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六年六七月间,蒋介石集团凭借兵力和经济力量方面的优势,公开撕毁“停战协定”,以围攻我中原解放区为起点,对解放区发动了全面进攻。
我中原解放军遵照党中央和毛泽东同志的战略决策,牵制了国民党三十余万之众的强大兵力,又毅然决然地用分路突围的办法,主动地作战略转移。当时,我们两人分别在中原局《七七日报》任行政秘书和中原军区司令部政治协理员,随北路突围的三五九旅、干部旅一起行动。
敌人从四面八方疯狂地向我围追堵截。我们的部队发扬艰苦奋斗,英勇顽强的革命精神,越过平汉铁路,飞渡丹江,闯过荆紫关,于七月底突进莽莽的秦岭,到了陕南的镇安、柞水地区。这时,敌人似乎发现了我们的战略意图,围歼、追击和“清剿”更加猖獗,情况十分严重。为了保存干部力量,使部队更加战斗化,党组织决定撤销干部旅的建制,将连以下干部充实到三五九旅战斗部队,号召和动员营以上干部化装奔赴解放区。
八月七日上午,经领导同志动员说服后,我服从了组织决定,确定化装去解放区。与我们同行的还有杨庚、黄有权两同志。当天下午,我们告别了首长和战友,离开了部队。天气阴沉沉的,显得有几分闷热。我们四个人站在山坡上,目送着主力部队向前开进。顿时,我们的热泪扑簌簌地滚落胸前,好似孩子离别亲娘一样,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部队走远了,我们坐下来作了一次分析。我们认为,过去同部队一起行动,靠集体的力量战胜敌人,克服困难。现在离开了部队,只有坚定地依靠人民群众,才能取得这次行动的胜利。陕南是我红二十五军战斗过的地方,人民群众对红军有着深厚的情谊。我们决意先就地停留几天,找一个落脚之处,然后再从长计议。我们进入甘义河,往山沟里头走。路上碰见了一个阉猪的毛师傅。在攀谈中,我们了解到他对红军有好的印象,便向他交了底。他听说我们是当年的红军,脸上露出了笑容。毛师傅对我们十分热心,将我们引到后山的一个地方住下,又帮我们用白被单改成了便装,换下了军衣,还帮我们理了发,个个都剃成了光头。他乐呵呵地说:“这样一打扮,你们以后去赶队伍就方便多了!”
我们在这里住了三天三夜,商量了怎么走法。杨庚、黄有权是两广人,打算回南方找党,我俩是河南人,准备去陕北解放区。因此,我们四人决定再分成两路行动。分头行动前,共同作了些必要的准备工作。我们两人手头上都没有证件,杨庚同志把他原来搞统战联络工作时弄到的一个信阳身份证,和一张国民党汉阳县政府的空白路条,送给了我俩。
八月十日,我们含泪告别了毛师傅和杨庚、黄有权两位战友,踏上了北上的征途。
柞水“结亲”
当天,我们来到了柞水的大象沟。在大象沟,住着从河南逃荒来的乔洪金一家。乔洪金夫妇忠厚老实,奉养着已瘫痪的婶娘,哺育着一个名叫延生的七岁男孩儿。我ff]一-人到他们家的时候,小延生正呕吐得厉害,乔洪金夫妇急得团团转。见此情景,我们将随身携带的药物拿了出来。小延生吃了一点之后,马上不吐了。乔洪金夫妇转忧为喜。我们以被劫商人的身份,与他们叙说了“出外一时难”的苦衷,要求暂住一时,乔洪金夫妇深表同情,答应尽力相助。
话题很自然地扯到小延生的身上。乔洪金的妻子说:“我生了几个孩子,都没有养活。这延生常常又烧又吐,算命先生说要多拜几个干爹才好抚养。”我们一听,为了他们儿子能长命,显然有意要和我们结亲。我们想,这家人待人热情、诚恳,为了旅途顺利,就一口答应了,并拿出五块银圆给孩子做压命钱。乔洪金非常高兴,马上和我们兄弟相称。乔嫂子接过银圆,笑眯眯地说:“这就给延生打个百家锁项圈,作为结亲的纪念!”
