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同志有这样一段精辟、正确的论述:“这里有时机、地点、部队三个关节。不得其时,不得其地,不得于部队之情况,都将不能取胜。”现在天时、地利、人和都对我有利,先在苏中地区打几个胜仗,是必要的,也是具备了条件的。于是,我们迅速定下了决心。
首战宣泰
作战地区选定之后,就是选择打击目标和确定反击时机了。
蒋军即将向我大举进攻,我军在海安、如皋一线严阵以待。七月十日,我们已确悉蒋军将在三四天内分四路向如皋、海安大举进攻。整编第四十九师从南通北犯如皋;整编第八十三师从泰兴、宣家堡,整编第九十九旅从靖江,两路合击黄桥,然后配合四十九师会攻如皋;整编第二十五师的一四八旅从泰州东犯姜埝,得手后,这几路敌人将会攻海安。整编第二十五师的另外两个旅在扬州待机。如我初战失利,他们可能沿运河线北犯邵伯、高邮。蒋军还有两个整编师(第二十一师和第六十五师)在江南沿岸当第二梯队,准备随时加入战斗。
这时,我军究竟是等待当面的敌人向我发起进攻后再打,还是先机制敌,进攻敌人的出发地为有利?我们考虑:
第一,敌军四路人马向我分进合击,他们在各个进攻出发地的时候,彼此间隔还比较大,越接近如皋和海安就越靠拢,相互策应越便捷,在敌我兵力悬殊的情况下,我军就很难将他们分割、包围、歼灭其一路,就会在西北、西南、东南三面临战,甚至陷入腹背受敌的被动局面。我主动进攻敌人的出发地,可以打乱其部署,寻歼其一路,造成有利于我机动之局面。
第二,在敌我兵力悬殊的情况下,必须准备在短期内连续作战,第一次战斗要为后来的作战创造条件。这一地区在停战期间,不断遭到敌人的“蚕食”,战场已比较狭窄,先在适当地区打一仗,歼敌一部,可以为后来的作战开拓战场。
主动进攻敌人的出发地,是否在政治上处于被动?否!自五月下半月,敌军已侵占我东北的四平、长春、永吉;六月,敌人又集中了三十万大军对我中原五师发动了围攻,已经打响了全面内战的第一枪;而在华中方面,自从停战令生效以来,国民党军一天也没有停止过对我解放区的蚕食,泰兴、宣家堡、靖江及其周围地区,都是停战令发布之后国民党军违约侵占去的。衅自彼开,“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们给予敌人以反击是顺理成章的。
对于敌人的几个进攻出发地,我们作了如下的分析和比较:
泰州之敌,离我海安较近,踞我侧背,对我威胁较大。但泰州是中等城市,难以迅速攻克。若围攻其前出据点,求歼援敌,这一带地形又不利,从泰州直到海安,是水网地区,河川纵横如棋盘,有些地方没有桥梁,难以通行,南面是较宽的运粮河,大兵团很难行动,而且每个村庄都有水圩子,易守难攻。打这一路如不能速决,南通、靖江方向的敌人将乘虚而入,占我如皋、海安。
东南方向的南通、白蒲一路,距离较远,如我远出寻歼该敌,泰州、泰兴、靖江的敌人必然会三路并进,可能很快突破我阻击阵地,威胁我海安如皋。
只有打宣家堡、泰兴这一路最为有利。如前文所述,宣家堡和泰兴城是停战令生效后敌人违反停战协议侵占的,反击这两点我在政治上更为有理。而且,敌人占据不久,民心不顺,情况不熟,虽然临时赶修了一些工事,但远非南通、泰州可比,实际上是临时驻守之敌。打掉了这一路,西北路泰州之敌和东南路南通之敌的间隔就扩大了,我军可以转用兵力,连续作战,打开局面。这一路敌人是整编第八十三师的前出部队,只有两个团,比较孤立、分散,利于我同时分别歼灭。
整编第八十三师,是蒋军嫡系部队、第二绥靖区司令王耀武的基本部队之一,美械装备,美国教官训练,抗日战争后期曾作为远征军到过缅甸作战,战斗力较强。首战打这个强敌是否没有根据?不,这个部队有一个很大的弱点就是骄傲,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我军敢于主动向他们攻击,并且到他们的进攻出发地去打。我们定将收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奇效。
