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察冀军区首长指示我们依靠群众,隐蔽活动,争取伪军,打击敌人,渡过黎明前的黑暗,积蓄力量,等待时机,准备反攻。实际上我们变成了一支“敌后远征武工队”。由于正确地执行上级指示,到一九四三年春天,大清河北形势已有很大变化。在我们经常活动的地区,已经把敌伪一面政权逐渐变为“两面政权”,部分伪军和我们建立了联系,日本鬼子更加孤立。
一九四三年冬,敌人在大清河北的永(清)、安(次)、固(安)、霸(县)四县设立了伪华北直辖行政区,增调了伪治安军四个团,开始对我进行“清剿”、“剔抉”。
一九四四年三月八日,军分区决定由我带领警卫连和机关部分人员共七十余人,到大兴县境内开辟敌后新区。九日途经新城县姚庄时,因天已破晓,我们临时决定在姚庄宿营。到了村里后,村干部介绍情况说:郑量之带一百余人的游击队,曾驻在这里,昨天天黑时转移了。当我和作战参谋贾森林、教育参谋佟新才以及警卫连长李树维、指导员张勋同志研究这情况时,警戒的战士报告说:村东口附近发现有敌人活动,是日本鬼子还是伪军看不清楚。敌人来得好快啊!我马上和贾参谋、李连长走到村东口,从望远镜里看到在县界沟和坟地内有戴大檐帽的人活动。我对贾参谋说:“敌人已经发现了我们,我们要立即转移。”贾参谋说:“估计很可能是附近据点的敌人,对着郑队长他们来的。”我说:“别人拔了萝卜,我们填坑来了!不管他们冲着谁来的,来了咱们就打。”接着我要李连长马上把队伍集合在村西南,准备向大清河东岸转移,而后待机行动。
部队以急行军速度转移,当离开姚庄一里多路时,就听到撬庄村北一片人喊马叫,乱哄哄的。根据情况判断,这是从固安县来的日伪军。当部队继续急进时,发现我处在三路敌人合围之中。顷刻间,西北面敌人的先头部队已经以火力向我实行侧击。这股敌人是新城县铁杆汉奸王风岗的部队。我命令李连长:煞煞这股伪军的气焰。顿时,机枪向敌人射了过去。炮手崔福扛着小炮(即日造)k.sk式掷弹筒),走到我跟前问:“参谋长往哪儿打?”我用手一指说:“目标西北方向小树林内,只打两发。”随着我的声音,崔福就地单腿一跪,用眼一瞥,“轰,轰”两发炮弹完全命中目标。警卫连各班向密集的敌人一齐发射子弹和手榴弹,打得敌人从小树林中向西溃退。待我再向西南方插去时,南面的敌人已开始以火力阻止我前进。
为了打破敌人的合围,我们重新决定向东面突围,绕到敌人后边去,寻找机会打击敌人。通过县界沟,便是林子里。林子里是一个五六十户小佃户村,分成三片,都是土房,过去曾是我根据地,群众基础好。这里离北平约七十公里。事后才知道,这次日军指挥官调集了霸(县)、新(城)、雄(县)、固(安)、容(城)五个县的日军三百余人;加上三个团的伪治安军、附近七个县的伪警备队,共四千余人,对附近二十多个村庄进行合击。当时伪治安军十八团一部分,从林子里村东面向大街蜂拥而来。我警卫连犹如猛虎下山,直扑这股敌人,在大街中心与敌展开了肉搏战。进到街中心的敌人被我勇士们消灭了大部分,其余向东逃窜。
