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子健回忆永不陨落的将星彭雪枫

Admin 发表于2015-10-14 10:05:56
抗战爆发后,党中央派彭雪枫同志率领抗日游击队从河南确山竹沟出发,经睢杞太与吴芝圃的三支队会合,进入豫皖苏边区,成立了新四军第六支队,统一领导了这一地区的抗日武装力量。
皖南事变后,经中央军委批准命令,成立新四军四师,彭雪枫任师长。一九四O年四月底,我们西路军从新疆到达延安后,总部分配了五十个干部由我带队到豫皖苏边区投入抗日战场。同志们对于能够分配在彭雪枫司令员手下工作都很高兴,一路上尽管遇到国民党部队的摩擦与刁难,但依旧兴致未减,行色匆匆。我们一行五十多人,虽然无一人见过彭雪枫司令员,但正如古人所说的那样,“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早在五次反“围剿”时,我在五军团就听说过三军团有个师政委叫彭雪枫,是个文武双全、德才兼备的将领,部队里有许多关于他的传说:一九三O年夏,彭德怀率领红三军团第一次攻占长沙时,首先攻人长沙城直达湘江河畔的,即为雪枫同志所率领的大队;一九三三年在第四次反“围剿”的抚州八角亭战斗时,雪枫同志任三军团四师政委,该师在与白军第四师战斗时,被敌人钻隙突入到师指挥所附近,雪枫同志亲率部队以反冲锋打垮了敌人一个师的冲锋,从而稳定了战局,创造了我军战争史上的奇迹;更震动全军的是部队驻在乐安县时,师政委彭雪枫同志连夜摸黑追上叛徒师长郭炳生暗里带走的部队,经过他的宣传喊话,部队很快恍然大悟,折回头来,郭炳生叛变只带走了一个警卫员……
这些带有传奇色彩的壮举,使我们大家早就十分仰慕彭雪枫的名字。人们的心理往往是这样的:对一个人愈是仰慕,越容易联想揣摩他的肖像。我猜想,彭雪枫同志,一定是个身材魁梧、满腮胡须、言语不多,老成持重的将领。我们从延安出发,一路经过潼关、涡阳,费尽无数周折,最后总算到达了新四军六支队所在地新兴集。
记得那天上午,由涡阳新四军办事处的一位参谋领着我们来到了新兴集秦王庙的一个院子里,我将队伍刚刚整理好,准备找支队首长报告,彭雪枫司令员从一间低矮的小茅草屋里走出来,他笑容可掬地高声向大家喊道:“同志们一路辛苦啦!”我见来人这么年轻,心想一定是支队司令部出来接应的参谋,连忙举手行礼,他很正规地还了礼,走上前来与我握手,涡阳来的那位参谋连忙介绍说:“这是六支队彭雪枫司令员,代号一O一。”说着,又指着我介绍说:“他叫饶子健,是从延安带队来的。”
彭司令员将我的手握得更紧,连声说:“来得好哇,来得好哇,现在六支队正需要干部,有点求贤若渴,你们这一来,无疑是旱地里落下了及时雨!”说着,走近队伍,与同志们逐个握手,我在旁边将每个干部的名字职务一一作了介绍,他边握手边说:“欢迎,欢迎,辛苦啦!”同志们一听说他就是彭司令员,惊诧的目光一齐投来,不用说大家的心情与我一样:原来他就是横戈马上、驰名全军的高级将领彭雪枫!雪枫同志中等身材,脸型胖瘦适中,穿一身灰军装,腰间扎着一根插满子弹的皮带,斜挎着一支乌亮的左轮手枪,绑腿打得利落美观,操着满口河南口音,口齿十分清楚,微红的面孔像秋天的高梁,眉宇间透露着英豪俊气,体现着军人的严整风度。