七月十日我们定下决心,集中第一师、第六师、第七纵队于宣、泰地区,只用第一军分区的部队,监视和阻击可能由白蒲北犯之敌和由泰州东犯之敌。宣家堡、泰兴两地各驻敌军一个团,我们各用一个师(两个旅六个团)的兵力去打,形成了我们跟敌人是六比一的优势,而且这两个师都是久经战斗锻炼的,官兵之间,上下级之间,各部队之间都是互相信任的。第七纵队(四个团)是新由地方武装升级编成的纵队,士气很高,求战心切,我们将其使用于次要方向,攻击佴家庄之敌。
战斗进程基本上和预期的一致,我军做到了出敌不意。正如毛泽东同志所说,造成敌人的错觉和出其不意的攻击,“先决条件是优越的民众组织”。由于在老根据地行军作战,群众性的消息封锁做得很好,敌人事先毫无所知。战斗打响后,宣、泰之敌慌乱失措,刚到南通接任的敌第一绥靖区司令李默庵也莫测我军虚实。李默庵急令已开抵白蒲准备北犯的第四十九师主力于十四日缩回平潮,以保南通。至十五日,敌绥靖区才判明我军主力确在宣、泰,又急令第四十九师再次北进。这一缩一伸,白送给我军两天时间。而十五日晨,我第一师经一夜激战,已全歼宣家堡之敌第五十六团及山炮营,第六师也已基本上歼灭了泰兴之敌,敌人只剩下一个营部率少量残部负隅抵抗。各阻援部队都打击了援敌。鉴于我军已获得转移兵力的主动权,宣泰战斗遂告胜利结束。但留下六师少数部队继续围攻泰兴城内少数残敌,给敌人以我军主力仍在泰兴的假象,以作为下一次战斗的钓饵。这一仗,我攻城与打援部队歼敌整编第八十三师第十九旅的两个团和旅属山炮营及第六十三旅一个营,共三千余人。
这是苏中战役的首战,也是华中我军在解放战争迎击蒋军大举进攻的第一个胜利的战斗。我们的作战对象是由美国教官训练的、经过整编的美械化蒋军,对于这样的敌人能否战而胜之、攻而歼之,这在当时还是一个未经实践证明的问题。中央军委和毛泽东同志对此极为关注。战斗结束后,毛泽东同志便亲拟电文询问:打的是否即整编第八十三师?该师被消灭了多少?尚存多少?……我们在清查了战果之后,一一作了汇报。
再胜如南
宣泰战斗结束的当天,中央军委、毛泽东同志来电指示我军在南线须准备连续作战。对于连续作战,我们是有准备的。在宣泰战斗的进程中,我们就分析了敌人可能的动向,筹划着下一步转用兵力的方向。此时,敌人虽遭到我军之打击,但恃其兵力雄厚,又估计我军经宣泰一仗伤亡必大,便急调江南沿岸的整编第六十五师火速北渡长江,会同靖江的第九十九旅增援泰兴,并进犯黄桥,以拖住我军的主力;同时又令第四十九师星夜疾进,企图乘虚夺我如皋城;然后,第四十九师从如皋,第六十五师从黄桥,第八十三师从泰州,三面夹击我军。
这时候,我军有两个作战方向可供选择:
一个是打前来增援宣、泰的第六十五师和第九十九旅。这个方案的优点是就近转用兵力,部队不会太疲劳,时间也比较充裕。缺点是这批敌人是来增援的,警觉性必高,很可能一打就退,不易合围,或者打得相持不下,第四十九师得以乘机攻占如皋,使我军的侧后和后方受到很大的威胁。
第二个方案是迅速转移兵力,以主力作远距离机动,直插进犯如皋的第四十九师侧后攻击之。此案的缺点是要强行军一百几十里(第六师的距离更远些),两夜激战之后继以疾走,将减弱战斗力。但优点是明显的,主要是这一行动必然大出敌人的意料。此时,敌人以为我主力在西边,第四十九师将放心大胆地向我如皋挺进,我军来一个长途奔袭,创造歼敌于运动中之良机,将陷敌于被动混乱的境地。当然,要做到这一点,我军必须打得、饿得、跑得,能够连续地打仗、行军、打仗,而这正是我军的特长。
我们决心采取第二方案,选敌第四十九师为歼击目标。七月十五日晚,即令第一师全部和第六师大部转兵东指,并用汽艇急运第七纵队一个团先期赶回如皋,协同第一军分区部队扼守该城。同时设置疑兵,继续围歼泰兴城内残敌,给敌人以我主力确实还在西边的错觉,引诱如东之敌放胆向如皋进犯。我第一军分区部队连日英勇阻击,为主力的长途东进争取了宝贵的时间。我主力在连续两昼夜激战之后,又急行军一百几十里,表现了高度英勇顽强的气概,一路上受到人民群众的热情支援。夜过黄桥,群众以烧饼和西瓜争相慰劳。在群众的封锁、掩护下,敌人还蒙在鼓里。
