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八月的下旬,刘邓大军二纵六旅抵达淮河北岸,近两万人马沿河展开,准备渡河。由于上游遇雨,下游暴涨,水深流急,徒涉困难。这时,空中敌机仍在头顶上空盘旋俯冲,轰炸扫射。后面大量敌人紧紧追咬,五旅部队正在阻击,拼死血战。我纵队如不迅速抢渡,势必背水一战,眼前形势非常紧张。
“同志们,赶快过河啊!过河就到大别山啦!”周发田旅长和刘华清政委扬鞭策马,一路高喊着,沿北岸自西向东驰去。先头部队分十几路泅水南去,陆续登上宽两华里的南河滩。旅参谋长王树棠指挥司令部和直属队随马队有组织地渡河。突然,我远远望见河心有一只小渔船起伏不定,时隐时现地向北划来。身边侦察科的任科长告诉我,渡河前,他派出侦察连沿河跑了几十华里,才找到这只小船,这只船的主人是一位三十多岁的渔家大嫂,领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她丈夫被抓丁,生死不明,剩下孤儿寡母凄凉度日。几天前,敌人为阻我渡淮,下令将河上船只烧毁,她冒着生命危险将小船驶入河汊芦苇中才躲过敌人。这次她不顾国民党“资共者杀”的严令前来支援。
那渔船渐渐靠岸。我见大嫂手持双桨,默默地站立在船尾。她表情安详、坚毅。小女儿拉着她的衣襟儿,偎依在她身边。虽然小孩穿得很旧,但十分整洁,两只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十分逗人喜爱。船头上还有两个护送的战士,招呼着把文件、药品搬上船。大嫂顾不得歇息一下,又掉头南渡。听在场的人说,大嫂已往返六七次了,看着大嫂远去的身影,我不由肃然起敬。船还没驶出多远,突然起了风,大浪一个接一个地向小船打去,大嫂沉着地应付着。小船慢慢驶向河心,风浪把小船打得左右乱晃。眼看就要驶过河心了,突然一个像小山似的浪头向小船扑去,船身猛烈颠簸了一下,小孩没抓紧妈妈,掉人河罩。见到孩子落水,大嫂刚要去救,汹涌的浪头叉险些把渔船打翻,她赶紧稳住桨,停都没停,继续吃力地向对岸划去。船头的两名战士见孩子落水,立刻跳水营救,追了几十米也没见人影。小船继续向前驶去,但看得出,大嫂的身体在左右摇晃。不知过了多久,小船又划了过来。我看着大嫂那瘦弱的身体和满含泪水的双眼,心里十分难受。
她脚步沉重地登上岸,什么也没说就瘫坐在那里。我知道,她已经再没有力气了,她把该献出的、不该献出的都献了出来。部队领导取来一些光洋送给大嫂,大嫂没有接,她说:“现在就剩下我一个人了,不需要什么钱了,随便怎么样都能过,你们留着吧,队伍上更需要。”听到大嫂的话,在场的许多同志都哭了,大家都在默默地发着誓言:大嫂!放心吧,我们一定要用消灭敌人的实际行动来报答你。
黄昏,大部队基本过完,北岸只剩下政治部的于主任和我等几个人还没渡河。当我们告别大嫂,登船离开北岸的时候,只见大嫂仍静静地站在那里。我望着大嫂,忽然感到她是那样的高大,小船离开北岸很远,岸边一切都看不清了,可我觉得她的身影仍在我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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