握过所有同志的手之后,他用商量的口气对我说:“屋子在西边,已经准备好了,解散进屋休息一下吧,前面有井,打点水洗一洗,情况住下来再谈?”我顺手从口袋里掏出花名册递给了他,他接过后随即认真地翻看起来……’我将队伍安排好后,便和喻新华、周纯麟、宋日昌等几个带队的同志一起来到了雪枫同志住的小屋子里。“怎么样?饶子健同志,一路恐怕不会那么顺利IE?”没等我们开口,雪枫同志就好像已经知道我们在路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似的。我难过地说:“走到洛川时,总部带给支队的书籍,被国民党地方行政公署的一个保安部队扣压去了!”宋日昌同志接着详细汇报了书籍被扣压的经过。雪枫同志耐心地听着,我原以为他听过汇报之后会批评我们几句,或者骂一顿国民党顽固派,以泄心中怨愤,哪知他却爽朗地笑了,用诙谐的话语安慰我们说:“看来国民党部队也喜欢政治学习了,这很好,让他们读一读也没有什么坏处,省得我们专门发书给他们,他们还不愿接受!”一席话,把大家说笑了,拘谨的心情也放开了。
接着,雪枫同志又细心地翻看着手中的花名册,不时地询问着这支干部队伍的状况,各自有些什么特长。当听我介绍周纯麟同志在新疆学会了骑马时,他高兴地说:“那好畦,真是过河遇上了摆渡船,我们支队要成立骑兵团,看来这个任务就历史地落在他的肩上喽!”后来周纯麟同志果然担任了骑兵团副团长(后任团长),全团骑兵训练有素,驰骋中原,在与敌伪顽拼搏中屡创战绩,这是后话。
这天晚上,六支队司政机关茅草盖的“礼堂”里,两盏汽灯耀眼夺目,晚饭后,各部队有条不紊地进入“礼堂”,这是为我们举行的欢迎大会,会场唯一的布置就是主席台上一张普通的桌子和一条长凳,长凳放在主席台的一角,这是给主持会议的人坐的。我们是“客人”,被安排在会场前面的中间位置。队伍进入会场后十分安静,各路队伍在看齐之后,随着指挥员“坐下”的口令声,刷地一下,全体席地盘腿而坐,没有一点拖泥带水,从进场到开会不过三五分钟的时间,不消说,部队是训练有素的。
政治部主任肖望东同志主持会议,随后彭司令员讲话。彭司令员从台角的那条长凳上站起来迈着虎步走到桌前,灯光下,他那年轻的英姿毕现,他依旧是白天那一身打扮,所不同的是明亮的眼神里透露着威严锋利的目光,在开口“同志们——”一句之后,他顿了顿,用这目光扫视了一下全场,全场立刻出现了异乎寻常的肃静,接着,会场上响起了他那十分富有鼓动力的演讲,一口标准的河南口音,听起来动听悦耳,增添了演讲的魅力,他的言辞如行云流水,逻辑鲜明,轻重缓急有致,配之以十分得体的手势,整个讲话清晰生动,富于节奏,说明彭司令员极善于辞令。听了这样的演讲,既是受到了一场深刻的政治教育,又像得到了一次完美的艺术享受,听得同志们一个个都入了神。
彭司令员首先介绍了豫皖苏边的抗日斗争形势,语重心长地指出:“这里还是国民党统治区,我们的正面面临的是国民党何柱国的一个军和地方各种顽固势力、汉奸维持会;我们的背面(指津浦路、陇海路沿线)被日本鬼子所据守,萧县、永城、夏邑、毫县等地都是H本鬼子的据点,涡阳是顽据点,涡阳以北的石弓山等大集镇是伪据点,顽伪据点似犬牙交错,星罗棋布,密如蛛网,敌伪顽臭味相投,串通一气,鱼肉人民,压迫群众,我们是处在敌人的四面夹击之中。在这种复杂的斗争形势面前,我们必须遵照党中央、毛主席制定的斗争策略去办,对国民党顽固派的斗争,要有理、有利、有节。对日本鬼子、汉奸维持会,则要刺刀见红,寸土不让!”