十六日上午,敌第四十九师分左右两路北犯。十七日,敌右路到达如皋以东之鬼头街、田肚里,左路到达如皋以南之宋家桥、杨花桥,准备次日会攻如皋。我东移之主力则已抵达黄桥、如皋之间的分界、加力地区。我军作了如下的歼敌部署:以第一师主力抢占鬼头街东南公路上之林梓,断敌退路,尔后从右路之敌第二十六旅的侧后向北攻击,以第六师主力抢占杨花桥西南的贺家坝,尔后从左路之敌第七十九旅的侧后向东北攻击,第七纵队主力则由如皋城及其东北地区向东南出击,三路协力,歼敌于如皋东南地区。另以第一师、第七纵队各一个团阻击向姜堰进犯之敌,以第六师之两个团阻击向黄桥进犯之敌。
七月十八日晚战斗发起,敌人果然仓皇失措。我第一师一部与第七纵队南北配合,攻击如皋东南鬼头街一带的敌第四十九师师部和第二十六旅,十九日,除了敌第四十九师师长王铁汉率几个人逃入宋家桥外,全部被歼。第六师主力和第七纵队一部经十九、二十日两夜的攻击,也歼灭了杨花桥、宋家桥之敌第七十九旅大部。
如南战斗共歼灭敌整编第四十九师一个半旅,连同在阻击中消灭的敌人,共歼敌一万余人,达到了预期的歼敌目的。由于部队已连续行军作战十天,相当疲劳,而且敌人第二梯队的兵力又已陆续北调,如继续与当面之敌纠缠,对我不利,为保持主动,如南战斗胜利结束后,我主动撤离如皋城,准备再战。
如南战斗结束的当天,中央军委、毛泽东同志来电:“庆祝你们打了大胜仗。”并指示我们:“敌情尚严重,望将参战主力集中休息,补充缺额,恢复疲劳,以利再战。”
三战海安
经过宣泰、如南两仗,敌人被我歼灭了两个半旅,但它还有第二梯队,立即又集中六个旅的兵力,分路由如皋、姜堰合击我苏中重镇海安。
海安是苏中的战略要点和交通枢纽,通榆公路,(南)通扬(州)公路,以及从海安向东延伸到黄海边的公路都联结于此。贯穿南北的串场河,沟通东西的运粮河也在此交汇。记得一九四○年十月五日黄桥战役胜利发展到追击阶段时,我们曾向部队提出一个口号:“占领海安就是胜利!”部队控制海安后,立即斩断了韩德勤与南通、如皋、海门、启东地区的联系,使我军迅速控制了富饶的江海一角。但是,如果我兵力处于劣势,则海安这个苏中战略要地势难固守。此时,敌人正垂涎海安,以为只要占领了海安,则从泰州经由姜堰、海安、李堡直达海边的封锁线就可形成,苏中南部的占领区就可巩固,长江下游的通道就可确保。同时敌人还判断,海安战略地位重要,我军势在必争,企图依仗其优势兵力,在海安寻我决战,一举消灭我主力,进而配合其北线的行动,解决苏北问题。
在此形势下,我军的决策是大家最关心的事。当时我认为,中央早已明确指示我们,一切要作长期打算,当前的战争是一场持久的战争。中央要求我们不轻易放弃要地,中央更要求我们保持有生力量,以掌握战争的主动权。现在敌人以六个旅的优势兵力集中在狭小正面向我海安进攻,如我固守海安,在海安与敌人决战,正中敌人的毒计。因为敌人有强大的第二梯队,我军与之决战,势将付出很大的代价,战胜了,敌人仍可继续调集兵力,保持其进攻的态势;战斗如不顺利,势必仍要撤出来,那就被动了。如我先以小部队实施运动防御,杀伤和消耗敌人,并赢得时间,保证主力部队休整,然后撤出海安,给予敌人以我军被迫放弃战略要地的错觉,使敌人重新骄傲起来,就将造成有利于我歼敌的战机。
但是,当时还处在战争初期,中央军委、毛泽东同志关于以歼灭敌人有生力量为主要目标,不以保守或夺取城市和地方为主要目标的战略方针,还没有为大多数干部所掌握。有的同志认为敌人没有什么了不起,我军已经打了两个胜仗,为什么不敢在海安同敌人决战?打了两个胜仗还要放弃海安,前两仗岂不是白打了!我远离华中分局和华中军区,不敢单独决定,就日夜兼程从海安赶赴淮安。从海安到淮安约三百里路程,须经东台穿过水网地区,我开始骑摩托车,以后,乘了一段黄包车(人力车),接着又骑自行车、乘船,当时能够搞到的交通工具全部用上了,一天一夜赶到了淮安。华中分局召开了常委会议,郑重地讨论了这个问题,决定在海安实施运动防御,而后主动撤离,创造新的战机;对于同志们的疑虑,除进行必要的思想工作外,主要靠打胜仗的实践来解决。华中分局把这一决定上报中央、华东局、新四军军部,得到了同意。