当时,国民党反动派无恶不作,对这一带搜查很严,为了避免风险,乔洪金把我们二人送到一个石洞里住了下来。每日天亮前,黄昏后,乔大嫂给我们送来饭菜。她家的生活很苦,可在农历七月半这天,大嫂子却特意将节省下来的腊肉给我们“加餐”,使我们非常感动。夜晚,山林像死一样的寂静。我们对部队,首长和战友们更加怀念。
我俩商量了一下,决定化名杨焕然、王剑南,彼此以姑表兄弟相称,同行去找杨的妹夫、王的哥哥。此外,我们还交换了家庭,亲戚,朋友等方面的底细,以防在万一遇险的情况下不出漏洞。一切考虑妥当后,我们准备先到西安,然后再设法去延安。我们已离开部队十多天了,估计国民党尾追我军的匪徒已过去。我们便向乔洪金夫妇打听外面情况。当他们证实可以出山之后,我们就把准备去西安“做生意”的事告诉了他们。乔洪金夫妇听了,又帮我们出主意想办法弄来了路条,准备第二天就起程。
八月二十五日一大早,我们向乔洪金夫妇和小廷生一一告辞。他们一再祝我们去西安生意兴隆,要老天保佑我兄弟俩一路平安。小延生也伸出小手,示意再见。乔大嫂子含泪送行,并把四个已煮热的鸡蛋塞进了我们的衣兜。
往返西安
我们攀登秦岭山脉的终南山,以每天八九十里的速度,行进在柞水至西安的“官道”上。经过连续五天的跋涉,我们于八月二十九日安全抵达西安。我们离开部队时,知道在中原突围之前,曾把一批伤病员和眷属转送到安阳去解放区。‘因此,我们在柞水开的路条,也是由柞水经西安、郑州去安阳,那时心想,只要到安阳能上解放区,总是可去延安的。
三十日,我们就搭上了去安阳的快车。当时,我晋冀鲁豫解放军为了配合中原、华东解放军作战,已向陇海铁路的开封至徐州一线出击,大量歼灭进犯的国民党军。火车上烟雾弥漫,喧嚣阵阵。一路上,国民党调兵遣将,军运列车不断往东开去。我们乘坐的快车一再为这些军列让路,三十一日才开至陕州车站。这时,我们的路费所剩无几了。于是,我们决定改变路线,以候车为由,住进了陕州车站附近的高升客店,再商量去向。当时,我们身上没带地图,也不能随便打听,更不知道从陕州渡黄河也可进解放区。往哪儿走呢?颇有几分苦闷。我们跑到陕州书店里,以购书为名,暗中寻找我们的行动路线。从书中的地图上,我们看到了西安一三原一延安这条路线比较理想,简直高兴极了。有了路线,没有路证怎么办呢?我们想出了一个办法,由杨在知刻个印章,自制假路条。
开始,我们用黄蜡刻了一个,由于天气热,黄蜡软化变形,没有成功。我们并不气馁,又买来了肥皂,仿照原路条上的印章大小重新刻起来。但小客店里住着国民党的下级军官,常在门口走来晃去,很不方便。于是,我们走出店门,找到了一块大麻地,钻了进去。一枚“河南省信阳县城关镇第一保公所”的印章,终于刻好了。我们兴致勃勃地写了路条,盖上印章,证明两人的表兄弟身份,以及从信阳到三原同找一人的事由。为了避免自相矛盾,我们将原来的路条和一切证件全部销毁了。九月二日晚,我们乘车返回西安。四日下午,我们又转乘混合列车,向三原进发。
鹿地盘查
九月五日天刚麻麻亮,列车开进了三原站。我们下车后,先到茶馆里坐了坐,听听风声,观察动静。八九点钟了,我们两人开始往前闯。我们虽然外表很沉着,但内心像火烧。因为路条只开到三原,再往前走就吉凶难卜。走着走着,在平原上出现了一个小山包。老百姓说,小山包过去就是鹿地镇。我们一翻小山包,便望到鹿地镇头有敌哨。我们正准备绕道走,却被国民党军的两个哨兵发现了。他们大声吼问:“你们上IIIUL去?”“过路的。”我们小心地回答。“要检查!”两个哨兵赶到跟前,强行打开了我们的包裹,见里面有油水可捞,就要拿走。我们连忙说:“老总,这是我们带的盘缠钱和零星用品。”
“不行,统统拿到连部去。”两个哨兵把我们扣留了。傍晚时分,敌连部发出了粗鲁的喊叫声:“妈的,把上午抓的两个家伙给我带一个来!”哨兵跑到我们房间说:“副连长要审问你们,老家伙先去!”杨在知临走时,轻轻地拍了一下王克律的肩膀,意思是:“你放心吧!”国民党军的副连长一见杨在知,就接二连三地追问:“你姓啥叫啥,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到这儿来?”杨在知不慌不忙地作答:“我叫杨焕然,从河南信阳来,来找我妹夫,做点小生意。”“你不像做生意的。再不说,老子就要动刑了!”敌副连长叫嚷着。杨在知放开嗓门:“我说的话实不实,你可以去查访,反正河南信阳离这里又不远嘛!”
