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得到可靠情报:马洛明团已奉其师部命令,将沿三垛河到周庄、河口一线安设据点。几天以来,宝应城的官僚、地主轮流地为他设宴饯行。马洛明得意忘形,日夜打牌醉酒。他的部队则急于整顿行装,大街小巷里马乱兵忙,预料三两天内就将出发。我们认为这是一个绝好的战机,决定请求军区首长把五十二团调给我们,以便在三垛河上的三垛镇与河口镇之间,布置一个口袋阵。首先收拾马洛明,给南犯的敌人一个下马威。
由于这一仗势在必打,新四军苏中军区司令员管文蔚同志、政委陈丕显同志都很高兴地批准了我们的作战计划,立即调拨苏中所有可能抽调的几支部队一主力五十二团、江都独立团、三军分区特务团从四面八方星夜赶到预定位置,由我旅指挥,并且专门配给我们一部侦察电台,每一两小时通报一次情况。此外,军区首长又给我们下达了许多宝贵的指示,着重说明敌人气焰很高,要我们坚决地打,不要轻敌。
我们本着这些精神,进行了准备。全军上下,一致表示:“我们要把马洛明当日本鬼子打,坚决消灭他!”三垛河一带是我们经常出没的地方,地形熟,群众条件好。我们一到,房东的小孩们也都高兴得发狂。清早起来,他们就奔到门外找小伙伴去了:“喂,你知道吧?刘司令又来了!这次呀,不是来开会的,他带着特务营和电台,准是来打鬼子的!一这是秘密,要注意啊!”……家家户户为我们找用具搬东西,烧饭送水,忙得不可开交,并且向我们保证:决不走漏半点消息。群众的深情给我们增添了不少力量。为了迷惑敌人,店家照常营业,河上船只通行无阻,来往行人不加盘查。并且要求部队进屋后,任何人不随便外出,不高声谈笑,警戒由干部担任。正职干部掌握部队,副职干部则化装成农民,到田间劳动,借以侦察敌情。
我们的旅指挥所设在河南于迁庄河边的民房内。参谋人员进屋后,在土墙上扒开几个晾望射击孔;伏击部队也都在土墙上取下几块砖坯,布置火力。从指挥所向北望出去,眼下是一湾三垛河水,这几天正是雨后新晴,河水初淌。在五六十米外的北岸上,赤裸裸地躺着一条与河身平行的公路,没有一株树木遮蔽,东西十余里。右面是通往兴化的河口镇,左边是迎着高邮而来的三垛镇。在三垛镇不远的公路近旁,还有一堆断壁残垣,那是被敌人烧毁了的新庄。公路北面则是星散的村庄和一片闪亮的水田。
根据这个地形,江都独立团已由林辉才同志率领埋伏于河口镇以西,控制通往兴化的公路和河道,准备阻击,守牢袋底。我旅特务营打由高邮出援之敌,按五十二团团长张宜友同志的布置,已在公路北面的袁合到舒徐庄一线隐藏下来,一旦打响就将在友邻配合下全线出击,把敌人消灭在公路上。特务团和独立团一个连守卫河南,严防敌人渡河南窜,并以火力支援北岸,相机渡河歼敌。阵势是严密的,显然天时、地利、人和都已经控制在我们手里了。指战员们在决心书上写得好:“准叫敌人有来路,没去路!”年轻活泼的战士们昼夜隐蔽在老百姓家里,不能外出一步,时间长了,闷得发慌,好像浑身被针刺。他们咬着牙说:“这又是一笔账,也要记在马洛明的头上!”班、排长们看到大家难熬的表情,不得不临时编造一些没头没尾的故事来同大家消磨时间。但是,这种故事往往被一系列的问题打断:“排长,你说敌人什么时候来?”“敌人会不会走了另一条路呢?我们已经等了两天两夜,没有白等HE?”……对于这些问题,各级指挥员差不多都这样回答:“准备着吧,上级通报说,敌人一定会来的!”
