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在太行六分区工作,为了开辟新区,组织上要我任 “八路军豫西抗日游击支队”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接受任务一个多月来,我们一边紧张地组建部队,一边到黄河岸边侦察、寻找渡口。
工作基本就绪时,我接到命令向邓小平政委汇报渡河情况,于是快马加鞭赶到了麻田镇的八路军前方总部。当时朱德、彭德怀等领导同志都去延安了,邓小平同志主持北方局的工作。我刚下马,邓政委就把我迎进了屋里。由于战争环境的艰苦和斗争的紧张,邓政委瘦了,眼窝深陷,两颊的颧骨更高了。他身穿一套灰布军装,精神十分饱满。
听完汇报,他和我一起走到挂在墙上的军用地图前,确定了渡河地点。然后转过身来和我说:“河南过去是汤恩伯、胡宗南的部队,今年四五月间,国民党的四十万大军不战而溃,三十七天丢了三十八座城。他们一部分部队逃进深山去了,一部分被老百姓缴了械。豫西现在的情况非常混乱。”他停了一会儿,在屋里走了几步转过身望着我,加重语气说:“你们过了河怎么站住脚,靠什么开辟根据地呢?光靠打仗是不行的。国民党四十万大军全线崩溃,你们只有两个小团、一千多人,怎么打?你们必须依靠党的政策,用党的政策去宣传群众、组织群众、武装群众,才能站稳脚跟,开辟工作……仗也是要打的,但一定要打得巧。仗不在大,打则必胜。豫西人民很讲义气,不打一点该打必打的仗,群众也是瞧不起的。只要你们坚定地执行党的政策,坚定地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又打一点胜仗,人民群众就会信任,就一定能扩大武装,建立政权,开辟根据地。”
夜风送来一阵阵鲜玉米和嫩高梁的清香。时候不早了,邓政委想了想,又说:“你们过河后,只能是独立工作的局面,中间隔了条黄河,同中央、北方局和总部的联系,除了靠电台,没有别的办法,所以斗争非常艰苦复杂。你们又都很年轻,不够老练。”他要我们互相尊重,加强团结,发挥集体智慧。当时除了徐政委有三十七八岁,我们支队的领导都只有三十岁。谈到部队需要的供应和装备,邓政委把杨立三副参谋长ⅡL{进办公室,要我向杨副参谋长报告,由他负责解决。邓政委还叮嘱杨副参谋长给我找个地方睡觉。因为夜已深了,杨副参谋长要我和他同睡一个炕。这天,我虽然已很累了,但重任在肩,脑海里仍在想邓政委说的话,好久都没有入睡。东屋邓政委办公室的那盏灯,也亮了很久。
回到林县郭家园,我向支队的领导同志传达了邓小平政委的重要指示。大家作了认真的分析研究。部队组建完毕,进行了形势、任务和党的政策纪律的教育,武器装备和银洋现钞都已补充。先遣工作队也顺利过河,担任武装侦察的太岳军区的同志提供了沿途情况。
九月六日早晨,天蒙蒙亮,一声令下,部队整装出发。因为军情紧急,只好边走边发干粮和衣服。三十五团虽是从主力部队和地方武装抽调组建的,但个个英姿焕发,俨然像支老部队。走了一天,赶到了三团驻地。第二天,全支队的部队汇成了一支军威雄壮的铁流。一路上马不停蹄。到了阳城,太岳四分区唐天际司令员对我们说:奉中央和北方局的命令,他们拔除了到黄河岸边的敌伪据点,并已有部队过河,在河南接应我们。唐司令员还请支队的同志吃了一餐黄河鲤鱼,预祝我们成功!到了王屋镇,离渡口只有一天的路程了。
这天半夜,中央来了急电:“敌人正调动部队加强黄河防线,你们必须星夜渡河。”军情急如火。九月二十一日,我们这支一千多人的队伍赶到了济源县杜八联的河清渡口。在地方党的协助下,我们顺利渡河,从磁涧镇附近迅速越过陇海铁路,进入了伊川县境,又在地方部队的配合下,打退了日伪军的“围剿”,向中岳嵩山挺进。