讲到最后,雪枫同志怀着憧憬未来的心情无比激动地说:“同志们,我们现在正面临着抗日斗争最困难的时期,但这只不过是黎明前的黑暗。启明星已经升起,曙光就会到来,只要我们全体将士同舟共济,同心协力,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光明就是我们的!这个时刻已经为期不远啦!到那个时候,这里将变成一个大舞台,我们的人民将会在这个舞台上载歌载舞欢庆胜利,缅怀今天我们所进行的壮丽事业!”彭司令员的讲话把我们带入了一个无限光明、美好的明天。最后彭司令员大声地问道:“同志们,有没有决心克服面前的困难?”“有!”全场一声回答,如千钧雷霆,瞬间戛然而止。“好,我的话完啦!”台下爆发出一片热烈掌声,雪枫同志谦逊地行礼致意。会后,拂晓剧团为我们表演了精彩的文艺节目。这一夜,我们从延安来的同志沉浸在无比的欢乐与兴奋之中,几天来在途中被顽伪分子激起的怨愤,憋得满肚子的窝囊气,顿时驱之一净,从延安到淮北,那种感觉,就好像从一个家到了另一个家。
翌日上午,我们五十名干部的分配方案便拟订好了。司、政首长分别找大家谈话,介绍情况,政治部副主任赖毅同志与我谈了话,分配我到三团任团长。到三团之后,与彭司令员的接触就更多了,司令员给人印象最为深刻的,是他丰富的知识和“以理服人”的领导作风。他对部下爱兵如子,但对干部要求严格,而这种严格又总是用既严肃又善意的态度进行批评,批评时不夹杂一点私心,不会使受批评的同志感到委屈。他的批评用语,大部分是说理,充满着深刻的哲理,使人听后备受教益。他虽念过书,但因早年参加革命,中途退了学,但由于他的刻苦自学,浏览群书,因而学识渊博,什么话从他口中出来,显得那么有水平,哪怕是引经据典也一点不觉得别扭,既给人以知识,又幽默风趣,难怪红军时期,他以“讲道理”的将领而著称。时间长了,听不到他的批评,心里还憋得慌呢!”雪枫同志给我第二个深刻的印象,是他沉毅果断、干练利索的指挥作风。
一九四O年六月一日,为检阅部队整训成绩,振奋军威,支队召开了纪念“五卅”大会。当时,部队和机关工作人员都集中到新兴集北门外的广场去了。我团只派出一个营由营长张永远同志带领参加大会,我带领另外两个营在永城以北、夏邑以南的韩道口、会亭集一带活动。
当天晚上,我突然接到支队司令部来电:“会场遭到宿县经石弓山来敌袭击,速率你部监视牵制永城之敌,以防出洞增援。”接到电报后,我吃了一惊:永城在新兴集北,相距只有四五十里路,驻有日寇一个中队,一旦他们趁机出动,就会两面夹击我军。我当即率领全团余下部队向永城方向前进,在永城附近选择好有利地形,对部队作了简单动员之后,便指挥迫击炮打到城内,永城守敌突然遭到我军袭击,也感到莫名其妙,一时摸不清我军实力,吓得龟缩在洞里不敢露头。这边新兴集战场上的敌人,是从宿县经过临涣集、石弓山来的,目的是袭击我司令部驻地大王庄。据支队同志们回顾说,对于敌人的突然袭击,部队当时有些紧张,担心战局被动会出大事情,大家一齐将目光集中到主席台,注视着彭司令员,只见司令员毫无惊慌之色,异乎寻常的冷静,以坚定沉着的步伐走到台前,先用锐利的目光环视一下全场,数千人的会场顿时安静下来,随之响起了司令员清晰洪亮的命令声:“同志们,很遗憾哪!我们的‘五卅’纪念大会敌人不让开:现在东面已经发现了敌情,
战斗的时刻到了,同志们要鼓足勇气,镇静沉着,准备战斗!现在听我的命令:直属部队向西北,XX向西南,迂回敌人,XX跟我到南门,各路部队要灵活机动,果断出击,消灭敌人!马上把部队带开!”彭司令员果断有力的战斗命令下达之后,会场上的部队迅速撤出,分别进入阵地。敌人顺着东门外大路向南开去,彭司令员很快发现了敌人的行动意图,分析敌人到大王庄扑空后会掉头逃跑,便指挥部队继续原地待命,待机歼敌
