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上,床头上的电话铃把我吵醒。“你是谁?是侦察队的庐队长吗?”我嗯了一声,我问首长有什么指示?“我命令你明早八点钟以前,抓高密城里顽八军带武器的尉级军官一名;这次去,既要保全自己,又要完成任务。”我放下电话机,看了看表,已经是晚上八点了,我扳着手指数了一下,到明早八点一共还有十二个钟头,任务确实紧迫、艰巨。
去也抓过“舌头”,但大都是当兵的。这次和过去任何一次不同,是虎口拔牙,我也感到有些棘手。我赶紧召集三个排长细致地研究了这次侦察任务的行动,选拔了六名有经验的战士分成三个小组,又把队里比较好的武器挑了挑,便出发了。
我们这支侦察队无声地走着,越走越快,到了高密城下,城门关了。怎么办呢?于是我装出不在乎的样,走到城门前,用威逼的口气叫岗哨开门,岗哨向我发出了问话。“干什么的,哪一部分?”“我是谍报队的康队长,到司令部送紧急情报。
“不管你是哪一部分,上级规定这时候任何人不放吊桥,不开门。”“好吧,不开也行。现在土八路住在华山一带近三十个庄子;说不定明早会袭击我们。”我将事先编好的这套话抛出去以后,装出一个要走的架子,又急忙转来说:“明早发生情况,你负责就行。你是哪个团、哪个连、哪个班,叫什么名字,告诉我。
”看样子这一串话是生了效,里边唧咕了一阵,隐约听见:“叫他们进,还是不叫他们进。”“叫他们进吧,出了事咱负不起责任。”接着“当啷”一声,锁开了,吊桥落下来,我们几个人,顺利跨过这道关口,走进了城内。被敌人践踏的城里,大街两侧,有着半夜不眠的摊贩,点着无烟雪亮的瓦斯灯。我先到一家烟摊,买了一条名牌香烟,每人分给了一盒,一来显示我们阔气,二来和敌人交朋友时,每支香烟都是一颗手榴弹。我们每个人,都把烟衔在嘴里叼着。在街上走了几趟,每个巷口,每座房屋,和屋内隐约的谈话,都引起我们的注意,但并未发现什么特殊的征候。“究竟怎样下手呢?”敌人的排长、连长住在什么地方呢?我们模仿敌人的习惯,唱着、谈着、吊着膀子、骂着,走到一家饭馆。饭馆的伙计,像接财神似的,把我们迎进去。“喝酒,老总,炒什么菜?”一个堂倌躬着腰殷勤地问我。“三斤酒,炒六个菜。”我以豪阔的口气和当官的气派吩咐着。说是喝酒,那太夸张了,除了我能喝点外人都不行,不过借这样一个场合听点儿信息,商议商议办法,怎么下手。我刚拿起酒壶来,从外边进来一个国民党兵,背着卡宾枪和短枪,看样子是个警卫员,我一见他便招呼了一下,请他过来喝一口。他见我是个当官的,怯弱地走到桌前,嘴里不停地说:“不喝,不喝,谢谢。”大家一看,也都跟着亲热起来,端酒的端酒,拿烟的拿烟,有的说喝点暖和,睡下也舒坦,谁知道这个家伙原来就是个酒鬼,被酒气一熏,早就淌出了垂涎,刚才那个拘束劲,早没有啦,也就喝起来了。在喝酒时,我不在意地问了一句:“弟兄,你怎么还未睡。”他见我问话搁下酒杯说:“连长在家正忙着,叫我来买盒烟,我趁着买烟也想来喝一口,可巧正碰着您。”
我见他对我们并没有戒备。我又问了一句:“你们是哪个团的连队?”他喝了口酒,刚咽下去,喘喘气说:“我们是六O二团,二营,四连”。“你们的连长贵姓?”“我们连长姓刘。”“姓刘,”我皱了下眉头,像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声,“叫刘什么?”“叫刘振远。”他快捷地回答了我。“刘振远”、“刘振远”,我重复着,连声说:“好家伙,当了连长,连朋友都不认了,连信都不给我,我得找他算账去。”那家伙见我这神态,望着我,摸不着头脑,胆怯地问了一句:“你认得吗?”这时一排长替我说了话:“咳,你还不知道吗,谁不知道我们谍报处康队长和你们连长要好。”我接过来:“嘻嘻,你那个连长,说不好听的,剥了皮我也认得他的骨头。在青岛时,我俩经常一起去喝酒,自他从青岛走后,我打听他好几回,未打听着,这次幸亏你告诉我我才知道。今晚我得去拜访他。”我故意看了下手表,接着说,“已经快十二点啦,你们连长很要面子,去又得麻烦他,惹得您也睡不安。”