行至石道,我们得到一个消息,说日本鬼子强征万余民工在嵩山脚下赶修机场。我们支队几个领导一碰头,决定立即派三团奇袭机场,解放民工。那天是农历八月十三,向导带路,三团团长钟发生率领三连、九连、机炮连和团部猛攻机场;六连袭击登封西关,切断敌人增援的道路。霎时,枪声大作,火光冲天。日伪军被突然袭击打得晕头转向,乱成一团,死的死,伤的伤。战士们向被铁丝网围着的民工高喊:“老乡们,我们是刚从黄河北过来的八路军,是来打日本鬼子的,你们快跑啊,快回家过八月十五去……”民工们一下子愣住了。当我们第二次喊话时,黑压压的人群涌动起来。我们迅速把铁丝网剪了几个大口子,人流像决堤的洪水冲出来:“快跑啊!八路军给咱放工了!”一万多民工回到家乡后,纷纷传说:黄河北的老八路来了,把老日的飞机场踢翻了。这消息像风似的传遍豫西,人民高兴,敌伪惊慌。夜袭机场是支队挺进豫西后第一个成功的战例,付出代价小,政治影响却很大。
但是,我们所到达的嵩山南麓,东西长,南北狭,没有周旋余地,加上敌人统治严密,不是立足之地。所以我们又挥师南下,来到临汝、禹县和登封三县交界的箕山。这里山势雄峻,日军还未深入,我们决定以箕山的白栗坪为中心,建立豫西抗日根据地。
支队在白栗坪召开了干部会。会上,我们决定当务之急是唤起民众,团结抗日。于是我们立即分兵四路,进行武装大宣传。从太行山出来的时候,我们带了大量的布告、传单,走一路贴一路,还刷标语。支队领导根据陕甘宁边区政府的施政纲领,还起草了一个((约法五章》,表示和豫西人民同甘共苦的决心。可是,部队每到一个村庄,大多寨门紧闭,不见人影,有时还打来一阵阵冷枪。我们只好在野地里露营。有的同志忍着饿,坐在红薯地边,也没有挖一个红薯充饥。在老乡家里做饭、烧柴,总是先过秤付钱。终于,我们用行动赢得了群众的信任。有的老年人说:“人老几辈子,没见过这样的好部队!毛主席的队伍来了!快回来吧!”消息像一阵风似的传开,原先躲在山上的群众都回了村,围着我们问长问短,拉着我们到家里去住宿,有几户还捧出柿子酒来招待我们。逢到赶集,我们的战士就站在凳子上,向群众演讲抗日救国的主张,散发红红绿绿的传单,一起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等口号,抗日情绪十分高涨。
豫西地区兵多枪多,什么自卫队、别动队、守备队、保安团、国民兵团、救国军、挺进军、胜利军、皇协军等等,仅偃师县当时就有十多支武装。
一天,我带着部队从红石头沟翻过山,到了偃师的佛光峪,正碰见支队卫生部长高长喜。他对我说,这里有一个人叫裴子明,他有不少枪,很有势力。要是把他争取过来,对我们开辟根据地很有作用。高长喜表示可以和地下党员一起,做争取裴子明的工作。裴子明在国民党军队中当过连长,后来回家当乡长,欺压群众,横行乡里。但这个人性情直爽,有民族自尊心。国民党溃逃时,他带着乡队缴了十三军一个团的枪械。日本人来拉他“合作”,他不干。根据这个情况,我们派政治部副主任孔祥祯同志做他的工作。但裴子明一直不肯下山,经常拿着两支手枪防备我们。后来,我们又派当地的地下党员贺宏庆、乔华堂等同志上山去找他,对他讲了抗日的形势,赞扬他不与日本人同流合污,干得好。裴子明听了很高兴,但他问:“日本人什么时候才能打败?”“只要顶住,就有好年月。八路军就是来打老日的,他们欢迎你一起干。”乔华堂鼓励他要坚决抗日,不能当孬种。在这同时,我们还几次到他家里,宣传抗日道理。后来,他的大哥和侄子把他叫下山来。我们一起到他家吃饺子,皮定均司令员还送给他一把日本战刀。胖胖的裴子明很高兴,翁声翁气地说:“中,革命革到我家了,我全家都革命!”