七月三十日,中央军委又来电指示:“在我军主力未获充分补充休息恢复疲劳以前,及敌未进至有利于我之地形条件以前,宁可丧失一些地方,不可举行勉强的无把握的作战。”“总以打胜仗为原则。敌以十万大军向我进攻,我损失若干地方是不可免的,你们应有应付恶劣环境之精神准备与组织准备。”这个指示进一步提高了我们对中央战略方针和作战思想的理解。
其实,中央的这一精神早在七月二十日毛泽东同志为中央起草的《以自卫战争粉碎蒋介石的进攻》电文中,就有过明确的指示。其中指出:我们“战胜蒋介石的作战方法,一般地是运动战。因此,若干地方,若干城市的暂时放弃,不但是不可避免的,而且是必要的。暂时放弃若干地方若干城市,是为了取得最后胜利,否则就不能取得最后胜利。此点,应使全党和全解放区人民都能明白,都有精神准备。”但是对于中央的指示,只有同当面的实际相结合,体会才更深刻。
这时,我们的部署是:第一师、第六师集中在海安东北地区休整补充,待机歼敌,第七纵队在海安外围打运动防御战。
海安运动防御战从七月三十日打到八月三日。第七纵队从苏中地方武装上升主力不久,补充了大量的解放战士,所属四个团只有一个团打过大仗。但是四天多的战斗,他们只用了三千多兵力,英勇抗击了五万多敌人的轮番猛攻。敌人兵力集中,炮火浓密,但我第七纵队作风顽强,指挥灵活,奋战四天多,伤亡仅二百余人,杀伤敌军三千余人,创造了敌我伤亡十五比一的新纪录。仅七月三十一日夜对敌人的巧妙袭扰,就使敌军消耗了炮弹万余发。八月三日,海安运动防御战胜利完成任务,第七纵队主动撤出海安。
奇袭李堡
我军撤出海安后,敌军第六十五师、第一○五旅、新七旅争先拥进海安。由于敌军进入我解放区后已处于瞎子、聋子的状况,加上敌军官纷纷报捷,极度夸张地吹嘘“战果”,其一绥靖区竟未发觉我主力第一师、第六师已经转移,得出我军的伤亡数字竟达“二三万人”,因而宣告“苏北共军大势已去”。
敌人侵占了海安,认为他们第一步作战目标已经达到,因而调整部署,把原来驻在如皋城的陆空联络组撤回常州,守备部队准备分散“清剿”其后方。据此,我们估计敌人必将分兵东进,占领李堡、角斜,完成其东西封锁线,然后再北攻东台。骄兵轻进,必然有隙可乘。我们把主力集结在海安东北,无论敌人向北、向东,我军都可随机出击。我们发动民兵群众严密封锁消息,同时,加强侦察情报工作,掌握敌人动向。
这时,我在苏中地区作战的有利条件充分发挥了作用。人员、物资很快得到补给,伤员很快得到治疗,加上大批解放战士和缴获的补充,每个连队都比战前充实,武器也加强了。特别是民兵群众封锁消息、查缉敌探之严,更是难得。华中野战军机关及第一师,第六师三万人集结休整两星期之久,驻地距海安近者仅一二十里,在那里出操上课,开会唱歌,本地出身的侦察员庄庄有熟人,天天上公路,敌人却毫无所知。
八月六日,敌第六十五师及第一○五旅果然由海安东进,连占西场、丁家所,并将继续东犯。我立即于七日晨电报华中分局、军部和中央军委:歼敌良机即将成熟。
次日即获军委复示:“歼敌良机已至,甚好甚慰。”“预备队或钳制部队如有可调者,张(鼎丞)邓(子恢)谭(震林)尽可能满足粟之要求,集中最大兵力于主要方向。”华中军区根据这一指示,在报告新四军军部后,决定将淮南第五旅和华中军区特务团调来。这些指示和决定,增强了我们歼敌的信心和决心。
敌人果然进一步暴露了“骄兵”的弱点,七日占李堡,八日占角斜。我们又密悉李默庵决定调其整编第六十五师于九日经海安去泰州、黄桥接替第二十五师和九十九旅的防务,十日又令新七旅从海安东开接替第一○五旅在李堡一线的防务。敌军频繁的调动,给了我军以趁其运动或立足未稳加以歼灭的大好时机。
我们当机立断,决心集中兵力,首先寻歼李堡之敌于运动中。我们作了如下的部署:以第一师攻歼李堡、角斜之敌第一○五旅主力,以第六师之十六旅攻歼丁家所守敌第一○五旅一部,以第七纵队及第十八旅分别位于贲家巷东南和西场南北地区,合力求歼可能由海安东援之敌新七旅,并阻击可能由如皋东援之敌。此时,原在淮南的第五旅(三个团)和华中军区特务团前来参战,我们将他们部署在贲家巷以北作为预备队。