。敌人到了大王庄,乱打了一阵枪,却没有发现我军一人,扑空后感到奇怪,着了慌,怀疑我军早已先敌设下埋伏,敌人怕遭我军伏击,不敢在大王庄久留,于是仓促撤走,殊不知它早已在我军罗网之下。彭司令员抓住战机,指挥部队四面包抄,刚才还骄横得不可一世的敌人,被这突然站到面前的天兵天将吓慌了,还没来得及拉开枪栓就已经见了阎罗王,活着的敌人只顾爬上汽车仓促逃跑。这一仗结束后,部队稍事休息,大家在回顾战斗经过时说,如果不是司令员指挥得力、坚决果断,这场战斗的结局就完全可能会是另外一个样。
彭司令员高超的军事指挥才能,赢得了部下的信赖与敬仰,同志们说:只要是跟着司令员打仗,心就放下了一半。作为军事指挥家,雪枫同志在作战中是以司令员的身份出现,但在平时生活上,他却是我们中间的一兵一卒,绝无异样。记得每当我们各团的领导同志到支队司令部开会,雪枫同志那只黄色帆布包里的香烟,同志们随手可取。他与战士和群众有着水乳交融的关系,对自己的生活要求十分严格,生怕自己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他常教育干部说:“我们的战士远离父母,在家靠父母,到了部队就要靠领导,应该有盐同咸,无盐同淡,绝不存在个什么我尊你贱。”
有的干部考虑到首长工作没日没夜,过于劳累,多次建议司政机关给首长另开小灶,这事后来被雪枫同志得知了,他在一次干部会上生气地说:“同志们以后不要再提‘开小灶’的建议了,那小灶的饭吃了不好‘消化’呀,还是大锅饭咽下去顺畅,战士们吃大锅饭能打仗,能冲锋,我们吃大锅饭一样能打仗,能冲锋,还能知道战士的甘苦。”他这一说,以后谁也不敢再提开小灶的建议了;一次雪枫同志生病,炊事员实在心疼,给他做了碗病号饭,说是病号饭,其实不过是碗普通的面条而已,雪枫同志知道有几个战士也在生病,就叫炊事员送给战士病号吃,炊事员不忍心,他就亲自给战士们端去,而自己仍和同志们一样吃高梁面和发霉的山芋干;
一次军工被服厂在发放服装之前派了一个同志专程来给支队首长量体裁衣,这同志第一个找到彭雪枫司令员说明来意,彭司令员一针见血地批评他说:“你们被服厂还能琢磨出些新花样吗?好哇,你们要量的话我不反对,回去对你们领导讲一下,先把部队每个战士的身材都量一遍,然后再来给我量!”被服厂的那位同志受到这顿严厉的批评后心悦诚服,连声检讨说:“首长,我们错了!”由于彭师长的严格要求,四师广大干部都和战士一样,衣食住行,决不特殊;他对己薄、待人厚,周围群众妇孺皆知,无人不晓。一次他生病发烧,炊事员偷偷为他下了一碗面条,不巧,附近有一位老大娘也生病发烧,他听说后,就叫通信员将这碗面条端给了那位老大娘,而他边吃着山芋干边笑着对周围的同志说:“粗茶淡饭格外香,竹篱茅屋蔽风雨。
别小看这山芋干,就是它养活了豫皖苏边的人民和我们的部队!”后来那位老大娘得知那碗面条是彭司令员送来的,老泪横流,逢人便讲。雪枫同志盛德远扬,当时豫皖苏边区的老百姓只要坐在一起,不谈“彭司令”不成话题。雪枫同志既是率兵打仗的出色军事指挥家,也是优秀的政治工作者和宣传工作者。
抗战时期,他亲手创办的《拂晓报》,是战士们争相传阅的报纸,曾受到毛主席的表扬,每当他下部队听到有意义的事情,总是鼓励某个能拿起笔杆的战士将它写出报道来投给((拂晓报》。他本人也是《拂晓报》的一个优秀报道员,经常为报纸投稿,撰写社论,他写的文章深入浅出,寓情人理,深受干部战士的喜爱;由他组织建立起来的拂晓剧团,极大地丰富了部队的文化生活;由他一手创建和培养起来的骑兵团,是一支能征善战的劲旅。《拂晓报》、拂晓剧团和骑兵团是新四军四师的三大/法宝,彭雪枫同志对这“三大/法宝”可谓关怀备至,悉心培育,可以说是他用对革命事业无比赤诚的心血浇灌出来的三朵鲜花!正因为如此,新四军四师在豫皖苏边区被人民群众称为“天下文明第一军”!像任何事物一样,人无完人,雪枫同志也有失察的地方,但关键的是他能够很快地从中吸取教训,引以为戒,决不刚愎自用,固执己见,而一旦出了问题则勇担责任,表现了一个政治家的胸怀和品德。
