队会师。我们当即决定留下七十三团,师指挥所随同七十四团、七十五团向北猛攻。
午夜零点,突然听说七十五团一连在一个十字路口受挫了,我们一行数人便急忙向前走去。心里越急越不顺当,不时被脚下的什么东西绊倒,借着炮火的闪光一看,原来是敌人的尸体。当我们赶到那个十字路口时,一连已拔下了敌人据点又前进了。到团指挥所,我们才知道,一连几次攻击这个路口的地堡群没成功之后,经过火线“诸葛亮会”研究,采取佯攻、迂回、穿插加爆破,终于消灭了敌人。听到这些,江主任喃喃自语地说:“有了毛主席的战略战术,有了这样的战士,什么样的敌人也将失败!”他的话,是我们当时心里共同的感受。
突然,一阵急风暴雨般的枪炮声响过之后,传来一片欢呼声。我知道,敌人已被我拦腰斩断,我们已经与兄弟部队二、三纵队在火车站会师了。不久,又有人来报告:七十三团配合兄弟部队已夺取六兵团团部大楼。经过三十一小时的激战,老城、新城的敌人都被肃清,锦州又重见了天日。重获解放的锦州人民,十五日天刚拂晓就拥向了街头,热烈欢迎解放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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