战斗于八月十日二十时发起。我第一师乘敌人混乱之际,猛扑李堡,奋勇攻击。此时的李堡,正有敌人的两个旅部各率一个团在交接防务,兵力虽多,但队伍混杂,工事也未筑好,我军一击,建制大乱。至十一日晨,我军完全攻占李堡,中午又克蒋庄、杨庄,全歼守敌。由于我攻势突然迅猛,敌人正在交接的两支部队都很混乱:交防之敌的电台、电话刚才拆除,接防之敌的电台、电话尚未架好,双方都无法向海安告急。十一日晨,敌新七旅旅长仍按原计划带领一个团由海安踽踽东行,我军部署在海安以东打援的第六师与第七纵队,立即利用高粱、玉米地作好伏击布置,第七纵队一部断敌退路,会同第六师一部出击,在运动中将该敌全部歼灭,其中一个营缴械投降。
李堡之战,前后二十个小时,歼敌一个半旅共九千余人,又赢得了一个胜利。
随着战局的发展,进一步明确了作战方针。中央军委、新四军军部对于外线出击方针和内线歼敌方针的得失利弊,以及与之相联系的华中野战军主力使用的方向,不断进行着研究。
为执行南下作战计划,六月二十七日,陈毅同志决定亲率山东野战军主力第一和第二纵队、第七和第八师等部共约五万余人,于七月十日以前南下,担任徐蚌段之作战。七月十四日,陈毅同志鉴于敌人即将大举进攻苏皖,就山野主力南下作战的时机向中央军委提议:敌人的这次进攻,“是分区‘蚕食’的狡计,苏皖现有力量难于胜任应付,必须友邻区暂时出动配合才足以挽救。”因此主张立即执行中央军委六月二十二日提出的作战计划,“截断津浦南段陇海徐西段,造成山东、太行主力在淮北之会合,准备渡淮作战。”以全面大打的办法来制服蒋军分区“蚕食”的狡计。当时宣泰战斗已经打响,中央军委、毛泽东同志复电陈毅同志:“最近几天看一看泰兴战斗结果如何。”七月十五日,宣泰战斗刚结束,我们接到中央军委来电,指示:“结束战斗后,立即整理部队,准备再战;即使打了大胜仗,也要如此,因敌会继续进攻。我军在南线须准备打四五个大仗,方能解决问题。”这两个指示,表明了中央军委、毛泽东同志密切观察战局,研究战略方针的严肃态度和近期内还须内线歼敌的意向。
宣泰和如南两战胜利后,蒋军的有生力量虽受到我一定的打击,但进攻之势尚未减弱,继续增调兵力,向苏中重镇海安推进;而淮南解放区则已被敌人突破,华中形势日趋紧张。此时,陈毅同志再次从执行外线出击的方针考虑。认为淮南在全局上比苏中更为重要,向中央建议:粟部迅速西调,仍以切断津浦、陇海,开展淮上新区,夺取徐州为目的。军委和毛泽东同志对这个建议,态度极为慎重,回复陈毅同志:“粟裕集团应否于此时调动,各有利害,待考虑再告。”不日,中央军委给我来电:“对苏中目前即取防御方针,由你率主力与陈军长会合,集中力量打开淮北局面;或出淮南,切断蚌浦线,直接配合陈宋、刘邓之作战,这是一个方案;八月内在苏中再打一仗,然后西移,这是又一方案。”要我就以上两案表示意见。
中央军委的来电,使我充分体会到华中主力使用的方向对全局的影响,问题的中心在于此时究竟是外线出击有利还是内线歼敌有利。我认真地学习研究了战争开始以来中央军委和军部的有关指示,从战争全局出发,结合当面的实际情况,作了反复考虑,认为:
第一,蒋介石在美帝支持下向我发动全面进攻,在力量对比上暂时具有很大的优势,这场战争势必是长期的,根本的问题在于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经过八年抗日战争和日本投降后保卫抗战胜利果实的斗争,我党已建立了大块的巩固的根据地,在内线同敌人作战有很大的回旋余地,这与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有很大的不同。中央军委七月三十日曾有电报指示:“总以打胜仗为原则。”从这个原则出发,我军在战略防御阶段以执行内线歼敌方针,推迟外线出击时间为有利。充分利用内线作战的有利条件,多打些胜仗,以大量歼灭敌人。