“六一”战斗结束不久,黄克诚率领从冀鲁豫南下的八路军与六支队会合,编为新四军第四纵队,下辖四、五、六三个旅,由彭雪枫任司令员,黄克诚任政委。六旅是在七月间组建的,我们的“老三团”编为该旅十六团,另设十七团、十八团,这两个团是鲁雨亭、耿蕴斋在我们地方党的帮助下,收拢国民党在与日寇徐州战役中溃散下来的部队,组织成为抗日武装的。鲁雨亭的部队编为十七团,团长由刘子仁担任;耿蕴斋的部队编为十八团,团长由吴信容担任,余下人员编为肖县保安队,由耿蕴斋任保安司令。六旅旅长由谭友林同志担任,后因他调去延安学习,任命我为六旅代理旅长。
接任前,我曾反复考虑,觉得这次人事安排不够合适,刘子仁和吴信容都是原国民党西北军的旧军官,不断结帮拉伙,扩充个人势力,对职务安排不满,嫌官小,牢骚颇多,恐怕关键时刻难以指挥得动;况且三个团中有两个团都是在当地组建起来的原国民党官兵,这些人没经过阶级斗争考验和彻底改造,又都编在一起,很难说能靠得住,在这种情况下,旅长很容易被架空,造成指挥失灵。
当时纵队司令部在蒙城一带,我们六旅在永城一带,相距一百余里路,记得因部队当时刚刚组建,各种事情繁多纷杂,我无暇专程到纵队司令部去,就发了一封电报给彭雪枫司令员和张震参谋长,电报内容大致是:六旅旅长由我代理不适宜,建议让刘子仁、吴信容分别担任正副旅长,我到团里当团长,另一名团长可从部队营长中提拔。由于在电报上不宜讲得更多,所以这封电报未能引起纵队首长的足够重视。结果不久,就发生了吴、刘串通保安司令耿蕴斋率部叛变。耿、吴、刘的叛变是在一九四O年十二月中旬,当国民党又一次掀起反共高潮时,我主力进军淮上,后方空虚之际,刘子仁、吴信容及耿蕴斋为国民党进攻我豫皖苏边区的暂时胜利所迷惑,于十二月十二日同时率部投敌叛变。由于许多指战员反对叛变,十七团、十八团政委蔡永、方中铎经过斗争,各带一个营突围出来。
事变发生后,我立即电告彭司令员,他随即派出吴芝圃及肖县县长纵汉民同志专程找到吴信容谈话,提出三个条件:一是释放支队派去的干部即“外来干部”,二是交出电台,三是服从命令听指挥。吴信容和刘子仁有所不同,他还没把事情做绝,经过谈判,答应把拘留的干部放回。而刘子仁则与我军坚决为敌,将我军派去谈判的干部在返回途中杀害,欠下了又一笔血债!后来,雪枫同志到六旅来检查工作时,我如实说出了电报中的想法。他问我:“那依你的意见呢?”我说:“本来应该将我们这几个‘老红军’放到十七、十八团里去当团长,一来可以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基层,利于改造部队,二来我们也拥有兵权,万一隋况吃紧,吴信容、刘子仁靠不住,我们也能控制住部队。”雪枫同志说:“为什么不早谈出你的想法?”我说:“谈了,在电报上可能没说清楚。”雪枫同志沉思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看来雪枫同志当时对刘子仁、吴信容也有警惕,但警惕得不够,正如他自己后来检讨的“处理问题不够炉火纯青、经验不够丰富”,因而导致了这次人事安排的失误。
司令员没有埋怨责备部下,反而讲由领导来承担这次事件发生的全部责任,我们在感到内疚和惭愧的同时,感受到了雪枫同志推心置腹、敢于揽责的政治家胸怀。皖南事变后,新四军四师面对日寇的频繁扫荡和顽、伪的重重围剿,在这极端困难的形势下,彭雪枫师长率领四师在路西坚持了三个月的反顽斗争。这期间战斗十分频繁,我军几乎每天都要与敌人周旋,师长夜以继日指挥全师作战,已经疲劳不堪,但他仍以顽强的毅力战胜困难,多次到部队,鼓舞士气,他来到哪里,哪里就被鼓起旺盛的斗志。
