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请我也来”
罗炳辉同志担任新四军第二师师长时，我们山东军区警卫九旅十八团，从一九四五年十月到一九四六年一月在鲁南前线属罗师长指挥。
一九四六年四月，罗炳辉同志路过我们团。送别时，我说：“请首长再来，大家都想见到您!”罗炳辉同志笑了笑说：“不用请我也来。我是当兵长大的，最愿意和战士在一起。”转眼一个月过去了，五月间，我们团驻防在运河古镇台儿庄南面的燕子埠进行百日大练兵。
燕子埠一带，是新四军和山东军区领导机关所在地的临沂与蒋介石重兵设防的战略要地徐州的中间地带，是当时山东我军逼近徐州最近的地区，也是山东解放区南大门的第一道门闩，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五月中旬的一天傍晚，已任新四军副军长兼山东军区副司令员的罗炳辉同志，巡视部队来到我们团。“说来就来，不用请呵?”罗副司令员接着四月离别时留下的话茬，边说边下马同我们亲切地握手问候，宛如久别重逢的亲人。他身材魁梧，性格活跃，待人热忱和蔼，我们哪能想到他已久患重病呢!
第二天清晨，部队出操时，罗副军长穿着千干净净的军装，打着绑腿，扎着腰带，威严地站立在操场的一旁，察看部队进入操场。当时部队广大指战员还不知道罗副军长来视察，但大家从他的举止气度上已猜出他是一位职务很高的首长。罗副军长对部队出操察看得十分细致，从头至尾，整整看了四十分钟。
上午，罗副军长听汇报。当我介绍团长邢天仁原是红四方面军来的，副团长王福堂原是红一方面军来的，参谋长胡世香原是红二方面军的时，罗副军长听了哈哈大笑，说：“好哇!在你们这里红军三大主力的同志会师啦!”他的话，把我们说笑了。我们汇报中的拘谨和紧张的心情在他的说笑声中自然消失了，更感到罗副军长亲切可敬，平易近人。
我汇报了部队的发展简况，告诉他十八团的前身是八路军一一五师运河支队。一九四五年秋末冬初，为粉碎蒋介石打通津浦线的战略企图，参加了陈毅军长统一指挥的徐州至济南铁路段的作战，担负着保卫离徐州最近的柳泉至韩庄区间的任务。
罗副军长听了高兴地站起来，打着手势说：“津浦线三个月不通火车，蒋介石坐卧不安。你们在敌人眼皮底下炸桥、破路，应算第一功啊!”在我们汇报时，罗副军长听得很认真，询问得很详细。有时他插话提问，帮助我们总结提高，有时作些指示。尤其他对训练和部队纪律作风要求得非常严格，对如何带兵打仗，讲了很多亲身体会。他要求我们团的领导要精通业务，为兵表率。罗副军长的话不多，但道理深刻具体，又很风趣。大家总希望他多讲一些，可是又考虑到他身有重病需要休息。
“糖精留给病员”
下午，邢团长和我陪着罗副军长到距燕子埠五里远的陈楼看望二营。营部通信班的战士在烧开水时嘀嘀咕咕：“首长来看望咱们，咱们拿啥给首长喝?难道只是白开水!”有的建议烧大红枣汤，说“俺家来贵客都烧大枣汤，大枣汤又香又甜，又壮身子，首长准爱喝!”有的不同意，说：“首长是南方人，听说南方人最爱喝茶了，什么红茶、绿茶、清茶，名堂可多了。”“好，咱们就泡茶水。”可是，当时部队没有茶叶，有的说拿这个代替，有的说拿那个代替，班长王永廉说：“别这个那个了，我这儿有高级‘茶’!”说着拿出我们团进军津浦路西时缴获的糖精。他晃了晃装糖精的小器具说：“首长指挥咱们打胜仗，咱们烧糖精水给首长喝!”几个小战士都觉得糖精水最能表达自己的心意(那时不知道糖精没有什么营养)，高兴得又蹦又跳。
罗副军长接过小王端来的水，喝了一小口，品品味道，说：“好甜哪，准是糖精水吧?”说着笑吟吟地把小王拉到跟前，爱抚地问：“小鬼，打哪儿搞来的糖精?”“敌人送的呗!”小王爽快地回答。“哈哈，敌人送的，说得好，可不是送来招待我的啊!”
