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徐州的鬼子得到了我四师西进的消息后，一时慌了手脚，四处抽兵。他们一面加紧对津浦路两侧的控制，一面又在我根据地临近津浦路的敌伪据点增添重兵，妄图从战略上切断我支援主力的运输线。其中对我们威胁最大的要算是尤集了。
尤集在通向津浦路的必经之路上，距徐州东南仅五十余里，距津浦路东十余里。敌伪在这个方圆不到两里的集镇四周，筑了一丈五尺高砖石砌成的围墙，墙外挖了二丈深、四丈宽的壕沟。圩坝上筑有一百处掩体、四十多个土堡，都有地道和圩内相通。里面筑了二十四个碉堡炮楼，西部还有一个三层核心炮楼。沟外设了一丈多高的木城，木城之外还有一圈鹿砦。据说这是一九三八年春天日军派来的两个筑城“专家”亲自设计、监督完成的。据点内驻着当地大汉奸刘庭福的“剿匪”第一支队第二纵队，共有一千五百余人，配有轻重机枪四十三挺、迫击炮三门，还有电台、高射机枪、卡车等。因此，尤集被敌伪自称为“攻不破的金城汤池，徐州外围的坚固堡垒”。
但对我们来说，尤集必须打下来。为此，我们几个负责同志白天黑夜反复研究。我们没有重火器，轻机枪只有十多挺，强攻固然不行，偷袭也无把握。最后，团党委决定根据党中央关于加强争取敌伪军的指示，首先设法在日伪军内建立内线，创造有利条件，俟时机成熟，里应外合攻取。决定以后，我们一面把计划报告了军分区首长请求指示，一面就布置各营、连积极准备。不久，军分区的批示来了，指示“在军事上作周密的准备，机会一到，切不可失，里外行动均需极度谨慎，切勿疏忽……”
此外，还特地给我们介绍刘庭福部第四中队长胡士远曾和我们有过关系，并决定调泗宿敌工干部蔡铁群同志来协助工作，这真使我们喜出望外。不到一个星期，蔡铁群同志来了。一见面我才记起，前年我在泗宿县委会里曾见到过他，是一个挺精干的同志。我问起他和胡士远建立关系的情况。他说一九四二年冬在洪泽湖西三十三天反“扫荡”时，胡士远带着部队驻在归仁集被我军包围，非常恐慌，分区就派他去进行争取工作，并和胡拜了把兄弟。后来，敌伪被迫南撤，胡也逃回了尤集。我觉得这个关系不错，就又问：“胡士远是什么样的人?”蔡铁群同志略有所思地回答说：“是广东人，将近四十岁了，早先在国民党广东部队里当排长，徐州会战部队被打垮了，流落到泗宿，因为生活所迫，才找到刘庭福，开始当排长，现在提升当了中队长。为人还正直，并且很想回家乡。”我笑了笑说：“广东人乡土观念重。我也是广东人，说不定还可以利用同乡关系，进一步做些争取工作哩!”