敌副连长无计可施,只好叫哨兵把杨在知押回房间,又传王克律去。我们在进出房门时,又一次互相交底,杨轻声说:“一切如常!”王克律道:“你放心!”王克律一进敌连部,敌连长把桌子一拍,想来个下马威:“你姓啥叫啥?”王克律打断了他的问话,来了个先下手为强:“老总,你所问的,我们路条上有。我王剑南和杨焕然,是姑表兄弟。我妈叫我找我哥哥,因为我嫂子总是在屋里吵,闹得我妈不能安身。我不愿意出来,我姑妈便叫我表兄陪我。我的嫂子,就是我表兄的妹妹,我表兄是同我一起找他妹夫的。我们在路上遇到世道不好,至今还没有找到……”敌人盘查无获,把小包还给了我们,我们又要回了路条。虽然敌人从小包里拿走了一些值钱的东西,但是我们却逃离了虎口。相关链接:窑洞:我国西北黄土高原地区就土山山崖挖成的洞,供人居住。
林泉“架桥”
出鹿地镇,我们冒雨赶了一天路程,傍晚,来到了林泉镇。在镇附近的一个窑洞里,我们又结识了杜连升夫妇一家。这家人十分憨厚。我们在这里住了三天。在攀谈中,我们了解到杜连升原是河南邓县人,兄弟俩随母亲逃荒到此,哥哥杜金德已到陕北开荒去了。我们一听他的哥哥在陕北,高兴极了,忙向他打听陕北的情况。谈话中他吐露了对红军的好感。我们问他:
“你哥哥是不是每年回来?”“他一年回几次。”“到你哥哥那里,好不好进去?”“只要有路条,好进去。”王克律忍不住说:“如果我们两人进去,行不行呢?”“你们到那里干什么?”杜大哥有点诧异。“我们二人想到那里去找我的哥哥。”“你哥哥在那里干啥?”“也在那里开荒。”杜大哥沉思后一挥手:“那好吧,你们要去我陪同,我也打算去看我哥哥。”“你跟我们一块去更好。”杨在知又细心发问:“那怎么去法呢?”“不要紧,我到保公所开个路条,就说去甘肃挑点盐回来吃。”杜大哥不慌不忙地说。“路条怎么个开法?”“我开杜连升、杨焕然、王剑南三个人,不就行了。”杜大哥胸有成竹地说。小窑洞里的油灯,显得格外亮堂。这次交谈,犹如架起了我们通往陕北解放区的“桥梁”,真使我们喜出望外。经杜连升大哥三次出入保公所,终于搞到了一张去甘肃某地的路条。
闯过封锁
我们心急情迫,同杜大哥一道,风雨无阻,一口气走了五十多里路。沿途,我们遇到了国民党一连串岗哨的盘问,都由杜大哥出面,持路条答话,很顺利地通过了。小丘镇就在我们眼前。在镇东的马路上,设有敌连部的哨卡。在马路两旁百余米的距离内,居高临下地矗立着两座碉堡。这里是国民党的最后一道封锁线,盘查、封锁得十分严密。我们到了哨卡,仍由杜大哥上前应付。这时,除一个哨兵外,又从敌连部赶来了一个勤务兵。两个家伙对我们进行了搜查,然后说:“上级早有命令,什么人也不准通过!”
