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恩浩讲述胜似母子情的故事

Admin 发表于2015-10-14 09:24:33
一九四五年夏初,八路军晋察冀军区的冀热辽军区十四军分区所属各部队对日军发动了夏季攻势,向北平郊区各敌据点、各交通运输线,进行了频繁的袭击。曾经不可一世的日军,被我抗日军民打得焦头烂额、顾此失彼、疲于奔命。那时我在三通乡支队三连当战士。
几天的连续战斗和急行军,使得我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娃娃兵”出汗过多,引起严重脱水,并流鼻血不止,头昏眼花。由于四肢无力,只好由同志们轮换背着行军。当部队路过大厂县宋各庄时,我已不省人事了。不知过了多久,昏迷中,我似乎觉得耳边有人在呼唤:“孩子,醒一醒!孩子,快醒醒!”我吃力地睁开双眼,可什么也看不清,浑身软绵绵的,一点也不能动弹。这时,我耳边又响起了呼唤声:“孩子,到家啦!醒一醒!快醒醒!”
当我听清是位大娘的声音时,不由心里一怔,一种“离开了连队,离开了战友”的孤独感在心里翻腾着,不由鼻子一酸,流起泪来。大娘见到这般情景,一边安慰我,一边用手擦着我脸上的泪水。天已大亮,我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眼睛看东西也较前清楚些了。坐在我身边的是一位五十岁开外的大娘。苦难的岁月在她那慈祥的面孔上刻下了道道皱纹,看得出她是位饱经风霜、处事干练的老人。我扭头向周围看了看。房子显得很旧,室内陈设简单。地下放着一个小柜,上面摆着几只瓶罐。一张年代很久的八仙桌,外加两把脱了漆的木椅,端端正正地靠在炕对面的墙壁处。我躺在炕中间,身上穿的全是当地老乡的衣服,军装和腰带也不见了。显然是大娘为了不暴露目标,给我换过后藏了起来。炕上还放着几个碗、盆,不时地散发着一股酒的香味,原来这是大娘用凉水、薄荷叶和烧酒给我擦身退烧的东西。大娘那温柔的神情、那爱抚的语言,使我看到了慈母的容颜、慈母的心肠。残存于我心里的那种孤独感已被眼前的一切冲刷得无影无踪。渐渐地,我喜欢上了这个“家”。
就在我和大娘漫谈的时候,只听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随即闪进来一个人,接着便是一串铜铃般的笑声:“妈,他醒了!他醒了!她还想说什么,大娘转过身去,用手捅了捅她,轻声地说:“兰子,快去弄点吃的来。”我顺声望去,原来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姑娘。中等身材,清秀的脸庞,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一根乌黑的发辫长长地搭在胸前,她的手还不时地摆弄着发辫。听到大娘的吩咐,她便将辫子往身后一甩,直奔灶屋而去。由于高烧和失血过多,我口干舌燥,嗓子也有些嘶哑,说话非常吃力。大娘和兰子不时给我喂水。兰子还时常给我扇扇子赶蚊蝇。大娘见我不想吃东西,总是用亲切的口吻对我说:“孩子,吃点吧!人是铁,饭是钢,再硬的汉子,不吃东西也不行啊!咱们老百姓还盼着你们早点把鬼子赶走哇!想吃啥你就说一声,大娘给你做。”我望着她老人家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兰子充满倦意的面容,心里又感激又难过。为了安慰大娘,每逢这时候我总强迫自己吃一点。大娘见我能吃东西,消瘦的脸上便露出了笑容。
第二天早上,大娘端着碗和汤匙,一进门就笑着说:“孩子,快起来,趁热喝下吧!”我起身一看,原来是一碗黄澄澄的小米粥,里边似乎放了“土盐”。我轻轻地喝了一口,啊,真甜!原来粥里放的是红糖。我已多少年没吃过这东西了。在日伪统治时期,不用说吃糖,就连群众吃的盐也是自己熬制的“土盐”,要弄点红糖可真不容易啊!后来,我才知道,当地群众有一个风俗习惯,想办法也要在自家的小土罐内存点糖,为的是讨个吉利,盼望过个好光景。大娘为了使我早日恢复健康,却把仅有的一点红糖拿了出来。她老人家见我噙着泪花不肯喝,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脸忽地一沉,嗔怪地说:“大娘给你喝,还不是为了讨个吉利,盼望早些过上好光景,你可别违了大娘的心哕!”我还能怎么说呢?想到大娘,想到广大多苦多难的群众,一种神圣的责任感促使着我从大娘的手里接过了碗。