第二,战争初期,各主要作战方向,应充分利用内线歼敌的有利条件,哪里好消灭敌人就在哪里打仗,各战区之间有战略性的配合,不宜过早作战役性的配合;如果急于作战役性的配合,我军兵力作更大的集中,则敌人的兵力也将随之作更大的集中,对各个歼敌不利;在兵力对比敌优我劣的情况下,过早地进行大会战,我们是难以有胜利的把握的。在战争初期,我军兵力应该随着敌我力量的消长,我军指挥艺术的提高和战局向我解放区纵深发展而逐步集中,由一次歼敌一个旅逐步集中兵力,发展到一次歼敌几个旅,这样比较有利。
第三,从当面实际情况看,在苏中打歼灭战的条件较淮南为有利:
一是苏中敌军已遭我几次打击,与淮南之敌比较是弱军,有利于我继续歼击。
二是由于淮南解放区已被敌人突破,如主力向西,必须首先打下盱眙、天长,以开辟战场,需付出一定的代价,如舍盱眙、天长不打而直趋铁路线,则战场狭小,不利于我军机动,后方亦不安全。
三是淮南正值雨季,大雨滂沱,平地积水,部队运动及粮弹运输供应都比苏中困难。
当时李堡战斗正在进行中,谭震林同志已来到前方,我们共同商讨,意见一致。李堡战斗后,于八月十四日向中央军委呈报了主张在苏中再打几仗的意见。在此前后张鼎丞、邓子恢同志也表示了主张再在苏中打几仗的意见。十五日,中央军委、毛泽东同志批准了我们的建议:“所见很对。望利用苏中各种有利条件,继续在那里作战,如你们今后一个月内再打二三个胜仗,继续歼敌二三个旅,则对整个战局助益极大。”陈毅同志也来电指示:“宜就地开展局面,不必忙于西调,军委有此指示,望照办。部队宜争取数日休息,再求新的机动,反较西调为更有力配合各方。”经过战争的实践和反复讨论,战争初期的作战方针问题,得到了进一步的明确。
此后,中央军委鉴于战争的规模日益扩大,和内线歼敌的优越性日益显著,再次推迟了外线出击的时间,直到一九四七年三月,中央军委进一步明确:“考虑行动应以便利歼敌为标准。不论什么地方,只要能大量歼敌,即是对于敌人之威胁与对于友军之配合,转入外线之时间,现亦不必顾虑。”这样,先在内线打几个胜仗然后转到外线作战的计划,已经发展成实行内线的持久的防御作战的战略方针了。回忆这段历史,使我更加深刻地体会到毛泽东同志高瞻远瞩,审时度势,依据战争的客观规律来指导战争的军事思想和指挥艺术。
钻到敌人肚子里去
李堡战斗打破了敌人迅速解决苏中问题的美梦。蒋军经过我连续四次打击,已被歼灭三万余人,在苏中的机动兵力已经不多,除非从别的战区抽调部队来增援,再难向我全面进攻。敌人不得不重新调整部署,把重点放在扼守南通、丁堰,如皋、海安这条公路干线,加强海安、泰州之线以南的“清剿”和海、如、泰(州)之间的防御,以求确保其占领区。同时积极准备以其整编第二十五师由扬州、仙女庙地区乘虚北攻邵伯、高邮,威胁我两淮。
我军经过连续作战,抓紧休整和补充解放战士,加上打胜仗的鼓舞,士气高昂,越战越强。李堡战斗我军伤亡很少,而华中军区增调来的生力军第五旅和军区特务团也已于李堡战斗时到达,我军兵力增强,敌我态势已出现了有利于我的明显变化。八月十三日,中央军委发来指示:“苏中分散之敌利于我各个击破,望再布置几次作战,即如交通总队凡能歼灭者一概歼灭之。你们能彻底粉碎苏中蒋军之进攻,对全局将有极大影响。”
当时,可以设想两个作战方案,一个方案是从正面进攻海安和如皋,另一方案是避开正面,攻其侧翼或后方,吸引敌人来援,寻歼敌人于运动中。从当时敌人的部署来看,南通、如皋一线是其暴露的侧翼,兵力比较薄弱。驻守在这一带的敌军除已受我严重打击之第二十六旅残剩的一个营外,是新从上海调来的整编第二十一师和交通警察总队。敌第二十一师系川军,战斗力不强。交警总队则是由抗日战争时期顽“忠义救国军”改编的,以“恢复交通”为名专门进行对公路沿线解放区的“清剿”,虽全部配备美械自动火器,但重装备很少,缺乏正规作战经验。我们设想如果从这里打开缺口,钻到敌人肚子里去打,必将严重威胁敌人的后方基地,打乱敌人的部署,造成歼敌之良机。