一九四一年四月中旬,敌我斗争达到了“白热化”。一天夜里,我旅三十四团移至万楼一带宿营,因为食宿困难和为减小部队目标,各营不得不分散驻下,次日拂晓,宿营在万楼附近裴桥的三十四团一营一连及营部、团部的同志突然遭到叛军刘子仁部的包围,他们只好退至万楼据守。因部队分散,我身边只剩三十四团一营两个连和二营三个连,我只能指挥这五个连在万楼外围阻敌。战斗从早晨八点一直打到黄昏,我几次率部队欲接出围子内的部队,因敌人向围子的包围已经合拢,我难以突破靠近城圩,在围内的一营营长芦德雨、教导员董立军几次率部试图突围,都因敌封锁严密未能奏效,最后终因敌众我寡,万楼失守,我坚守在万楼的全体官兵以宁死不屈、百折不挠的革命精神,一直坚持战斗到最后一息,大部分同志阵亡,芦登玉等二十多名同志被敌人逮捕,除团卫生队医生刘显明同志因顽军看守不严、机智逃出外,余者都被拉到太和枪杀了。
烈士们的遇难使大家悲痛不已。我在向雪枫同志汇报后,向部队传达了雪枫同志的指示:“由于形势的恶化,师党委根据华中局和军部指示,决定将部队全部撤到津浦路东,到敌人后方去。冤有头,债有主,血债一定要用血来还。‘君子报仇,三年不晚’,三年后我们一定会打回来的!”四师到路东后,大力开展了根据地的发展、建设工作并发展地方武装。在宿县地区成立了宿东游击支队,开展了游击战争,在三十三天的反“扫荡”期间,彭师长不负众望,指挥正确,历经三十多次大规模战斗,敌人到处扑空,始终处于被动挨打的地位,最后不得不以失败而告终。
反“扫荡”结束后,师长又指挥部队马不停蹄,连续作战,一举拔掉了日伪在我根据地中心区新安下的“钉子”,不久,国民党顽固派韩德勤部被我苏北新四军打过了运河,韩德勤带领三个团到达了我四师的防区山子头,企图从这里往路西逃窜。彭师长不失战机,亲率主力十一旅和九旅给顽军以迎头痛击,一举歼灭韩顽一个多团,敌师长韩德勤被生擒。当时许多同志建议将韩德勤公审枪毙,为国锄奸,为民解愤,但雪枫师长以民族大业为重,与韩进行谈判,促使他改邪归正,早日走上抗日道路。韩德勤在谈判桌上理屈词穷,一筹莫展,最后不得不被迫答应谈判条件。这件事对整个华中国民党顽军震动很大。雪枫同志指挥部队撤出路西时曾预言三年后一定会打回来的,这一预言实现了。
一九四四年八月,党中央和华中局决定四师主力一部重返津浦路西,重建豫皖苏抗日根据地,牵制敌人,配合豫东皖西的大别山区的五师作战。八月十五日,四师决定由彭雪枫师长率领十一旅的三十一团、三十二团,九旅的二十五团及四师骑兵团西征,余下部队继续留在津浦路东,巩固抗日根据地。十九日晚上,听说彭师长要率部西征,我专程骑马从杜冲出发跑了四五十里到达师部,欢送彭师长。他住在两间简陋的小茅草屋里。在这里,他与我们各旅前来送行的干部畅谈话别。对于师长的出征,我们真有点依依不合:一来师长指挥有方,跟他打仗痛快;二来路西形势严峻,去后必遇恶仗。彭师长还是一如既往,情绪高昂,从容镇定。对于我的到来,他感到有点不应该,认真而严肃地说:“这么远跑来干啥?看累得这身大汗!”说着,便递过一条毛巾。我说:“听说师长要出征路西,我代表大家来看看你呀!”他笑了,连忙给我倒了一杯开水,搬来一条凳子让我坐下。我问道:“师长啊,有何指示?”他说:“师部还在路东,政委(邓子恢)还在路东,你们要紧紧依靠政委,把工作做好,把地方武装巩固发展起来,等日寇投降后,国民党向我发起进攻时,让它陷到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里去!”边说,边向我和其他同志递过香烟。
这一夜,我们谈了很多话,谈得最多的是根据地建设和部队训练,他特别指示我们,由于征战不息,部队干部伤亡很大,要注意考察和培养干部。临别时,我说:“师长,祝你们到路西多打胜仗,我们在路东等着看你们的捷报!还有,到了路西,你一定要注意安全……”他爽朗地笑着说:“谢谢你的关心,回路东以后再见!”月色下,他伸出有力的大手与我握别。在我策马回营的路上,心情久久难以平静,对师长坚定的革命意志和高尚的革命情操,不禁油然而生敬意。可对师长此去路西,又生出阵阵的不安……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次分别,竞真的成了我们最后的永别。
