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洪亮讲述美军上尉艾斯•杜伦在冀中

Admin 发表于2015-10-14 09:40:07
进入抗战最后阶段的一九四五年初,我冀中军区根据党中央扩大根地的指示,拟发动一次战役,拔除白洋淀一带的文安、新镇、子牙镇等敌据点。
一月十二日傍晚,我送走了来看地形的军区司令员杨成武同志,刚回到了分区驻地一任丘县边关村,作战科长雷溪就交给我一封军区的电报。电文大意是:美军驻延安观察组成员艾斯•杜伦上尉明日到九分区,参观了解抗战情况……要热情接待,保证安全……由于看地形受了风寒,当晚我正在发高烧。看完电文后,我用力坐起来,命令雷溪同志和宣传科长王工学同志带两个警卫员和一辆大车,去军区司令部驻地河间黑马庄村接艾斯•杜伦上尉,同时嘱咐他们,派两个人去天津,购买直沽高梁酒、大前门香烟和烧鸡等东西。说实在的,抗战以来,我们当地军民最好的伙食也就是一顿白面馒头。为了这位美国朋友,我们真豁出老本招待他了。
第二天上午,雷溪、王工学等同志将艾斯•杜伦上尉接到了边关村。他虽然化了装,还是引起了村民们的注意,孩子们纷纷前来围观。听了雷溪、王工学两位同志的汇报后,我对他们说:“你转告杜伦上尉,不用担心,我们保证他的安全。”末了,我又嘱咐了他们两人,要安排好杜伦的吃住,严密封锁消息,保证美国朋友的安全。同时让村长给乡亲们做做工作,不要再围观了。雷溪、王工学两位同志马上去布置,不一会儿,回来对我说:“杜伦上尉看到给他安排的住处和吃、用的东西很满意。他说,虽然我们信仰不同,但对你们的热情关照万分感谢。他最后提出,要你尽快接见他。”
第二天中午饭后,杜伦上尉在翻译马振武同志陪同下来了。一进门,他就摘下头上化装用的白毛巾,很有礼貌地向我鞠躬。我还了礼,并请他坐在我对面的凳子上。他大约一米八,三十来岁,蓝眼睛,黄头发,高鼻梁。他坐下后,我说:“杜伦先生,我因身体不好,不能亲自迎接,请原谅。我代表九分区全体抗日军民,对您表示欢迎……”杜伦上尉说了几句客套话,眨了眨眼睛,环视了一下简陋的房合,又把目光停留在我身上,惊讶地问:“司令官先生,您今年多大年龄?”“二十八岁。”“二十八岁的将军,在我们美国也很少见,共产党的军官就是年轻。”我摆了一下手,笑了一下。他又问我是哪里人,我告诉他是江西人。他感慨地说:“我祖籍是加利福尼亚州,但我在杭州长大。杭州是人间天堂,西子湖、三潭印月、雷峰塔,山水如画呀,可惜被日本人占了。”我自信地告诉他:“用不了多久,你就可旧地重游。我们冀中的八路军三年前还在青纱帐里,现在已控制了肃宁县城。”
过了一会儿,谈话才转入正题。他问道:“你们现在的局势很好。我想知道,你们是用什么战术同具有世界第一流战斗力的日本陆军作战的?”“很简单,我们用的是毛泽东的战术思想,靠的是共产党的领导、人民群众的支持……”接着,我详细地介绍了“五一”大“扫荡”前敌我双方态势,介绍了冀中军民在残酷的斗争中,运用游击战、地道战、麻雀战所创造的光辉的业绩。他听得饶有兴趣,不停地在一个本上记着。最后,他提出两个要求,一是参观我们一个连队,二是参观一下我们的地道。我爽快地答应了。他走后,我找来雷溪和王工学同志,要他们安排参观部队时要实事求是,参观地道可看一些躯干部位,既要让艾斯•杜伦从冀中军民抗日斗争的伟大创举中受到教育,又要注意保密。
