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职堡,有一百多户人家。在村镇的东南二三里地有一个凸起的丘陵山地。日军据点就修筑在这个丘陵地上。一九四三年,我在八路军一二O师指挥的“工卫旅”担任团参谋长,活动于晋绥地区。由“工卫旅”一个队在赵志勇同志率领下,以游击队的名义出没在贺职堡附近数十里的地方,保卫着人民“春播、夏锄、秋收、冬藏”。但是,由于游击队在敌后受条件的限制,成股的日军仍然出来骚扰残害老百姓。于是,如何拔除贺职堡这个据点,全歼这股日寇和伪军,就提到游击队的斗争日程上来了。
团党委作了认真研究之后,认为用硬攻的办法,代价太大。而且敌人会很快得到三岔、神池、五寨等县城骑兵、机械化部队的增援。只有采取出其不意的突然袭击、迅速解决战斗的办法,才是合算的。这样就需要首先摸清敌人的活动规律以及布防的情况才行。于是,侦察参谋任天法率领一组侦察员出没在贺职堡敌军据点的周围。在游击队赵队长和人民群众的帮助下,任参谋等同志很快就进入贺职堡镇活动。他们初步掌握日军每天都是上午八九点从据点外出,下午四五点全部返回据点,与外界的唯一交通是吊桥。远处观察到有三个坚固的碉堡,估计有三挺机枪,封锁住三条通路;周围挖的沟约有两人多深、两丈多宽,沟中放有坚硬的棘树;哨壁外面有一层鹿砦,里面还有一层铁丝网,白天是无法接近的。晚上,日军用军犬放哨巡逻……但日军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出操,什么时候睡觉,晚上的哨位布置怎样,火力情况怎样,还是无法知道,因此侦察员们都很心急。据点中没有一户老百姓,混入据点是根本不可能的。怎样打破一个缺口,深入“虎穴”呢?任参谋苦苦地思索着。
一天晚上我请他们到团司令部开会,任天法同志就把问题摆到桌面上。大家沉默了一阵后,侦察排长张补有发了言,他说:“我们即便弄到敌人据点内的布防图,没有一定的兵力想拔除这个据点也是困难的。这也不符合上级交代的奇袭原则,我们是不是可以想另外的办法?例如里应外合的办法。”“里应外合”,一下提醒了任参谋。他说:“张补有的办法好,我们为什么不可以从伪军身上想些办法呢?”从此以后,侦察员的活动重点由日军身上移到伪军身上来了。结果发现,据点内的伪军中队长戴天,经常去镇上陈三保老汉的家。经打听,原来陈三保是伪军中队长的舅舅。陈三保的独儿子已被日军打死。因此,我们决定从陈三保这里进行策反伪军的工作。任参谋和陈三保拉上了关系,三天两头到他家走走,帮陈三保挑挑水、干干活。在闲谈中,从家常话慢慢说到了日军的暴行,对陈三保进行启发教育,发现他对日本鬼子也是切齿痛恨的,对外甥当了伪军中队长而感到很羞耻。在任参谋的帮助下,他明白了许多道理。后来,当陈三保得知任参谋是八路军后,对他肃然起敬。于是,陈三保主动帮任参谋对女儿月英进行教育。月英接受了侦察组的授意,对表哥戴天做起教育工作。
一九四四年春的一天晚上,伪军中队长戴天又来到舅舅家里。在谈话中,陈三保慢慢把话题引到前几天日军强奸不成而杀人的事情上。月英接上话茬,问道:“表哥,日军这样侮辱和残杀咱中国人,难道你们看到还会忍心,再帮助他们吗?”停了一会,戴天叹了一口气,说:“我们最好不谈这个问题,谈这些问题太危险,我会尽力保护你们的。”
“为什么不能谈这类问题?看到乡亲们被糟踏、被杀害,心中就忍不住气愤和难过。”月英紧接着补上了这么一句。戴天说:“你以为我们当伪军的都是没心没肝的吗?要知道我们也是没办法啊!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是你们根本想象不到的。我们还是不谈这个问题吧!”这次试探性的谈话就这样地结束了。事后,任参谋和侦察员们认为,这位伪军中队长是可以争取的。于是,布置陈三保老汉和月英,以后多了解日本鬼子如何对待伪军生活等方面一些情况。过了一段时间,我们通过月英从戴天那里,了解到日本鬼子对待伪军也是很不信任,只要鬼子认为某个伪军“有问题”,就可随时拉出去枪毙。鬼子还对伪军的亲属做了户口登记,如有一个伪军逃跑或反正了,全家都要遭殃。伪军和日本鬼子之间也存在着很深的矛盾,许多伪军是敢怒不敢言。任参谋和游击队长赵志勇一道作了研究布置,决定目前一个阶段的重点工作,仍然是争取戴天反正,多向他交代党的政策,说明目前国内外形势,以解除他的顾虑。陈三保和月英反复对戴天做工作,他仍顾虑重重,不肯与八路军会面。
这时已是一九四五年的春天了,戴天在陈三保和月英的启发帮助下,觉悟有了提高,顾虑有些解除,同时他对形势也有所了解。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军的补给是越来越困难了,弹药缺乏,兵力也不足。戴天也觉察到日军呆不长久了,不如听陈三保和月英的话,找八路军接头,也好留一个退路。一天,戴天对陈三保说:只要能保证安全及绝对保守秘密,愿意和八路军的工作同志接接头,谈谈反正的条件。