此时获悉蒋介石正筹备于二十五日在庐山开会,我们初拟进攻南通市,吸引如皋、海安之敌南下增援,歼灭他一二个旅,给予敌人以沉重打击,扩大我军影响。八月十九日上报中央军委和陈毅同志后,次日毛泽东同志亲拟电报指示:“同意你们南下作战,但不必强攻城市,”在攻占通如线后,敌人也有固守原地、不敢南下的可能。在敌人不敢增援的情况下,可以西进如(皋)黄(桥)公路,相机进占黄桥,来调动或逼退海安之敌,在运动中歼灭之。”中央军委,毛泽东同志的指示十分正确,十分中肯,当时进攻南通,条件不成熟。我们当即以黄桥为进攻方向,缩小进攻正面,不攻白蒲,从丁堰、林梓打开缺口,钻到敌人肚子里去。估计那时敌人必将调兵回援,我则于运动中歼灭之。
八月二十日晚,谭震林同志和我率主力第一师、第六师、第五旅、特务团向南开进,插入敌人侧后。这“敌后”实际上是我们的老根据地,老马熟路,军民都习以为常。十六个团三万多人夜行军,连家犬惊吠之声也难听见,敌人当然更无从知晓。
八月二十一日夜十一时半,丁堰、林梓战斗打响。又是一次出敌不意的攻击,进展甚快。二十二日上午,丁堰敌交警第十一总队被我第一师围歼大部。我第六师围攻林梓,全歼守敌。东陈之敌在我第五旅围攻下,大部逃入如皋,东陈亦被我攻占。
不出军委所料,各据点里的敌人都未敢出援。
丁、林战斗歼敌交通警察五个大队及第二十六旅一个营,共三千余人,缴获甚多(其中有一批敌人拟用以残害根据地军民的各种刑具),打开了西进的门户。这是苏中战役的第五个战斗。
攻黄救邵
当我军在丁、林歼敌,打开西进门户的时候,由宿县地区东进的敌人已占领了我睢宁,正准备向我淮阴进犯。扬州之敌第二十五师为了配合这一行动,也全部于八月二十三日开始沿运河北上攻我江都县的邵伯镇。我着眼于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决定以刚从地方武装升级组成的第十纵队(三个团)及第二军分区两个团在邵伯防御,主力部队按原定计划,来一个“攻黄(桥)救邵(伯)”,用攻其必救的办法来调动敌人,寻歼敌人于运动中,并解邵伯之围。我们除以第七纵队在姜堰、海安之间发动钳制性进攻外,第一师、第六师、第五旅、特务团继续此次大踏步机动作战的行动,于八月二十三日夜间向敌人封锁圈的中心挺进。
这是一着奇兵,也是一步险棋。这个地区,南是长江,东、北、西三面都有敌人许多据点连成的封锁线。封锁圈东西百余里,南北仅数十里,我们竟用三万作战部队插进去,定将大出敌人的意料。
由于老区组织严密,敌人得不到情报,反应迟钝多误。我军由丁堰、林梓越通榆公路西进,敌一绥靖区并未意识到我军将挺进黄桥,却根据我丁、林战斗的态势判断我将攻击如皋,急令黄桥守敌第九十九旅沿如黄公路增援如皋。八月二十四日,我军截获敌人这一行动的情报,即令部队在行进中严密注意敌情,准备在如黄路与敌第九十九旅打一场预期遭遇战。二十五日,敌第九十九旅进至黄桥东北之分界,与我第六师遭遇,当即被第六师包围,展开激战。这时,敌人才发觉我主力已西进,乃令已南下到如皋的第一八七旅,加上第七十九旅一个团和第九十九旅的一个营,急急向西南增援第九十九旅,该敌又被我第一师在分界、如皋之间的加力、谢家甸截住,将其包围。当夜,分界、加力两地之敌均集团固守,因为敌人实有的兵力远比我原先侦察的要多,经一夜激战,都未能解决战斗。
这样,战局就可能变得不利于我军。西面运河线上邵伯、乔墅一线战斗十分激烈。乔墅阵地已被敌军突破。我主力若在如黄路拖延时日,邵伯一旦失守,战局将起剧变。
在毛泽东军事思想的长期熏陶下,我们总是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的。就整个苏中战场来说,敌我兵力对比是三点五比一,由于我们灵活用兵,在第一、二、四、五各次战斗中,我们都集中了三倍以上的兵力对付待歼之敌,有时为了保证全歼和速决,还集中了绝对优势的四倍、五倍、六倍于敌之兵力。但是我们手头兵力不多,更没有预备队,只能从战场上及时转用兵力。对于这个问题,如南战斗后在海安以东休整时,通过团以上干部的战斗总结会议,大家认识到,“几个打一个”决不意味着我部队战斗力量差,需要时增调兄弟部队加入作战,也决不“丢脸”,至于怕分了缴获的思想则是本位主义作怪。只要作战需要,战役指挥员也应毫不犹豫地转用部队。对这个问题,大家的思想认识已经取得了一致。