我弹掉烟灰,端着一碗茶,喝了一口又说:“这样吧,我今晚就不去啦,我在这里准备上二斤酒,炒上几个菜,你回去把刘连长请来,在这里喝就算了。”说完真的吩咐炒了几个菜,那家伙讨好似的点了点头,跨出了门槛。屋内这时变得异常肃静,谁也没有说话,那盏不带烟罩的煤油灯,被豆粒大的灯花,遮住了光,说句实话,要是在家里,我早就把那灯花打掉,让它的光芒射满全屋。可是现在我非常满意,在这样的灯光下,和敌人连长一接触,不会很快被认出来,使他束手就擒就便利了。我用眼向大家暗示了一下,意思叫他们准备好。从他们眼神里仿佛这样告诉我:放心吧队长,决不会让进网的鱼儿逃走。
从远处传来了皮鞋声,越走越近,知道一定是敌连长来了。我们表面上还保持着原来的平静,但心里都紧张起来。就在这时,该连长背着匣子枪,背后跟着刚来过的那个警卫员,走了进来。在跨过门槛时,我忙说:“来了,刘连长?”接着装作弯腰向地下倒水,让桌子背影挡住我的脸。他俩刚走到桌前正要问我时,一排长刘起祥猛地冲上去,抓住敌连长脖子的领口,枪对着胸膛,叫他举起了双手。警卫员的枪,早叫门后的战士下了,大门也早被二排长掩闭了。屋内顿时充满了紧张气氛。刘连长吓得面如黄土,全身像发疟子似的,两眼呆看着我们,嘴里哆哆嗦嗦地说着那些不清的话:“康……队长,你……你……你这是干什么,都是……都是自己人。”我已站在他的面前,眼睛正直直地看着他,停了一会儿,我用低沉的话警告他:“明白地告诉你,我不是什么康队长,我们是解放军,就是为你来的。你懂吗?”他连忙点头说:“懂!懂!”“好吧!既然你是明白人,那就不要做糊涂事,今晚跟我们一块儿走,保证你无事。”
我吐了一口唾沫,接着厉声地说,“在出城时,不准声张,你如果敢喊一声,这就是你的对头。”我把张着大机头的匣子枪亮了一下。他连忙抢着说:“长官,我完全明白,反正我在哪里也是当兵,也是为吃饭。”他停了一下说,“我跟你们走,出城的事我完全保险,东门岗哨是我们连的。”我叫大家把他们枪上的撞针卸掉,谁的还给谁背上。就拉着他俩走出了饭馆。“干什么的?”“我,刘振远。”“刘连长吗?到哪里去?”“出城,把门打开,吊桥放下。
”两个哨兵乖乖地遵守着连长的命令把吊桥放下,门开了,我们迅速出了城。在回来的路上,离城好几里地,后边一伙人紧追着我们。我知道这是刘排长,掩护我们出城落在后边的。我们放慢了脚步等着他。走近一看,不是刘排长他们三个人,而是六个人,这是怎么回事?刘排长笑着对我说:“你们刚出城,岗哨又来了一个查岗的排长,和两个哨兵正谈到刘连长出城的事,我们过去,枪又指上他们三个人的脑袋,把这三个家伙捎来了。”
当快到宿营地时,东方已露出鱼肚色,我们迎着风,牵着绵羊似的敌人,进入了防地。起床号已吹过,当我站在首长面前时,首长问:“什么级的干部,带武器没有?”我说:“一共逮了他们五个人,连长一名,排长一名,一个警卫员和两个士兵,二支短枪、三支长枪。”首长听后,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伸过手来,和我紧握在一起,亲切地说:“你们应该休息了,你们为解放高密域立下了第一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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