在一个春暖乍寒的下午,我们的侦察组长和伪军中队长直接会面了。地点自然是在陈三保老汉的家。任参谋首先向戴天扼要说明了一下敌我形势,着重激发他的民族感情,最后向他清楚地交代了党对反正伪军的政策。戴天,由于几个月来受着陈三保和月英的影响,态度还比较直率,他说明伪军和日军之间存在着很深的矛盾,都是中国人,谁愿意死心塌地跟鬼子跑呢。接着,他就主动地介绍了日军如何残酷对待伪军,以及日军兵力部署和武器配备的情况,最后表示只要能保证伪军及家属的安全,他愿意率队反正。任参谋交给戴天一个任务,要他把据点内日军布防地图绘出来,并且约定以后,日军有什么活动的情报,随时通过陈三保送交给八路军。
以后,戴天还多次主动地提供日军外出抢粮及运输弹药、粮食的情报,使游击队打了几次胜仗,缴获了不少东西。我们团部几个领导认为,任参谋和赵志勇队长在研究决定解放贺职堡据点的战斗时,一定要照顾到戴天的困难,并充分尊重他的意见,一再启发他提出歼灭贺职堡鬼子的具体意见。经过了半个月,戴天终于提出了他对拔除日军据点的办法。他的意见是这样的:日军修筑这个据点虽然想得很周到,使八路军不论白天和晚上都很难接近和攻人。但也有它的一定弱点,因为据点周围削成了绝崖峭壁,就使哨兵产生了一定的死角,远处看得很清楚,但峭壁底下就有些部分看不到,可供隐藏埋伏,鬼子晚上是不大注意那些地点的。他只顾把吊桥吊起,利用军犬和伪军放哨。如在拂晓前,游击队能派一部分部队潜伏到峭壁下面,按照约定的信号,把吊桥放下,采取突然袭击,这样里应外合容易成功。同时,他又提出:潜伏的人不能太多,那里只能隐蔽下二十来人,多了容易暴露目标,反倒坏事。戴天的这个意见,很快汇报到了团部。经过我们研究,认为可行。
为了周密布置,在四月末的一个下午,赵队长、任参谋邀约戴天到陈三保家碰了头。游击队决定只派二十五个精悍队员前去。接着,他们三个人研究了什么时候进攻为好。赵队长提出最好是选择敌人脱离枪支的时候。这样可以迅速解决战斗,减少我军伤亡。戴天又建议:“最好是在天刚亮时进攻,因为游击队只能晚上才能潜伏到据点旁,天亮不久敌人就要开饭,他们吃饭都不带枪,只要游击队一进攻,我就叫伪军把鬼子的枪收掉,这样可以很快解决战斗。”这个意见,很快得到我们团部的批准。于是,约定以对空鸣枪一响作信号,择定五月一日这天早晨发动进攻。赵志勇队长召集了党的支委会,对作战计划作了周密的研究,对二十五个队员也作了挑选,并对大家作了动员。在支委会上,还对万一奇袭不成,如何应变作了研究,决定把整个连队的兵力都摆在据点附近,作为对上述二十五个队员的支援。我们靠人民群众的掩护和帮助,在头一天趁黑夜,二十五个精壮的队员都悄悄地进入贺职堡,分散掩藏在几户老百姓家中。
晚上两点钟左右,赵队长带领二十五个队员悄悄地向据点匍匐前进,一切都很顺利。不到四点钟,一个接一个都爬到吊桥附近的峭壁下,分散隐蔽着,静静地等候约定的信号。不久,东方放亮。这时游击队员们听到敌军起床的哨音,接着是鬼子出操的脚步声。大约又过了半个小时,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也许是鬼子们开饭了。但是约定的信号还是没听到,大家的心情更紧张起来,手紧紧地握着武器,正在这时突然听到一声枪响,赵队长起身一看,只见吊桥已放了下来,他立即率队冲了进去。由于对方位地形预先作了研究和分工,五个队员冲向敌人放枪的地方收缴武器,其余的人跑步冲向饭堂。这时敌人已发现了我们,他们也很快由饭堂往放枪的地方跑,但被我们劈头截住了。这时鬼子小队长平野静郎掏出手枪进行抵抗,有两个鬼子大概是准备去站岗的,手中也拿到两支步枪进行抵抗,都很快被我们击毙。其余的鬼子有拿碗、筷、碟子抵抗的,有拿凳子、扫帚抵抗的,逐渐退回到饭堂里。这时,所有阵地都被游击队占领了,伪军在帮助收缴了一部分枪支后也围了上来。游击队很快冲进饭堂,对顽抗的敌人又击毙了两个,其余鬼子在“缴枪不杀”、“八路军优待俘虏”的口号下,全部被俘获,总共不到一个小时就解决了战斗。
战斗结束后,赵志勇队长立即集合队伍,清点战果,共计击毙顽抗的鬼子五人,其余全部被俘,共缴获歪把子机枪二挺、掷弹筒二个、步枪五十余支,还有很大一批粮食和弹药。伪军五十四人在中队长戴天率领下带枪反正,我军无一伤亡。游击队和反正的伪军,都带着胜利的微笑,押解着俘虏,扛着缴获的武器,离开了日军盘踞了五年的据点。后来,据侦察员报告,敌军赶来增援时,迎接他们的仅是一座被烧毁了的据点和几具尸体。在我军强大压力下,接着不久,日军被迫把三岔堡、五寨城等据点都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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