第三天上午,我们首先将四十二区队第一连拉出来让他参观。这个连装备齐全,共有一百二十多人,一式的日式三八枪,六挺歪把子机枪,六门八八掷弹筒。杜伦上尉从队列头到队列尾看了一遍,又反复询问战士们后,感慨地说:“我在重庆参观蒋介石军队的一个连,实际人数只有四五十人,其他大都是临时抽调的,武器装备虽然都是我们美国的,但战斗精神差得很。你们的武器全是从日军那里缴获的,证明八路军与日军进行了多次战斗,打了胜仗……”
接着,杜伦上尉又参观了地道。在地道拐弯处,雷溪科长顺手拉下了地道拐角处的一块砖,一缕阳光透了进来,这是一个射击孔,正对着街心。雷科长向他作了介绍:“我们的地道是三通的,地道相通、房子相通、房顶相通,连着各种工事和射孔。敌人要来进攻,将会遭到交叉火力的射击。”接着,他又参观了几个工事。民兵给他作了落入翻板、陷阱的表演。那个民兵落入陷阱后,很快从另一个洞口钻了出来。杜伦上尉十分惊讶,问:“掉下去还能出来?”民兵自豪地说:“我们的地道有两层、三层,所以我掉下去能出来,日本鬼子掉进去,可就出不来了。”杜伦上尉很是惊奇,赞叹不已。
傍晚,冀中军区送来情报,说驻河间的敌人知道九分区来了个美国人,集中了八百多名日伪军,明天将奔袭边关村,企图抓捕杜伦上尉,袭击我九分区机关。我们本来可以凭借地道和有利地形粉碎敌人的进攻,但为了美国朋友的安全,还是决定转移。正当我们分区指挥机关讨论转移的布置时,杜伦上尉也听到了消息。他带着翻译马振武来找我,一进门就问:“司令官先生,听说日军发现了我,要到这里来‘扫荡’,您准备怎么办?”“我们转移一下。”“转移多远?”“一点五公里,到皮里村。”杜伦上尉一听急了,嚷着说:“这不叫转移,在我们美军,转移的含意是到敌远射程火炮射程以外,或敌轰炸机轰炸航程极限以外!”我说:“杜伦先生,您不是看了我们的部队和地道吗?自抗战以来我们就这样同日军作战。请您放心,您的安全问题,我负完全责任。”“司令官先生,您身边有多少部队?”“一个警卫班、一个侦察排。”“司令官先生,您太年轻了。军事上您不懂。这点兵力在防御中…一”“杜伦先生,您根本不了解我们抗日军民的力量,也不了解我们的作战特点。我可以告诉您,要不是为了您的安全,我完全有把握在这里打退日军的进攻。”
拂晓前,分区机关开始转移。天刚亮,我们到了皮里村,隐蔽驻下。过了一会儿,侦察员报告,除河间的敌人外,辛中驿等鬼子据点也出兵了,几路合围边关村。我传下命令:“注意隐蔽,不要暴露目标。”太阳一竿子高的时候,管理员端着簸箕去老乡家借面粉做饭。刚走到街心,迎面从村口跑来两个鬼子骑兵。他躲闪不及,掏出枪射击,打伤了一个。在村外的敌骑兵排听到枪声,立刻包围了村子。在边关村扑空的八百名目本鬼子、伪军听到枪声也赶来支援。敌人很快将皮里村团团围住,形势有些严重。正在这时,杜伦上尉跑来见我,一进门就急切地说:“司令官先生,请您赶紧派武装力量送我回军区。”我对他说:“杜伦先生,现在送您走有危险,我们要为您的生命安全负责。现在您最好钻地道。”杜伦上尉连连摇头,表示不同意我的安排。我只好叫来雷溪科长,要他带着一个班的兵力和部分民兵,掩护杜伦上尉向村外冲击。