在豫西,我们不仅注意团结地方武装,同时也努力争取开明士绅和我们携手合作,取得了很好的效果。争取土顽的工作,政策性强,危险性大,对于团结抗日、开辟根据地,有很重要的意义。我们的同志坚定地执行党的政策,善于用灵活的方式开展工作,因而使一些反动的土顽有的掉转枪口,有的保持中立,有的主动撤离,不仅扩大了八路军的影响,也壮大了我们的武装。由于我们坚持党的统一战线,认真执行了“争取和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一致抗日”的方针,所以,八路军受到各界人民、包括不少地主士绅的欢迎和支持,极大地孤立了日伪军和顽固派。
随着抗日武装的不断壮大,日军在洛阳至郑州的铁路沿线和重要村镇,增派岗哨,加修据点。伪政权及国民党顽固派控制的山寨纷纷加修寨墙,深挖工事,一方面防备我军袭击,同时对我根据地联合围剿,妄图扑灭抗日烈火。针对敌人的反动气焰,我们和豫西人民一起,开展了轰轰烈烈的游击战争。不断在陇海路上摸岗哨、夺枪支、炸桥梁、掀铁轨,打得日伪军心惊胆战。日军损失最惨重的一仗是曹村岭伏击战。曹村岭是一个狭长的山谷,在登封县芦店的东南面,是登封至密县的必经之路。一九四五年二月,我们打荟萃山后,向嵩山区转移休整。因为我们曾在曹村受过敌人袭击,估计敌人会故伎重演,所以在路经曹村时,我们布置了一次伏击战。
当登封城的二百余名日军和唐庄、芦店五百多伪军向我扑来时,三团主力埋伏在曹村四周伺机歼敌。三十五团及支队特务连在向东北方向的花椒岭前进时,鬼子们也在抢占制高点。这时,特务连的战士们像旋风一般向岭上卷去,终于抢占了山头,并先敌开火,打得鬼子哇哇乱叫,退到了半山腰。刚刚下过一场大雪,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敌人开始强攻了,我们决定分割包围敌人。冲锋号一响,三十五团在王诚汉团长指挥下,战士们像猛虎般扑入敌阵。支队特务连连长王金生带二排迂回到山神庙,袭击敌人的指挥所。指导员张静波带一排从西侧割裂敌人集结地与指挥所的联系。两挺机枪吐着猛烈的火舌,集束手榴弹在敌阵中开花,鬼子一片片地倒下去。
当我们冲到山神庙前时,鬼子们端着枪,举着刀,三五成群,背靠背地互相掩护,与我们展开了白刃格斗。我们的战士英勇无畏,与敌人拼搏、厮杀,冲锋、反冲锋。鲜血映红了白雪,一直拼杀到太阳下山,我们打垮了敌人十多次反扑,敌人大部被歼。战后,洛阳的日军大队长来登封,登封城的掘江小队长到西门外迎候,被大队长一连打了几十个耳光。我们用分散的游击战和集中兵力的歼灭战相结合的战法,主动地出击敌人,打了很多胜仗,使根据地不断巩固和发展。在痛击日军的同时,我们对伪军和国民党顽固派,也给予了沉重打击。一九四四年的冬天,我们集中了主力和地方武装,一下子将巩县、荥阳、汜水、密县的伪国民兵团全部歼灭,还袭击了一些乡镇伪政权,使嵩山、箕山连成一片,巩固和扩大了豫西根据地。一九四五年春天,王树声、戴季英同志率领的大部队由延安来豫西,在登封白栗坪宣布成立了河南军区,我们先遣支队编为一支队。
在豫西一年,我们进行了二百多次战斗,解放了十个县,和兄弟部队一起在三点(洛阳、郑州、许昌)两线(平汉,陇海)之间,牢牢地牵制了敌人,粉碎了日军妄图西犯潼关、西安的阴谋,保卫了大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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