但是,连他们自己也有些发急,隙望孔里,不时射出探求歼敌的眼光。第三天,太阳当顶,两个侦察员急急忙忙地跑来报告:“由宝应南下的敌人早上已离高邮东进,现距三垛镇还有四五里路程。”我的心扣得紧紧的,立即通知各团:“注意隐蔽,加强对敌监视。”不久,各团报告了他们的准备情况。通话才完,又得侦察员报告:“河面上发现敌人三艘汽艇!”我站起身来,亲自晾望并立即摇动电话机,向各部通报敌情,一再交代:“未得命令,不准开火!”果然,河上“噗噗噗”的马达拍水声由远而近,由于南岸水深,汽艇掉过航向,直冲我们而来,越来越近。距我们只有十多米的地方,装载着敌人侦察人员的第一艘汽艇过去了,接着第二艘跟了过来。艇上有几个日本鬼子军官和伪军军官在谈笑。忽然有个家伙指着我们方向诧异地问道:“怎么这些墙上开了那么多洞洞?”接着就有一个家伙轻蔑地说:“天热了嘛,开些窗洞好通风啊!”说完,这艘汽艇也滑过去了。三艘汽艇犁着水花刚刚过去,公路的西头已经扬起了烟尘,那是公路上的敌人来了。
原来,伪军师长刘湘图一向把马洛明团视为宠儿,这次移防生怕半路上有个什么好歹,折了卖国求荣的资本,临时请求日本鬼子保镖。日本鬼子向来器重马贼,但又不能不防他一分,这次行动正想作些监督,苦无借口,恰巧刘湘图请上门来,心中暗喜,立即就派遣刚从高邮湖西“扫荡”归来的一个日本鬼子大队护送。马洛明曾经几度和新四军交过手,都逃脱了覆灭的命运,因此非常骄横。这次有了日本鬼子作靠山,并且除了自己的三个整营以外,还指挥着驻防河口的伪李团的一个营,共有兵力两三千人,加之装备较好,因此,根本没有把苏中人民的力量放在眼里,竞以四路纵队的密集队形大摇大摆地开过来,看来毫无战斗准备。每个伪军营后面,跟着一个日本鬼子中队,全线前面,有一个伪军班和一个日本鬼子小队担任搜索任务。他们到来便沿途鸡飞狗跳,尘土飞扬。埋伏了两天两夜的指战员们听说敌人将到,早已摩拳擦掌。现在亲眼看到了自己的对手,都紧握着武器,屏住了呼吸,杀敌的决心像压在内心的一盘弹簧。此时,三垛河上下一片寂静,只有性急的人脚丫子蹭得鞋底微微作响。已经下午一点多钟了,敌人全部乖乖地进入了“口袋”。
时候到了,一声令下,河东“砰!砰!”地响起了振奋人心的枪声。紧接着轻重机枪、手榴弹和我们兵工厂自造的小炮一齐怒吼了。化装在田野里的干部们,纷纷占据了有利地形,向敌人射击,沿河上下,尽是一片爆炸声。敌人的三艘汽艇首先遇到了坚决的阻击。但敌人借着船板掩护,一面还击,一面开满舵,企图突出重围。我江都独立团的英雄们哪肯答应,便集中火力射击。五十二团三营也展开侧击。弹雨冲刷过去,三艘汽艇终于瘫痪在河上,不能行动。艇上的敌人纷纷钻出舱口,撕掉衣服,有的就光着屁股滚到水里,企图游水逃跑。大水网地区发展起来的江都独立团的战士们,个个熟悉水陛,在冲杀声中,一齐投了手榴弹,端着刺刀,冲下水去,在飞溅的水花中,和敌人追逐肉搏。残暴的鬼子也不示弱,挥动着明晃晃的刺刀,“哇哇”地在水中乱扑。满河刀光闪耀,血水流红。北岸上的鬼子想来助战,以便突过南岸夺路逃跑。他们纷纷从公路旁高跳人河,两脚陷入淤泥,愈拔陷得愈深,成了我南岸射击的活靶。我们的战士浑身泥水,一会在水上,一会在水中,既英勇,又灵活。看到这种情景,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激动,不禁抓起话筒,大声喊道:“打得好,敌人不投降,就坚决消灭他!”