可他们刚到村边,就被敌人密集的机枪火力挡了回来。接着,日本鬼子的一个骑兵排尾追进来。他们只好边打边撤,掩护杜伦上尉撤进民兵卢四虎家。卢四虎家的地道口开在灶膛底下。一个民兵端下锅,引着杜伦下了地道。这时,我和分区机关其他人员也已下了地道。我安慰了杜伦上尉几句,专门派一个战斗小组保护他,在一个比较安全的地道中等候战斗结束。我由于左脚冻伤和感冒发烧,就坐在地道中的苇箔上指挥战斗。
激烈的战斗从早晨一直打到中午。一个富农投敌了,敌人发现了几个洞口。因这个村的地道防水、防毒功能不太好,我们与敌人进行了激烈的争夺战。杜伦上尉从地道晾望孑L中紧张地注视着外面的情况。同志们几次冲出洞口,将敌人打出院子。日伪军在遭到重大伤亡后冲进了村子,点着了村里的一些民房,抓住没来得及撤退的群众严刑拷打,要他们说出美国人藏在哪里。敌人闯入卢四虎家,先是拳打脚踢卢大伯,让他说出美国人去哪里了。他坚决不说,被日本鬼子用刺刀刺死。敌人又抓住卢大娘,拼命踢她打她,逼问:“眼看那个美国人进了你们院子,为什么不见了?”她坚定地说:“不知道。”日本鬼子用战刀砍断了大娘的一个手指,又问:“你的说!”卢大娘咬着牙:“不知道。”又被砍掉一个手指头。鬼子每问一次,砍她一个手指,一连砍掉了四个手指,直到卢大娘昏死过去。杜伦上尉亲眼看到了日军的暴行,在胸前忿忿地画着十字说:“太残忍了,太残忍了。”
离我不远的一个洞口被鬼子发现了。我们连连向上射击。敌人遭到伤亡后,扔进一个毒瓦斯弹,“噬嵫”地冒黄烟。警卫员陈学增流着泪抱起毒瓦斯弹,一下子蹿出洞口,一抡驳壳枪就是一梭子。他用力把毒瓦斯弹扔向院里,然后利用窗户据守。雷溪他们守的那个洞口被敌人发现后,战斗非常激烈,也和我们一样,与敌人几次进行了争夺。分区电台的地道离杜伦上尉待的地道不远。这个地道口隐蔽得不太好。我爱人萧哲抱着八个月的儿子和一些群众隐蔽在这里。敌人发现洞口后,为了不暴露目标,她忍痛用乳房堵住了孩子啼哭的嘴,孩子不幸窒息而死。杜伦上尉知道这个情况后,来找我。他表示了极大的同情,说:“司令官先生,日本人真是太可恨…一您现在很悲痛吗?我也是有孩子的……”我忍着悲痛说:“日本鬼子侵略中国,杀死了成千上万中国人,我的孩子只是其中一个。我们为什么英勇战斗?就是为了妇女、儿童和群众不遭凌辱和杀害。”他十分佩服,连连说:“八路军英雄,八路军英雄。”夕阳西落。鏖战的皮里村抹上了一层血一样红的晚霞。我看时机已到,命令通信员从外围地道出去,通知主力四十二区队和附近的七区民兵立刻前来支援。
不大工夫,四十二区队和任丘县大队及一些村的民兵从四面八方打来。日伪军眼看天色将暗,早已无心恋战,即仓皇逃窜。傍晚,艾斯•杜伦上尉要回冀中军区,我为他送行。他很是感激,把一把荷兰钢的匕首赠给我作纪念,又紧紧握住我的手说:“司令官先生,我在皮里村地道中待了一天,目睹了日军的罪行,也看到了中国共产党和冀中抗日军民的力量。
中国人民是不可征服的。我太感动了!”我也送给了他一支刚缴获的日军手枪留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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