经过周密的研究，我们决定由蔡铁群同志和胡士远接上关系，先要胡搞些情报工作，将来作内线；如果胡有机会秘密出来，最好能约定地点、时间密谈一次。除夕快到了，蔡铁群同志扮装成一个行商的，自称是胡士远的老朋友，混进了尤集，和胡会了面，约他出来。第二天清晨，胡士远就借口到据点外面去看朋友，由蔡铁群同志领着秘密地来到了我们团部驻地。胡士远高高的个子，宽宽的额头向前凸了出来，眼珠很大，往里凹着。他身着便衣长袍，显然是经过一番化装的。他们一进门，我们就迎上去和他们握手。我首先用多年没有讲过的广东话对胡士远说：“好么?好么?老乡，辛苦了!欢迎你到我们这里来。”胡士远马上两脚跟一靠拢来个立正的姿势，笑盈盈地说：“官长，你好，你好!今天来参见你，莫大荣幸。”完全是旧军队里的一套称呼，猛一听到别扭，我顺手把身后的凳子挪到前面请他坐下。“是!是!请同乡今后多多栽培。”他显得有些拘谨。“离家多久了?家中还有什么人?”“家中父母均在，离家快十年喽!”他感叹地说：“非常想念他们，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果然他提到回家了，我看着他笑了笑说：“快了，只要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就能回家了。”我看他有点惶惶不安的样子，话锋一转，随口问道：“你到我们这里来不会暴露秘密的?”“过去我经常到据点外面伪乡保公所去玩，今天又说下乡玩，并且请了假，他们是不会发觉的。”他很有把握地说。“你很进步，早就和我们建立关系了，暗中帮助抗日，很好。”
他看我表扬了他，才自然了一些，一会儿又认真地说：“谁愿意死心塌地当汉奸，出卖自己的祖宗呢?不过，说实在的，我现在的脑袋有点开窍了，还多亏蔡同志的帮助。”话扯到正题上来了，我就问他：“那个刘庭福是否相信你呢?”“我懂得些正规军事训练知识，同时，我又是个外乡人，本地没有社会关系。平时他对我一般还是不怀疑的，但刘庭福部队全部是本地人，我这外乡人是被排挤的，经常受他们的气。”他忽然停住了，两眼不住地看着我，突然眼睛一愣，急促地说：“老乡，我把部队拉出来参加新四军抗战行不?”“是个很不错的人，还有些气节。”我心里想，但现在还没有到交给他任务的时候，就劝导他说：“你把部队拉出来参加新四军抗战，我们当然欢迎，不过，现在还没到时候，你暂时还得委屈一下。干伪军当然不光荣，对祖国有罪过，但是只要‘人在曹营心在汉’，暗中帮助抗战，同样可以立功赎罪，人民也会原谅的。”
他仔细考虑了一会儿，才点头表示同意。‘谈话的气氛是融洽的，我接着详细地询问了尤集里面的兵力部署与他自己对部属的控制能力，他都回答得很干脆。他的部队防守在尤集据点的北面，手下的兵力他都能控制。我考虑着如果利用他这个防地作进攻的跳板，里应外合，只要部队能进去，一切问题都可以解决。于是我带着试探的口气向他说：“你不是想抗日吗?如果你只是把部队拉出来那不是太便宜敌人了，如果你能作内应，配合我军的进攻，一下子能拔除尤集的据点，你说会怎么样呢?”这时，他显得有些激动，随即严肃地回答说：“是啊，真是个好计策。”然后又说，“你们部队如从我们防守的北面进攻，保证队伍进了据点别人还不会知道，消灭尤集敌人活捉刘庭福一定没问题。”这时我也严肃地对他说：“如果能实现这个计划，你就可以立大功。
不过，目前最重要的是你要保守秘密，团结好自己的部队，要是走漏了风声可不是闹着玩的。”他答应了以后，我又说：“至于是否行动，以后由老蔡通知你吧!”正在这时，管理员跑来通知吃中饭。在吃饭中间，我又详尽地问了尤集伪军的情况，并把当前的抗战形势和我军对伪军的政策讲给他听。饭后他没休息就赶回去了。第二天，我们带着异常兴奋的心情到了军分区司令部，向分区首长作了汇报，并提出了建议。分区首长询问了胡士远的详细情形以后，进行了分析，最后同意胡士远作内应，并指示我们抓紧时间，积极准备，但必须绝对保守秘密。回团后，我们又作了研究，估计敌人自以为兵力足、火力强、工事坚固，思想比较麻痹。我们只要通过鹿砦、木城、壕沟，登上北面围墙，进入大坝，胜利是完全有把握的。于是，决定从上到下，从党内到党外，层层布置对尤集里应外合的战斗。分区转来了师部批准这次战斗的电报，并决定由我团一营协助二团担任主攻，一团和我团二、三营担任打援、阻击。由于这次战斗胜利的关键在胡士远身上，分区首长要亲自见他一次。