在当时紧急情况下,我们立即调整部署,采取断敌后路、隔断敌人东西两部联系的办法,使之无法靠拢和脱逃,然后选取较弱的第九十九旅两个团先行歼灭。八月二十六日,我们将第一师的第一旅由加力方向西调,转用于分界,配合第六师等部以十个团的兵力,五比一的绝对优势,迅速围歼了第九十九旅的两个团。随即又将第六师和第一旅东调,会同第三旅、第五旅以十五个团的兵力围歼加力、谢家甸之敌三个团。二十六日晚,东调各部迅速开进。
此时,邵伯的战斗正在紧张地进行着。从八月二十三日起,敌军在炮艇、飞机配合下向我邵伯、丁沟、乔墅一线阵地猛攻。我第十纵队和第二军分区的部队虽然训练不多,弹药不足,但指挥员顽强灵活,动员工作做得深入,士气旺盛。他们依托工事和水面英勇抗击敌人。根据水网湖泊地区正面狭窄的特点,各团采取轮番守备的战法,以连续的反冲击和白刃格斗消灭敌人。第二十五师猛攻了四天,我军工事大部坍毁,许多部队的指战员坚持在齐腰的积水中作战,时常送不上饭,但战斗意志始终压倒敌人,虽然乔墅被突破,但主阵地始终屹立未动。这时,敌第九十九旅已在如黄路上就歼,第一八七旅等部也将不保。敌闻讯全线震惊,且伤亡已达两千多人,深感再打下去,凶多吉少,终于在二十六日黄昏时狼狈撤回扬州。进行了四昼夜的邵伯战斗遂胜利结束。这是第六次作战。
二十七日上午,我围攻加力、谢家甸之敌的十五个团全部到达了预定位置并投入了战斗。敌人又从如皋拼凑了一个多团的兵力,在飞机的掩护下西出接应,加力、谢家甸之敌以营为单位分路突围。我各部全线出击,将突围之敌一一歼灭,仅数百人逃回如皋。如皋出援的一个多团,也被我歼灭一半。第五旅及时插到如皋西南,正好截断敌人逃路,俘获尤多。我第五旅衣服为黄色,和苏中部队的灰蓝色不同,而与当时蒋军的黄绿色近似。该旅向敌迅猛出击时,蒋军误以为援兵赶到,欢呼跳跃,随即成了俘虏。第五旅继而攻克黄桥,黄桥守敌第一六○旅五个连缴械投诚。
如黄路战斗,我军共歼敌两个半旅,一万七千余人。这一仗打得干净利落,表明我们在指挥艺术和作战方法上都有了新的提高。在“攻黄救邵”的过程中,我军发挥了多种作战形式的威力,以部分兵力顽强阻击,坚守阵地,给主力以行动自由,阵地守备与野战围歼互相协同配合,达到了坚守阵地和寻歼敌军的双重效果。解放战争的主要作战形式是运动战,但是,并不排除以其他作战形式为必要辅助。在战争初期,为了迟滞敌人的进攻或者创造有利战机,在某些方面需要打些运动防御战,在不同的战争时期,不同的作战阶段,以至在不同的战役中注意作战形式的适时转换,互相配合,有主有从,相辅相成,是我军机动灵活的战略战术的一个方面。
苏中战役是中央军委在南下作战,外线出击转变为“先在内线打几个胜仗”的战略决策指导下进行的。苏中战役同后来华东战场的一些战役比较,其规模是比较小的,但它是解放战争初期在中原突围后的第一个战役,带有战略侦察任务。毛泽东同志亲自为军委起草的给各大区的电报,指出苏中战役“每战集中绝对优势兵力打敌一部(例如八月二十六日集中十个团打敌两个团,八月二十七日集中十五个团打敌三个团),故战无不胜,士气甚高;缴获甚多,故装备精良;凭借解放区作战,故补充便利。加上指挥正确,既灵活又勇敢,故取得伟大胜利。这一经验是很好的经验,希望各区仿照办理;并望转知所属一体注意。”
战役结束后,延安总部发言人就蒋军对苏中进攻惨败,对新华社记者发表谈话,称这个战役为“七战七捷”,并指出它对今后的战局发展是有重大影响的。九月三日至八日,晋冀鲁豫野战军胜利地进行了著名的定陶战役,歼敌四个旅一万七千余人,活捉敌整编第二师师长赵锡田。延安《解放日报》于九月十二日发表《蒋军必败》的社论,指出中原突围,苏中战役和定陶战役“这三个胜利,对于整个解放区的南方战线起了扭转局面的重要作用。蒋军必败,我军必胜的局面定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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