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几天,上级调来了两门“三八”野炮和两门“七五”口径的“沪造”山炮。我们第一次有了炮,全连上下顿时欢腾起来,大家来回跑着,看看这门,又看看那门,围着几门炮说开了:“这下蒋介石的王八壳(地堡)可没用了。”“对!要狠狠地揍,揍它个四脚朝天!”“营长,我那有件衬衣,擦炮挺好。”“你那件布太粗,我那有件细布的。”说着说着,不知谁指着那门黑黝黝、亮晶晶的野炮说:“这门炮发给我们排就好啦!”话音刚落,有人接过话茬:“我们可不挑不拣,哪门都行,保证不让炮上有一点灰尘。”说得那个同志当时就满脸通红。欢呀!闹呀!此时村里村外都沸腾起来了,许多老乡争先恐后来看炮。他们激动地说:“谁说八路军没有炮?你看,那炮口像大烟筒似的,多大呀!”“咱们有了这家伙,蒋介石完蛋就更快了”。就这样,这几门炮成了我们心中的宝贝,许多战士连吃饭时还端着碗边吃边看,临睡觉前也得用布使劲地擦擦,一步都舍不得离开。
炮兵营成立不久,便赶上蒋军进攻遵化。由于那两门野炮没有挽具(需要十二匹马拉)不能执行任务,我们便将炮拆散藏在八挂岭的山沟里。这样,实际上只剩下两门山炮了。尽管它们当时残缺不全,既没有防盾、标尺,也没有瞄准镜和击锤,炮弹仅仅三十四发,但我们还是拿它们当宝贝。“打不响怎么办?”同志们都在心里暗暗地琢磨着。一天深夜,有个战士突然对我说:“营长,我有个办法……”并随即提出了他的设想。战士们是多么希望很快修好这两门炮呀!在他们的启发下,我和白连长召集大家进行了反复讨论、研究,最后决定先配上标尺,装上重机枪上的瞄准镜,叫铁匠打了两把一头尖的小铁锤,代替击锤来敲炮的击针。没有驻退液,我们派人到敌占区买凡士林和煤油自己配制。两门炮终于修好了。试炮那天,大家比临战还紧张,靶场上一阵欢腾,一阵平静。上百双眯缝着的眼睛,盯在那两门被擦得漆黑乌亮的山炮和一发发金光闪闪的炮弹上。连长喊了声:“放!”“轰”的一声巨响,炮弹飞向目标,大家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弹着点,几乎同时喊出:“打响了!打中了!”有的激动得摘下帽子扔向天空。欢呼声交织着爆炸的余音,在山谷中回荡。试炮回来,同志们的决心书像雪片似的飞向连部:“我一定加紧操练,做到百发百中,永远做一名光荣的人民炮兵”;“我要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我们的炮……”解放过来的炮手,也纷纷表示,要把自己的技术教给同志们;还有许多老战士向过去所在步兵连的战友们提出了挑战……整个连队,出现了一个练兵高潮。打这开始,我们便带着这两门炮和三十多发炮弹,转战南北,攻城夺隘。
一九四七年十一月攻打大凌河时,河上有座铁桥,桥两头各有一个钢骨水泥的桥头堡,河西不远有座大庙.敌人依仗这些坚固的工事和建筑物,组成强大的火力网,阻止我步兵渡河。为了给七十八团开辟道路,上级命令我们彻底摧毁这两个桥头堡。一听大炮有了用武之地,简直把大家乐坏了。头天晚上,我们便随步兵进入河东的一个小村庄,连夜赶修工事。休息的空儿,好久未见面的老战友,都来为我们当了炮兵而祝贺,亲切地交谈逐渐转向了友谊挑战。步兵连的战士说:“我们步兵的腿是铁腿,你们炮兵打到哪,我们就冲到哪,消灭那些兔崽子。”我们说:“你们指到哪,我们就保证打到哪!”大家越说越高兴,心中充满着战斗激/情。
拂晓前,我们趁着灰蒙蒙的月色,进入了炮兵阵地,不一会儿,天空升起了三发红色信号弹,白连长大喊一声:“一号目标,预备一放!”霎时间,炮弹在桥头堡上开了花,卷起了一团团浓烈的烟火。从浓烟的缝隙中,只见河东的敌人仓皇向河西逃窜,桥上丢下了不少敌人的尸体。白连长又连忙命令向第二号目标轰击,一发、二发、三发,河西桥头堡又被掀向了半空。我步兵像添翼的猛虎,从冰冻的大凌河上冲了过去。桥头的敌人被消灭了,而大庙的敌人仍在垂死挣扎,集中火力向我渡河部队疯狂射击。萧全夫师长当即命令我们把炮前伸到河沿上,向河西大庙轰击。“轰!”头一发打近了。修正了瞄准点之后,“轰!轰!轰!”三发炮弹都落在大庙上,紧接着又向大庙周围打了几炮,把附近的工事打得稀烂,硝烟和浓雾弥漫着天空。步兵发起冲锋,向大庙方向猛扑过去,敌军乖乖地当了俘虏。萧师长微笑着向炮阵地走来,亲切地拍着我的肩膀,操着浓重的乡音说,“好呀!你们打得好呀!现在你们已经是一支成长起来的炮兵队伍了。”我们心里甜滋滋的,决心戒骄戒躁,继续前进。
战斗结束后,这两门炮都受到了通令表扬。可是问题出来了,三十多发炮弹只剩下二十发。大炮没有炮弹就等于没有粮食,怎么办?党支部立即召开会议反复研究,最后一致认为还是依靠自己试制,号召大家出主意,想办法。经过几次试验,突破了层层难关,最后终于成功了。打过的炮弹弹壳颈部出现裂口,便将裂口部分锯掉,装进定量的火药,没有底火,就用大屁股水连珠子弹锯掉前半截,将剩下两厘米长的底火代用;没有弹头,使用战斗中缴获的“四一式”或“三一式”山炮的弹头和信管。实践证明,这样改制的炮弹威力也很大。从此,我们便这样打了再锯,锯了重装,装了再打。轰碉堡,打据点,配合步兵取得一次次战斗的胜利。
一九四八年舂,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解放全东北的大决战,我炮兵营也随部队到沟帮子参加了练兵运动。上级新发给我们几门“四一式”山炮,将原来的两门“沪造”山炮上交。上交那天,停炮场上喜气洋洋。两门炮都扎上了彩绸,贴上了鲜红的五星,像出嫁的姑娘,打扮得非常漂亮。欢送的人群,紧紧地围拢上来,摸摸这,摸摸那,有的双手抱着炮管,眼眶湿润了。一个个战斗中坚强勇敢、猛打猛冲的战士,在这两位无声的“战友”面前,骤然变得那样温和,那样难合难分。“战士自有战士的爱!”在艰苦的战争年代里,战士们就是这样爱恋着自己的武器,何况是已经伴随着自己转战了整整三年的这两门大炮呢?
三年来,它们从未离开过我们身边,不仅胜利地完成了多次战斗任务,还培养了大批炮兵骨干,为革命战争作出了应有的贡献。临别前,我特地仔细检查了一下,这两门炮仍和三年前一模一样,炮弹也仍然是三十四发,所不同的是,每发炮弹的长度却比原来减短了十厘米左右。这就是我们炮兵营的战史上,带着传奇色彩的“三十发炮弹打三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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