于是，由蔡铁群同志带着他，秘密出来一直到了分区司令部。司令员接见了他，同他研究了战斗部署和进攻的路线。胡士远将尤集据点的工事、地堡、炮楼、火力点、兵力布置、各级指挥所据点和夜间哨长的位置等等，作了汇报并绘成了详图。最后决定二月九H夜间一点钟开始攻击，胡士远答应负责将九日夜间敌人的口令送出来，并准备好部队进入尤集大坝后的攻击向导。攻击的日子终于到了。
一九四五年二月九日黄昏，各营进行了最后一次战斗动员。战士们听说还有分区主力担任主攻和配合，都乐坏了，纷纷保证在战斗中立功。我和团长一同到一营了解战斗动员和准备情况。营长和教导员对我们说：“战士们提出口号：攻进尤集，活捉刘庭福!拔掉尤集，打通运输线!”这个口号很有力，迅速传遍了每个连队。夜幕慢慢降临了，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四周一片黑暗。部队寂静而迅速地渡过滩河，迎着冷风向北跃进。经过五十里的行军，在午夜十二时半到达离尤集东北一里多路的进攻出发地，各营、连干部挨个地检查战士们的子弹带、手榴弹及鞋带扎得是否牢靠，跑起来有无响声。部队稍加整顿后，就展开了战斗活动。担任前哨主攻的一连很快就接进了鹿砦，在紧靠寨墙的洼地里隐蔽起来。连长轻轻地命令通信员打特地带来的小猫，这是事先规定好的联络信号。小猫“喵喵”地一叫，胡士远知道我们来了，连忙带着几个人一个箭步蹿下圩沟，把木城和鹿砦扒开，和突击部队联络上了。由胡士远作向导，部队就一个跟着一个，弓腰小跑地穿过了鹿砦、木城、小木桥，越过壕沟，架梯爬进据点。攻击敌人团部所在地的小圩子是战斗的关键。进入据点的一营随即分两路，一连作为突击队往西攻小圩子，二、三连往东控制尤集东北角，掩护后续部队进据点。两路突击队跟着胡士远从北往西直奔小圩子的东门。
因为他们人多，在路上遇到几次哨兵的查问，但都被胡士远借口“找团长有要紧事”混了过去。突击队离小圩子东门只剩一二十米，守备的敌人问口令，胡士远先迎上去，口令还没有出口，突击队就一拥而上，冲了进去。顿时，“砰砰”的步枪声、“哒哒”的机枪声划破了静静的黑夜。战斗就这样在敌团部里打响了。这时，我们后续部队也进入据点，各按自己的进攻路线挺进，一下子就把尤集的敌人分割为四处，包围起来。正在睡梦中的团部敌人被突然的枪声惊醒了。伪副团长沈定坤还没来得及下床，就当了俘虏。其他官兵便像苍蝇一样，东逃西钻，最后也都一个个被俘虏了。在碉堡里的少数敌人慌慌张张起来抵抗，经过一个小时的激战，都被迫走出了炮楼。只剩下老奸巨猾的刘庭福凭着地形熟悉，竟悄悄地带着卫士，退到小圩西边三层高的大碉楼里企图固守待援。一营发现后立即追上去，把大碉楼团团包围起来，展开了政治攻势。战士们轮番地喊话：“共产党、新四军优待俘虏，缴枪不杀!”“刘庭福，你的全部人马都完蛋了。你再不投降，就请你见阎王啦!”负隅顽抗的刘庭福默不作声，用机枪猛烈射击我们。显然，敌人是企图顽抗到底的。这时天已快亮了，不能再耽误时间，团长立刻下达了爆破的命令。随着“轰”的一声巨响，炮楼的整个西半部炸塌了，战士们冒着浓烟一股劲儿冲了进去……
经过三小时的激战，我们拔掉了尤集据点，生俘了伪团长刘庭福以下官兵一千余人，无一漏网。据点里的迫击炮、轻重机枪、高射机枪、步马枪、电台、卡车以及其他军需物资全部缴获。自此以后，这个号称敌伪徐州外围的“坚固堡垒”的尤集，却成为我们保护运输线、支援主力西进的“坚固堡垒”了。
浏览：573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