三天过去了,我能下炕走动了,但身体还是很虚弱。大娘见我的病有了好转,高兴极了。特别是兰子,待我同亲弟弟一样,每天晚睡早起,和大娘一起侍候我,一会儿端水给我洗脸,一会儿给我整理铺盖,还拿来镜子给我照,有时弄得我怪不好意思,可她总是若无其事地忙着。第四天,天刚蒙蒙亮,后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呼唤声:“大婶,大婶!狼来了,还有狗,把村子都包围了,快想办法……”我一听便明白了,肯定是日本鬼子和伪军又出来“扫荡”了。我急忙起身,准备趁天还没大亮摸出村子,免得连累大娘和乡亲们。大娘一见,急忙将我往床上一按,命令似的说道:“给我躺下,有大娘呢!”说完就吩咐兰子把尿盆、药罐摆好,又把外屋的香炉搬来放在桌子上,点起三束香火,说道:“快收拾一下,把那件旧短大襟蓝衣服穿上,辫子……把辫子剪掉,梳卷发,快!”兰子开始连连点头,一听要她剪辫子,顿时呆了。这事非同小可,要知道这辫子不但跟着她已有十几个春秋,更为重要的是,按当地的风俗习惯,剪掉了辫子就意味着成了出嫁的妇女,以后怎么办呢?大娘似乎看出了女儿的心思,忙接着说:“孩子,妈理解你,可眼下救亲人要紧,哪能顾那么多呀,快剪!”兰子听母亲一说,又见我急着要走,一咬牙,转身从柜子里摸出剪刀,只听“咔嚓”一声,辫子伴着兰子的泪水掉了下来。大娘急忙帮女儿整理了一下衣服,把兰子的头发弄得松散些,同时交代说:“鬼子进来时,你们俩都待在炕上。兰子只管哭,不准随便答腔。一切看我的眼色行事。”我被大娘和兰子这一连串的举动惊呆了,脑海里突然闪出“母亲”这两个熟悉不过的字眼。在这里我觉得她有着特别深沉的含意。正因为有千千万万个像大娘这样的好母亲、这样好的群众,我军才在敌强我弱、环境极其艰苦恶劣的冀东平原坚持下来,发展壮大,狠狠打击了日本侵略者。这每一步脚印、每一次胜利都包含着人民的奋斗和牺牲。我虽然从小失去了母亲,但在今天,却饱尝着革命母亲深切的爱。
望着大娘和兰子,我有多少感激的话要讲啊!可怎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热泪滚滚而下。“当、当、当!”打着“维持会员”招牌的村干部敲着铜锣满街叫喊:“皇军来了,要大搜查。各家各户把门打开。”暗示群众作好应急准备。不一会儿,有两个日本鬼子和伪军端着枪闯进来了。大娘跪在香桌前,合着双手,嘴里不断念叨着“菩萨保佑我儿病体平安,弟子愿烧高香,摆大供还愿”之类的祷词,满屋烟雾,熏得人眼睛也睁不开。两个日本鬼子一进屋便东张西望。一个家伙一脚把大娘踢倒在地,吼道:“什么的干活?”大娘艰难地爬起来,双手合着回答说:“儿子得了重病,求菩萨保佑,给条活命。”另一个把刺刀伸到我和兰子面前,瞪着眼珠,看样子在寻找什么可疑迹象。我真想起来和敌人拼了,但兰子紧紧地抱着我,头贴在我那久病蜡黄的脸上,哭得那样伤心:“我的天哪!你要是有个好歹,我和娘咋办呀!”兰子的头正好挡住了敌人的视线。就在敌人偏着头寻机瞧我的当儿,只听“啪哒”一声响,顿时满屋子臭味。原来,大娘乘人不备,打翻了尿盆。日本鬼子急忙捂住鼻子,骂骂叽叽地退到外屋,抓住一个老乡问道:“他的,什么的干活?”那人忙答道:“老总,他们是大大的良民。儿子得了瘟疴快死了,小心传染。”边说边捂着鼻子,装着作呕的样子,退得远远的。这时街上又响起了锣声、喊声,鬼子便溜走了。这时,大娘又点燃了三束香,使香火更旺,像打了个胜仗似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她转过身来,对我和兰子说:“就这么做,防止他们再来。”敌人在村子里折腾了好一阵子,见人不是打就是骂,逢屋就搜。最后,抢走了几车柴草粮食,溜回炮楼去了。
不一会儿,兰子端来一碗面汤对我说:“饿坏了吧,快趁热吃了休息。”我接过碗筷看了看她:还是那身打扮,只是那微红的脸上荡漾着笑意。半晌,我才结结巴巴说了半句话:“兰子姐,多亏你救了我……”她一歪脑袋,用手拂了拂散乱的额发,腼腆地说:“别说这些,你们流血流汗,远离家乡图个啥,还不是为了咱们老百姓过个好日子。”停了一会儿,她又说:“你猜怎么着,起初我真有点害羞,可一见鬼子那个凶劲,你又要起来,我什么都不顾了,只想用劲把你按住……”说着她的脸变得通红,慢慢地低下了头。我边吃边想:多么好的母女俩啊!夜幕降临后不久,大娘挑开门帘对我说:“孩子!你看谁来了。”我一看,原来是我们连侦察班马班长。虽然离开战友只有四天,但在那残酷的战斗岁月里,却似久别重逢。我紧紧握着马班长的手,望着站在一旁的大娘和兰子,刚要开腔,马班长抢先一步说:“别说了,我都知道了,大娘的深情我们要用胜利来报答。为了安全起见,咱们得马上转移。”就这样,我依依不合地告别了大娘和兰子,回部队去了。
遗憾的是,由于当时情况紧迫,突然转移,我没有打听那个村庄的名称,更没有问及大娘和兰子姐的姓名。后来,通过组织上的多方调查了解,终于得到了大娘和兰子的情况。原来,大娘名叫毕李氏,兰子名叫毕淑兰,住在河北省大厂回族自治县的宋各庄。在那艰难困苦的岁月里,母女俩曾冒着生命危险,在党组织和群众的支持下,多次救护过我八路军和游击队战士,但由于积劳成疾,已相继去世。我虽然再也见不到他们了,但人民子弟兵伟大母亲的光辉形象,却永远铭刻在我心中,激励我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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