罗副军长又以商量的口气对小王说：“当前，我们还很困难，糖精还是留给病员配药用吧，我喝可就浪费了!”罗副军长放下糖精水，和小王聊了起来。“小鬼，日寇投降了，以后怎么办?”“继续干革命。”“怎么干法?”“坚决干到底!”．“‘底’在哪儿?”小王不吭声了，脸红了。罗副军长关怀地说：“别急嘛!”又耐心询问，“你会不会唱《国际歌》?”“会。”小王回答。又补充道，“唱不好!”“唱不好没关系，你知道‘英特纳雄耐尔’是什么意思吗?”“是共产主义!”机灵的小王又忙接着说，“首长，我明白了，干到底的‘底’就是共产主义。”
罗副军长满意地点点头说：“对!要实现共产主义，现在就要好好练兵，掌握杀敌本领，对付蒋介石进犯山东解放区。”小王说：“请首长放心，我们一定要练好杀敌本领，打垮一切反动派!”小王的话，逗得罗副军长和我们都笑了。过去，我只知道罗副军长是英勇善战，指挥有方，敌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没想到他做起思想工作来针对性这么强，又是这么细致、情深意长。罗副军长不仅关心战士们的生活，更关心他们的政治思想进步。
“要想到战士的明天!”
罗副军长从营部出来，逐班看望战士。八连连长褚福才是“大老粗”。指导员权兴普、副指导员王兆乾是小知识分子。罗副军长勉励他们要互相学习，取长补短。他十分风趣地对褚连长说：“打仗要有勇气，学文化要有志气。你能不能横下心来苦学几年，把文盲帽子甩到东海，戴到龙王爷头上!”说得褚连长咧着嘴点着头。
八连连部住在放酒曲的四间大北屋，屋西头放着由两块大门板组成的简易乒乓球台。台上放几块砖当球网，球拍是木板做的。罗副军长看见后，饶有兴趣地走过去，顺着球台转了一圈，伸手拿起球拍，问权指导员：“这是谁的主意?有点抗大味!”褚连长回答：“就是权指导员，他是抗大毕业的。”“不错，你把抗大校风带到连队来了。”副军长赞扬着，作了一个扣杀的动作，又问全连有多少会打乒乓球的?“大多数都能打几下。”
权指导员回答。“那好，要多想点子，活跃部队。朱总司令在井冈山、延安、太行山，条件那么艰难，还同战士们打篮球呢!陈毅军长多才多艺，黄桥决战打得那么激烈，他照样下棋。”罗副军长高兴地说着放下球拍，又意味深长地对我说，“活跃部队不仅是为鼓舞士气，提高战斗力，还有利于发挥特长，培养人才。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我们不仅要想到战士的今天，还要想到战士的明天!不仅要想到今天打仗，还要想到掌政权后搞建设。”
“光荣传统不能丢”
罗副军长从八连连部来到四班。进屋时，战士们注意力集中到罗副军长的草鞋上。草鞋是用布条、麻和草编织的，编织得很结实，外表光洁、好看。罗副军长发现战士们瞅他的草鞋，有的还在笑，感到纳闷，就问班长李富华：“你们为啥老盯着我的草鞋笑?”李富华说：“首长的草鞋编得太好了，以前，我们也穿草鞋，但编不好，抗战胜利了也就不穿了。看到首长还穿，觉得我们不该丢。”罗副军长听了点头说：“草鞋可以不穿，但是艰苦奋斗的光荣传统不能丢，这是我们党的传家宝。”
“要立足现有装备”
八连五班的枪架上整整齐齐地放着几把鬼头刀。这种刀在抗战初期多，后来由于枪上有刺刀，用它的人就不多了。罗副军长拿起一把，问“八连有几个会使的?”