我们无奈,找到一个草堆坐下来。杜大哥说:’“看样子,他们要钱,是不是给点钱试一试?”经我们同意,杜大哥又上前与那两个家伙交涉。此时,我们商议好,无论如何不能转回去,如若敌哨实在不准过,就让杜大哥回去,我们两人等到晚上,爬也要爬过去。杜大哥回来了。我们忙问:“怎么样?”“果然要钱,要得太多。”“要多少?”“三万元(法币)。”我们把身上带的钱一数,总共只三万零五百元。很明显,那两个家伙在搜查我们时,就贪婪地想把我们身上的钱搞光。我们三人一起上前,杜大哥又对哨兵说:“穷百姓弄几个钱不容易,能不能少要一点?”“不行,不行。”哨兵连连摇头。我二人小声说:“三万就三万,作为买路钱吧!”我们将三万元法币给了那个勤务兵,并对他讲:“老总,给了钱得一定要让我们过去,家里还等着挑点盐回去吃呢!”那个勤务兵赶陕把钱放进腰包,把嘴巴一挑说:“走吧!”就这样,我们通过了国民党的最后一道岗哨,踏上了解放区的土地。
回到延安
闯过封锁后,大约走了二三里路,我们看到小山坡上有一个碉堡。不知我两人真正意图的杜大哥,指着碉堡说:“前面就是红军哨,我们是从那儿过,还是绕一下?”“你不是说红军是我们穷人的队伍吗,那我们去看看自己的队伍不是很好吗?”听了杨在知的答话后,杜大哥表示完全赞同:“好!你们想看红军,我就引你们去。”
晚霞映红了半边天,八路军正在地里帮助老百姓收高梁。于是,王克律放声问道:“你们是哪一部分的?”警卫我边区的哨兵,听了这一句无头无尾的问话,非常警惕,并严厉地反问:“你们是干什么的?”这时,已有哨兵把副连长穆世德同志请来了。当他了解到我们两人来自中原解放区的突围部队时,连忙紧紧地握着我们的手。
顷刻之间,我们的泪水也直往外淌。杜大哥迷惘地望着我们。我俩忙告诉他,我们是新四军,也是解放军,是李先念同志的部队。新四军、解放军和红军一样,都是我们穷人的队伍。杜大哥恍然大悟,高兴地又拍又跳。这里叫挂子砭,属关中军分区。
守防的八路军警一旅三团一连的同志们,争着拿扁担,提袋子,把我们三人接到连部驻地。从挂子砭到延安,还有七百里。一路上我们受到了当地党组织和驻军的盛情关照。在去延安的路上,我们还遇见了三五九旅。这支八路军的劲旅,从中原突围到陕南之后,又冲破了国民党反动派的重重追堵,在陕甘宁边区部队的接应下,终于凯旋。
九月二十三日,我们到了久已向往的革命圣地一延安,来到了党中央和毛主席的身边。延安,给了我们春天般的温暖,党中央专为中原突围化装干部设立了临时招待所。我们两人一到中央党校第二分部,组织上就给我们送来了军帽、军衣、军鞋、军被、袜子、绑腿、毛巾、肥皂等。我们从头到脚,从床上用品到生活用品,全部换成了新的。还给我们每人发了五千元边币零用。当时,延安规定正营级到团级才能吃中灶。而我中原突围到延安的人员,不论是团以下干部还是警卫员,一律都吃中灶。
党中央和毛主席听说南方来的同志爱吃大米,就派人从边区外运大米到延安,保证我们每周吃两餐大米饭。将近一个月时,又派医生给我们检查身体,对我们恢复健康极为关切,真是处处体贴人微啊!
十月二十三日,中共中原局分配杨在知到郑位三同志那里当秘书,王克律到任质斌同志那里当秘书。我们两人又开始了新的工作。在延安期间,我们享受了极高的政治待遇。当毛泽东同志接见胜利归来的三五九旅时,我们也参加了这一盛会,幸福地见到了伟大领袖毛主席。延安虽已是深秋,但这里处处像是充满了春色。我们在这样的革命摇篮里学习、工作和生活,犹如孩子一度离开了母亲,又重新回到了母亲的怀抱那样,感到欢乐,幸福,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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