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白讲述一条军用毛毯的故事

Admin 发表于2015-10-14 09:48:29
一九四四年冬,我和杜陵相遇在大悟山。我提起一件往事,杜陵上次从师部到长江军分区所在的王家坊,顺道看访我。一看我正同“皮寒鬼”(即疟疾)搏斗,他连忙把他的毛毯给了我,还留给我了一块银洋。他听了感到莫名其妙。这个记忆力很强的知识分子,往往记不住自己做的好事。他问我怎么知道那毛毯是他的,我说通信员告诉我的。他笑了,拉着我坐在河边枯杨树下的石条上,迎着夕阳,娓娓而谈那毛毯的来历。原来这毛毯起先是“大日本帝国皇军”“送”给我军一位侦察员的。
一天,这位侦察员奉团长的命令,到敌据点摸情况,在返回的路上听说有两个日本鬼子兵到江边小村找“花姑娘”。他火冒三丈,即准备收拾这两个家伙。他想这“一比二”的“洋捞”,自己“拣”过多少回,每逢执行任务碰上这种好机会,从不放过。只有连长对他格外留神,常常警告他,注意,你的任务是侦察,其他闲事少管。当下,这位侦察员算计已定,潜入村边杨树林。只见两个日本鬼子,一个守在村头竹篱围的小院门口,坐在黄色背囊上,叼着烟卷,靠着枪;一个持着枪,向小屋门口闯去。这位侦察员用枪瞄准了那个快要进屋的鬼子,“砰”的一声,这个鬼子应声而倒。守在院子门口的鬼子感到不妙,来了个就地卧倒,还没等到他弄清是怎么回事,随着又一声枪响,也报销了。这位侦察员向闻讯赶来的村保长交代了几句,就背着战利品回到了部队。连长表扬了他,并当场奖给他缴获的那床“皇军毛毯”。侦察员连夜赶到团部,向萧刚团长汇报了侦察情况。
这时已是抗日敌后最困难的一九四三年的秋末,正是“全军都在秋风里,十月寒衣未上身”的处境。他见团长脸色苍白,不断咳嗽,便把毛毯披在团长身上。萧团长严肃地询问他是怎么回事?这位侦察员指着披在团长身上的毛毯说:“这是日本人‘送’给我的,我再转送给您吧。”我问杜陵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原来他为《七七报》撰稿,亲自访问过这位侦察员和萧团长等人。
大约过了两个月,萧刚遇到了军分区军事部长欧少均同志。他们俩过去都是红二十八军的。当天晚上,这两个老战友一直畅谈到深夜。欧少均同志打了个哈欠,倒在萧刚对面的铺上打起呼噜来。萧刚发现欧少均这个大高个子盖的是一床灰布薄被,长腿一蹬,被子好像短了一截。萧刚悄悄地爬起来,把侦察员送的那条黄色军用毛毯,给欧少均同志盖上。想不到这样轻巧的动作,却把酣睡的欧少均同志惊醒了。“团长同志,给我盖上了,你呢?”“放心吧,哪有冻死的团长?”毛毯传到欧少均同志手里,个把月,就又传给杜陵了。在一次夜战中,杜陵的装备全部丢光,脚脖子扭了,又患了感冒。欧少均同志给他找了副担架,把萧刚给他的那床毛毯,垫在担架上,又把亲手用破旧布和稻草打的两双草鞋吊在担架上,还在毛毯里塞了一袋牙粉。
到了目的地,杜陵发现欧少均为他重新装备的这一切时,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激。但此时欧少均同志早已随军东进了。我成了这毛毯的主人以后,对它特别爱惜。那毛毯又厚又重,小通信员背不动,我自己背。晚上边垫边盖,这使我常常想起没有见过面的侦察员,不太熟悉的萧团长,亲密无间的战友欧少均和杜陵。这毛毯里面饱含着战友的深情厚谊!一天黄昏,我带着通信员小刘,从赤脚寺上木船,过张渡湖到莲花畈去开会。
船上,同行的乘客中有一位产妇,因过度劳累而小产,幸亏她的婆婆同她一起在后舱。在昏暗的风浪中,我听到新生命的哭声,十分高兴,又多了一个“后来人”。小刘告诉我,是她婆婆给接的生,他还替婆婆当下手,打水、烧水,为产妇熬粥什么的。等婴儿洗过之后,小刘还脱下自己的破衬衣,给婴儿当尿片子。小刘说:“这位产妇是到莲花畈找她丈夫的,他男人是我们区中队的一个班长。”我叫他把毛毯送给产妇和婴儿,这风舟中的深秋之夜,是够凉的啊。小刘送过去了,婆婆和产妇一连串的谢绝声,小刘只好说只当先借给你们用,等以后,我到你们家里去取。婆婆这才收下,说了她家住在冈麻的大竹林独屋……
一九四五年秋,我们路过冈麻,我想起了“大竹林独屋”,把缘由对同行的两位同志说了。这时我们又饿又困,都想找到这家军属,好好歇一夜。大约晚上九点,找到了“大竹林”,也找到了“独屋”。进门一打听,果然就是那家军属。坐在床上嘻笑的孩子可能就是船上生的婴儿。这婆媳二人,虽曾与我风雨同舟,却不曾见面,我不好明说,怕她们以为我是来收毛毯的。倒是婆婆提起这档子事。她同儿媳妇在莲花畈找到了区中队的儿子,儿子把这毛毯送给了区委书记,说是老百姓用不方便。隔了一天,区委书记笑着说,我帮你处理一下就方便了。儿子从书记手上接过这毛毯,黄色毛毯已变成黑色的了,原来这是区委书记派人用土靛煮过了。婆婆说,区里给她家送来一位他们原来就认识的病号,是部队上的一位班长,姓刘,现正藏在山洞里养伤。婆婆说着就带我们去了。
进了山洞,婆婆就喊:“刘班长,看谁来了。”在我的手电光里出现的刘班长就是我原来的通信员。惊喜之余,小刘告诉我,他调到连队当班长以后,打了不少仗。在一次遭遇战中挂了彩,被送到老乡家里养伤,被婆婆和她的儿媳妇认出来了。这个洞里比较潮湿,她们在地上铺了厚厚的稻草,还在小刘身上盖上了那床已经变成黑色的军用毛毯。小刘说到毛毯,像孩子似的哭了起来。“怎么了,哭什么?”“我不是伤心,我是……”最后用低声说了“是感动”三个字。他说从这床军用毛毯上面看到了许多东西。这时,那位媳妇抱了一床青布棉被进来,给刘班长盖上。婆媳二人捧着毛毯:“还给你,首长。”我接过来,告别了小刘,同婆媳二人回到独屋。路上,我已问明那“后来人”小名叫船儿,因为他是船上出生的。
临别时我把毛毯给睡熟的船儿轻轻盖上,他的母亲和祖母为此跟我拉来扯去,我说:“等船儿长大了,要他背着这毛毯参军吧!”婆媳二人这才含着泪笑了,我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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