不一会儿,敌人的后续部队又拥了上来。日本鬼子督着伪军,利用轻重机枪掩护着,成建制地端着刺刀,喊叫着冲了上来。敌人来势凶猛,我们坚守在街上的战士虽然投出手榴弹,炸死炸伤一些敌人,但仍未能阻止住这一百多敌人的进攻。敌人离我们越来越近了。在街中心突出部一道矮墙后面,我们的一挺机枪,向敌人猛烈射击。敌人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倒下了一大片。日本鬼子不甘心失败,督着伪军再次冲上来,又被机抢撂倒不少。这时大家才看清楚,原来在土墙后面,是机枪射手李宝珍。他用从鬼子手中缴获来的歪把子机枪,阻止住了敌人的进攻。眼看第三批鬼子“哇哇”地怪叫着,端着刺刀,又冲了上来。李宝珍又换了一个位置,只听一阵“嗒嗒”点射,倒下了二十多个鬼子。南北两路敌人被李宝珍这挺机枪的火力隔断了。街上的敌人一部分向东溃退,一部分向南逃跑。李宝珍这个十六岁的少年,浓眉大眼,沉着有主意,人很精干。这次抢占林子里,部队一进村,他机智地从一个小门进去,迅速地占领了街中心临街的墙头。这墙并不高,但便于发射火力,又能控制整个街道。在李宝珍的机枪掩护下,战士已全部进入院内,敌人的进攻被我火力压制住了。
这时,我意识到东西两面是敌人的主力,白天突围已不可能。因此,我决心固守林子里,待夜间突围。我令警卫连立即肃清村内残敌,构筑工事,坚决固守。上午七点左右,敌人向我们开始了猛烈攻击。炮火响成一团,整个林子里上空硝烟弥漫,杀声震天。战斗越打越激烈,敌人不惜代价,集中轻重机枪、不同口径的火炮,连续向我院落攻击。同时,步兵也从四面向我们逼近。警卫连指战员们,沉着机警,以手榴弹、刺刀组织有计划的反冲击,接二连三挫败了敌人的进攻。李宝珍端着机枪,在已经打通的各院落间穿跑。敌指挥官一再企图打通中心街上的通道,但李宝珍与三分队的一挺歪把子机枪相互配合,组成交叉火力,牢牢控制着战斗的主动权,使敌人的企图一次又一次落空。
九时许,我们发现村东一个大院里打出信号弹,判断那里是敌人的指挥所。我马上让身旁的卫生员把炮手崔福同志找来。我问他:“小炮弹还有几发?”崔福说:“现在还有六发。参谋长你命令,往哪里打?”我对佟参谋说:“你带崔福到连部选好的射击位置,对准敌人的指挥所发射,要注意,不能超过两发。”没有多久佟参谋回来向我报告,两发炮弹都打中了敌人指挥所,敌人已向另一处院子转移了。相隔约半小时后,敌人又从西、北两方,向我房院进攻。村西封锁沟上,敌架有轻重机枪数挺,这对我坚守在房顶上的同志威胁极大。我又命令崔福马上炸毁敌机枪群。崔福望着我,右手伸出三个手指,没说话。我立即明白,他只有三发炮弹了。我说:“以后没法弄到炮弹,还得保留一发,关键时用。”崔福和副射手两人,为了接近敌人,绕到村西头一个院内,找好发射阵地。只听“轰轰”两声,敌机枪群阵地一连落了两发炮弹。敌人的机枪哑巴了。几分钟后,不幸的消息传来了,崔福摧毁了敌机枪群阵地后,还没来得及转移,敌人便向他连续炮击,崔福同志不幸壮烈牺牲。在激烈的战斗中,本村青壮年和我们并肩战斗。民兵队长李保林向敌人投出了两颗手榴弹,使几个敌人当场丧命。许多青壮年冒着敌人的炮火,帮我们挖掘掩体。林子里这个居民点,街道弯曲,院落不集中。
战斗开始后敌我双方争夺院落,已形成犬牙交错的阵势,这对我指挥联系造成了困难。为了不中断与各分队的联络,对暴露在敌人火力控制下的地段,挖了半米深的交通沟,同志们爬行与指挥所联系。参谋佟新才善于领会领导意图,作战勇敢。从战斗开始他就在敌人的火力网下,往返各分队传达指挥所的命令。战斗到中午,又平静了一会儿,只有零星的枪声。为避免暴露,不能点火做饭,院内群众就把饽饽送来,给战士们吃。战士们一面监视敌人,一面吃几口饽饽或咬几口生白菜。这时候,在我指挥所门前,跑来一只日本军犬,竖立着耳朵张望,脖子下面还挂着一个什么东西。警卫员裴廷贵问:“参谋长,打不打?”我说:“打!”“砰!砰!”两枪,只见狗四条腿一伸躺下了。裴廷贵从狗的脖子上取下一个圆竹筒,打开里面有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