十月份,我们分区部分同志到各县检查工作回到半城以北的路口时,无意中听到有的群众说:前些日子从西面过来一辆牛车,车上拉着一口棺材,后来那棺材又用船从濉河口运到洪泽湖的芦苇荡里,不知道是谁入殓,很秘密。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使我为之一怔,凭着军人的本能,我感到事情有点蹊跷。一般情况下,战场牺牲,都是就地掩埋,如此秘密隆重,难道……我不敢再想下去,立即打电话问邓子恢政委:“听说从路西最近运过来一口棺材,究竟是谁牺牲了?”政委在电话里沉痛地告诉我:“是雪枫同志牺牲了!”“什么?这是真的!”我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了一句。“是真的……”政委哽咽了。
后来从张震参谋长那里知道了雪枫师长牺牲的过程。雪枫师长率部西进后,连克数敌,敌军为阻止我军西进,在河南夏邑八里庄修筑了围寨,还在寨西南角修筑了一个小圩子。敌军傲视我们装备简陋,特意在小圩子中间修了一座很高的碉堡,八里庄四周均在这座碉堡控制之下,由顽、伪、土匪“混血儿”李光明支队盘踞着。
九月十日早饭后,师长骑着名叫“火车头”的他的那匹白马,带着骑兵通信班,亲自到各团布置任务,对担任主攻的二十五团,打援的三十二团、做预备队的骑兵团,都详尽地作了指示,战斗前对部队又进行了一次动员。战斗动员以后,部队在永城北边的蒋胡同村作了短暂的休息。二十二时整,预定出发的时间到了,部队开始行动,师长没有骑马,和部队一起徒步行军。
快接近敌人的据点八里庄时,听到了敌人的敲梆声、呼喊声,还有零星的枪声。部队停下,经过侦察证实,敌人纯属壮胆,并未发现我军行动,彭师长果断地命令说:“按原计划执行!”二十五团在轻重火力支援下,英勇地越过了八尺宽、一人深的外壕,从北、东两面同时突入八里庄。敌人大部在蒙咙中为我军俘获了,只有李光明的支队司令部与另两个大队仍顽固守着西南小寨。
十一日三时许大寨战斗结束后,彭师长进入八里庄,在一个天主教堂内亲自审问了俘来的两个伪大队长,研究了小寨敌人的部署,然后,亲自去侦察了小寨的地形。师长敏锐地发现,敌人正利用中间碉堡对我进行观察,并以一挺轻机枪对小寨实行封锁,使我军在接敌中伤亡很大。他立即命令二十五团组织特等射手封锁敌人枪眼,只过一会儿,敌射手便被我射手击中。敌人碉堡上的一些枪眼被我封锁之后,只好用砖头堵上,彭师长及时抓住这有利的战机,在拂晓时决定发起总攻,以便在天亮后腾出兵力打夏邑出来的日伪。这时夏邑的敌人已经与我三十二团侦察警戒部队接上了火。
天亮时,敌人突围了,彭师长告诉二十五团徐体三团长立即派部队正面追击,坚决把敌人消灭,又用电话命令骑兵团去截击敌人。他挎着左轮枪,站在围墙的高处观察,以便指挥部队。拂晓时,只见五里庄外烟土飞腾,杀声震天,骑兵团在团长周纯麟的带领下出击了,骑兵如入无人之境,在敌人中间横冲直撞,充分发挥了他们平时练就的马上劈刀、马上射击、跨越障碍等一身硬功夫,敌人既无招架之功,更无还手之力。
战斗很快接近了尾声,成批的俘虏向师指挥所押来,彭师长正命骑兵团将敌支队长押来,准备询问敌人向我进攻计划时,突然一颗流弹飞来,师长迅即倒下了,他哼了一声,眼睛向参谋长注视了一下,刹那间瞳孔里的光芒熄灭了。经医生检查,子弹打中了他的左心房,没跳出来。雪枫同志就是这样为了民族的解放,流尽了最后一滴血,牺牲时年仅三十七岁。雪枫师长牺牲的消息被部队知道后,干部战士无比悲痛,群众得知这一噩耗更是捶胸顿足,悲痛欲绝,他们呼唤着“彭雪枫”的名字,哭声震野。
雪枫师长陨落在旭日即将升起、曙光就要来临之时……不,他没有陨落,也永远不会陨落,他生命的光芒正融人冉冉升起的黎明之光,照耀着我们前进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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