在公路上的敌人,遇到我突然猛烈的袭击,队伍大乱,大都趴在公路上滚来滚去。但是,公路北面是泥泞的水田,南面是宽阔的三垛河,隔岸还有特五团准备已久的密集火网。敌人前进不能,后退不得。公路上既无地形、地物可利用,兵力、火器又无法展开,伪军与日本鬼子在我火网下互相冲撞,死伤满路。正在喊爹叫娘的时候,我伏击部队已猛插上来,一下把公路上的敌人斩为数段。两个日本鬼子中队和全部伪军建制大乱,前后不能相顾。于是我方展开了政治攻势:“新四军优待俘虏,缴枪不杀!”马洛明的爪牙和伪军的胁从者大都已顾不得日本鬼子的疯狂辱骂,纷纷缴械投降。只有少数一部分伪军和日本鬼子一起顽抗,但他们大都被打死打伤,有的带着伤跳河,有的拐着只腿逃向新庄。将近一个半小时,公路东段的战斗已近尾声。走在最后的一个日本鬼子中队,被特务营一压,立即丢下几具尸体,夺路抢占了新庄。他们和前面逃散回来的鬼子会合,共一百二三十人,凭着一人高的断墙,用机枪步枪构成交叉火网,以掷弹筒弥补死角,集中地向我射击。
我五十二团一营由北面跑步抢占新庄,被小河阻挡,一时未能通过,却被先占新庄的鬼子火力压在开阔地上。鬼子用火力将我借以隐蔽的麦子、蚕豆全部扫断,企图给我一营以致命的杀伤。在此情况下,二连长吴邦栋同志立即组织游泳小组,拖着麻绳,在火力掩护下强渡小河,然后将全连引过对岸。二连过河后,冲上庄头,投出一排手榴弹占据了两间破屋。鬼子一看二连来头不小,妄想趁其立足未稳,予以反扑。他们立即拿出武士道精神,拉掉衣扣,剥光上衣,袒开胸膛,咬着牙,端着刺刀,“哇”地狂叫着向二连的战士猛扑过来。二连战士没有后退半步,紧握着枪,挥动着刺刀,向敌人冲杀过去。双方展开肉搏,杀得无法分开,血流遍地。二连一个战士与鬼子互相战死。他的肚子里插着敌人的刺刀,而他手里的枪刺却把敌人狠狠地钉在墙上,拔不出来,两眼还怒视着敌人。鬼子见反扑不成,又以更多的兵力投入搏斗。二连处境愈趋危急,正好以阳澄湖畔三十六个伤员发展起来的一连赶到。一连立即投入了战斗,顶住了敌人,站稳了脚跟。但鬼子却又组织火力封锁一、二连的后方,使他们和营的指挥隔断,并且展开了连续的、一次比一次更为残暴的反扑。而我一、二连的一百多把刺刀则在战士们的手里不停挥舞,每把刺刀上都沾着鬼子的污血。战士们刺刀弯了,掉转枪托来砸;枪托砸坏了,冲过去和敌人扭在一起,最后在手榴弹的爆炸声中同归于尽。有的战士牺牲了,干部接过长枪向敌人冲去;干部倒下了,战士接替指挥。他们向敌人步步逼紧,冲入敌人阵地,夺下敌人打得发红的机枪,缴来敌人烧得烫手的掷弹筒,迫使困守新庄北部的敌人丢下几十具尸体向南退守。
突然,枪声密集,四面一片吼声。三连、特务营赶到了,江都独立团渡河北上的一个连也赶到了,各路从几面向新庄发起了总攻。这时,天色已近黄昏。据报高邮方面的鬼子已两路来援,隐隐传来了小钢炮的轰击声。五十二团参谋长胡干秀立即组织好炮火,三长声号一吹,集中地向庄内轰击。顿时,火光大亮,大地也抖动起来。企图固守待援的鬼子最后只剩下三十余人。他们眼看自己的命运危在旦夕,不得不扯掉旗子,跑出断墙,赤裸着身体,向西面突围逃窜。早已在极度仇恨中的战士们瞪着发红的双眼,狠命地追逐射击。二连战士又从逃跑的鬼子中抓了一个身材高大的毛胡子回来。这个家伙不肯投降,最后也为其天皇“圣战”“尽忠”了。他倒在河边上,啃着满嘴泥沙。
战斗结束后,战场上到处横着日本鬼子和伪军的尸体,还有很多轻重武器。在公路一边,麇集着两千多个伪军俘虏。河上停着三艘汽艇,上面装着几百两黄金,水中漂着破烂的伪军衣服,还有残缺的太阳旗。这一切现象对于他们一时还不能完全理解,但他们明白跟随马洛明的路已经完了。就在这些俘虏中,查出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他就是血债累累的马洛明。他气息奄奄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窗外拥着前来讨还血债的愤怒的人群……三十多个鬼子回去报丧后,从高邮赶来的援兵彼此面面相觑,连尸体也不收,半途便折回去了。
伏击战早已结束,但敌人心有余悸,平时不敢轻易出来,突出的据点也偷偷摸摸地撤走了。保卫苏中的子弟兵以雄伟的气魄,冲散了一时紧压苏中的黑云,以自己的鲜血记录了苏中抗日战争史上最后的一场胜利的大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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