治安军十九团团长:
被包围的这支队伍,虽人数不多,战斗力很强,绝不是一般的游击队。命你团要集中火力向八路防守阵地逐户摧毁,并速将你团为东亚奋战殉国的二百余尸体统统运回城去,下午如再有亦陆续运回,不得有误。
木村野郎
看罢,我侧身站在门口向外面观察敌情。只听得敌人抓鸡杀猪的声音。我转过身对贾参谋、佟参谋说:“根据给伪治安军十九团的命令判断,敌将集中火力摧毁我阵地,并将再次向我发动总攻。为了坚持和争取时间,我们要做好充分准备。”佟参谋建议,为争取被动中的主动,必要时还要迷惑敌人。我马上叫通信员通知各分队准备在敌炮火过后,相应组织反击,多使用手榴弹打退敌人的反扑,并从死伤敌人身上夺回子弹补充自己。
下午一点多钟,敌十几门迫击炮轮番猛烈炮击,妄图摧毁我机枪阵地。敌轻重机枪打塌了我坚守院落的墙壁,步兵也以密集队形冲来。这时,李宝珍身负三处重伤,但仍从废墟里爬出来射击敌人。子弹打光了,他又把敌人投过来的手榴弹掷回到敌人阵地。后来,他头部又负重伤,牺牲了。李宝珍同志牺牲后,我机枪阵地失守,敌人更加疯狂。这时,炊事班长杜殿甲等同志又抢占了这个阵地的后院,用手榴弹打退敌三次冲锋。手榴弹打完了,又把敌人投过来的手雷还给敌人。敌连续地投掷手雷,他的右脚被炸伤了,躺在血泊中。战士孙华冲过来抢救,敌人又投过一颗手雷,孙华同志的右腿也被炸断。这时,残暴的敌人施放了毒气,战斗更加激烈。然而,我们的战士都很沉着,各战斗小组顽强地坚守阵地。
由于院落相互已连通,敌人冲上来时,各小组互相主动支援,看到哪里战斗最激烈,就相机往哪里机动,打退敌进攻后又回到原阵地。我们坚守的大半条街,所有院落形成了一个整体。在战斗打得最激烈时,我出北门查看,只见二十米外凹地上几名头戴钢盔的日军正探头探脑。我的驳壳枪对准这几个日本鬼子射出几发子弹。在我装子弹的一瞬问,侧面敌人射来的子弹从我的大腿穿过。裴廷贵把我背进房内,当时止血药品已用完。我因流血过多昏迷了过去。约在下午三点钟,我渐渐清醒了过来,贾参谋守护在我身边。我向贾参谋询问部队情况。他说:“战士用倒塌的半截墙作掩体,坚持同敌搏斗。敌人炮火把我们的一些房屋摧毁了,我们在废墟上又重修了工事,用刺刀杀退了敌人几次进攻……”这时,由于我不能行动,房顶上又不断落下炮弹、手榴弹。为了安全,贾参谋把我转移到一个有地洞的房院里。这个地洞原是房东藏粮食用的,深约两米,只能容纳两个人坐着。
夜幕降临时,敌人停止了射击。群众给我们送来一些玉米饼子,战士们吃饱肚子又活跃起来了。大家积极准备着夜间突围。因我伤势重,贾参谋建议把我留下。我经过反复考虑,为了不拖累突围,决定和警卫员裴廷贵钻人房东的小地洞。当天晚上十点钟,部队集中起来,由张勋指导员作了政治动员和突围部署:“月光下突围困难很大,为了减少大的伤亡,我带突击班干掉敌人的机枪,掩护大家突围。”由于敌人疲劳,我们行动迅速隐蔽,当张勋同志的手榴弹在敌人阵地上爆炸时,敌人才发觉。张勋奋不顾身,跃人敌人阵地,展开了肉搏战。这时,附近敌人的机枪扫射了过来,张勋中弹,光荣牺牲。我突击班战士用手榴弹炸死二十余名日伪军。这时,四面八方的敌人机枪向这打来,我们十几名勇士都先后壮烈牺牲。
第二次突围是在三月十日零点左右,贾参谋和李连长带领仅有的三十名战士,向南突围。当战士突围到南街口二百米时,敌人三处火力点的轻重机枪同时向我射击,我军又伤亡十余人。两次突围未成,这时,林子里大部分房院已被敌人占领。我对贾参谋说:“两次突围失利,这对我们继续固守增加了更大困难,要组织全部力量,在拂晓前最后一次突围,能突出去几位同志也是胜利。”贾参谋立即召集有战斗力的干部、战士进行动员,分析了敌情,布置第三次突围。分析情况时,大家认为西边虽有封锁沟,但伪治安军战斗力较弱,有可能出敌不意突围出去。突围的方案定下后,大家清理武器弹药时,发现只剩下一挺机枪,子弹也只有几十发。所有同志都主动承担突击队的任务。