褚连长回答：“除了新兵都会使。”罗副军长问五班长李宝臣：“你行吗?”李宝臣腼腆地抠着下巴，怯声地回答：“行!”“这把刀是谁的?”“我的。”“用它打过什么仗?”罗副军长又问李宝臣。邢团长在一旁说：“八连使大刀有传统，去年在峰县城里夜袭敌人，半个小时就把伪军龙瓜屋子的一个中队砍了一半。您指挥的那次打韩庄，这个连和五连打阻击，两个连阻击敌人一个团，打死和刀劈死敌人二百多名，保证主力部队打下了韩庄。”
罗副军长非常高兴地听了邢团长介绍后，又指指王永廉问：“这个小鬼会使吗?”“会，他原来是八连的一个班长。”我回答说。“噢!”罗副军长鼓励大家说，“记住大刀的用场不能忘!贺龙同志两把菜刀闹革命，杀出一个洪湖苏区来。过去，你们用大刀也打了不少胜仗。目前，我们还不能一下子都换成新装备，大刀还得用。蒋介石磨刀霍霍，我们也要霍霍磨刀。你们要熟练掌握手中武器，练好本领，准备打仗。”罗副军长放下鬼头刀，离开五班，边走边说：“随着武器装备的发展，真要将这些刀枪入库吗?但是我们装备差的局面不会一下子改变，要立足现有装备，以劣胜优的基本观点仍然不能动摇!”罗副军长说得多么坚定、恳切啊!
“要减轻群众的负担”
开饭时问快到了，我们请罗副军长回团部用餐。罗副军长说：“还没看炊事班的同志呢，他们很辛苦。”说着来到八连炊事班。正巧，炊事班的同志刚做好花卷。花卷由外向内，一层白面皮、一层小米面皮、一层黄豆面皮、一层高梁面皮，白、黄、橙、红四色相间。在花卷中间一拧，翘起的两头靠得紧紧的，四色面皮一片片张开着，活像两朵盛开的并蒂花，我们都为五十多岁的炊事员老孙头的手艺称奇。“花卷，真叫你蒸出‘花’来了!”罗副军长称赞着说，“老孙，我们尝尝花卷。”说着拿起一个掰开分给我们品尝。
“咬一口又松又软，品一品，有香味还有甜味。”罗副军长细品着，又表扬老孙头：“你很会想办法，粗粮细做了。”罗副军长同老孙头握手，又询问他的身体和家庭情况，乐得老孙头眼睛眯成了缝，皱纹折成弯，看上去像朵菊花雕在脸上，我们也都很高兴。罗副军长表扬了八连炊事班后，问褚连长搞生产没有。褚连长说种了一些小白菜、萝卜。罗副军长说：“毛主席号召我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你们要充分利用打仗和训练的间隙开荒种地，发展生产，要减轻人民的负担。陈毅将军讲过，人民群众是我们的重生父母。他们供养我们含辛茹苦，十分不易，我们是斗争的好儿郎，要减轻群众负担。这是人民军队的本分，也是我军‘革命强中强’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的根本原因。”
“我站在桌子上面讲”
第三天上午，罗副军长根据干部战士的要求和部队反映出来的问题作了报告。报告会在村头的大场里举行。部队整整齐齐地坐在地上，队伍前面放着一个大仙桌，罗副军长来到讲桌前，讲了几句话后，便亲切地问大家：“后面的同志能不能听得清?”当时尽管没有扩音设备，但是罗副军长声音洪亮，同志们听得清清楚楚，齐声回答：“能听清!”罗副军长在江西吉安领导靖卫大队士兵起义，红军时期曾任第十二军军长和第九军团军团长，现又领导指挥我们团。干部战士谁不想见见他?谁不想看清他?我小声告诉罗副军长：“后面的战士反映，这里的地势太低，看不清首长。”
罗副军长非常尊重部属的意见，笑了笑，环视一下四周，见没有合适的地方，便一步登上八仙桌，直截了当地问：“为了和同志们见见面，我站在桌子上面讲，好不好?”“好!”会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罗副军长本来就高大魁梧，叉站在桌子上面，显得更加威武可敬。罗副军长说：“运河支队组建时，罗荣桓同志要你们敢于在鬼子头上跳舞。你们在徐州日寇大本营的眼皮底下坚持斗争，这个舞跳得好!你们不仅在困难时期保持了五百人，而且不断地发展到了现在的三千人，成了一个正规团，功劳不小。”
他的讲话使部队受到了很大的教育，会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大家都为自己是运河支队的一员感到光荣。罗副军长在讲了其他许多情况以后，用激昂的声调指示我们十八团要继续战斗在运河一带，把尖刀指向徐州。在热烈的掌声中，罗副军长结束了讲话。
罗副军长站在一张八仙桌上讲了两个小时，累得满头大汗……罗炳辉副军长抱病巡视我们团之后不久，于一九四六年六月二十一日在山东兰陵病逝。在他身患重病的日子里，仍一心扑在部队建设上，积极做好部队的思想政治工作，他这种革命精神是永远值得我们学习和发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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