凌晨两点左右,第三次突围开始了。当战士们刚刚到封锁沟附近,敌十来挺机枪交叉火力猛烈射击。由于敌人居高临下,火力集中,第三次突围未成。我在地洞中听到敌人密集的火力情况,十分焦急,对身边警卫员说:“这第三次突围希望又不大了……”第三次突围失败后,子弹几乎全部打光。我们二十来名战士坚守的几座房屋,在群众帮助下,又加强了工事。战士们的刺刀由于与敌人拼了一整天,弯曲得不能使用了,只好从群众那里找来一些锄头、铁锹、铁叉、铡刀等作为继续战斗的武器。十日拂晓,敌人又发起了冲锋。十八岁的共产党员机枪射手辛武和,端起机枪跳出掩体,冲向敌群,猛烈射击。辛武和不幸被敌机枪打中,侦察员李汉达接过烈士的机枪,跳进掩体把满腔怒火贯注在机枪膛内等待着敌人……
战斗持续到上午九时,二十名勇士打退敌人五次进攻。这时,作战参谋贾森林同志负伤了,失去了指挥能力。两个分队长和政治战士辛强同志主动担任了指挥任务。他们召开了党员会,研究了对策,决定把机枪拆毁、步枪摔坏、文件烧光,准备与敌最后一拼。十点左右,敌在火力掩护下,又向我冲来。当敌进到院落时,我全体战士手持铡刀、铁叉、镐头、菜刀与敌展开了肉搏战。十七岁战士安小井,见敌人冲进院来,双手举起铡刀向鬼子砍去,连着砍死了两个鬼子,自己身负六处重伤,光荣牺牲。战士宋大海一见敌人冲进院内,毫不畏惧,拉响最后一颗手榴弹,纵身跳入敌群,炸得四五个鬼子血肉横飞,自己也光荣牺牲。警卫班一名战士,身负重伤后,伏在牺牲同志的尸体旁,待敌人接近时,突然跃起,用手枪打出了仅有的五六发子弹,打死一名日军上尉和两个日本兵。子弹打光了,他受伤倒下,又挺起身来,尽全力同敌人肉搏,最后壮烈牺牲。敌人从后墙爬上了房,向屋内射击、喊话。我们的战士就把炕席卷起来点燃,宁愿烧死,也不当俘虏。敌人施放了大量毒气,我们十几名干部、战士中毒失去知觉,被敌人装上汽车运走。
几次突围失利后,我与部队失掉联系,情况不明,焦急万分。天刚亮,我从地洞通气孔里听到的都是鬼子的声音,鬼子满院抓鸡,有几次追到洞口。我和裴廷贵带着三支手枪,还有几十发子弹,对着洞口作好射击准备。上午十一点多,一阵激烈的枪声过后,村里乱哄哄的。傍晚时,又听到敌人吹集合号,街上有部队行动的声音。
天黑了,村内没有动静,我让裴廷贵掀开洞口隐蔽物出去看看。他看后,告诉我敌人已全部撤走了。裴廷贵找来四位老乡,用门板做担架,抬我去找我军地下的医疗站。这四个老乡抬着我离开村子后,边走边说:“只有人民自己的军队,才打得这样顽强!你们真是幸存者啊……”林子里战斗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进行的。但在当时敌我形势不断变化的情况下,这样的战斗也是不可能完全避免的。
林子里战斗,我们十军分区部队遭到了重大损失,但敌人遭到了更大的伤亡。这次战斗虽然失利,但影响很大。自此以后,伪军更加恐慌,鬼子更加孤立,我军则逐渐由隐蔽活动转为公开活动,为尔后我军反攻创造了有利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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