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三年入冬后的一天下午,我在隐蔽点给伤员换完药回到孙医生家。一进门,见一个商人打扮的陌生人正和孙医生小声地商量着什么。孙医生发现我站在门口,连忙说:“小郑,这是李启悦同志,他在夏镇伪军那里做地下工作,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位叫刘家廉的医生。以后,你就要经.常到他们那里去,把他们搞到的药品转运到我们这里来。”李启悦走上来对我说:“小郑同志,一会儿跟我走,到我们那里认认门。”来到夏镇,我们走进一位姓乔的商人家里。我们一进屋,见有两个伪军官坐在桌边谈得正来劲。李启悦小声说:“你先在这等一下。”就向里屋走去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伪军出去送另一个伪军。这时,换上一身黄军装的李启悦从里屋走出来说:“小兄弟,别站在那出神了,快到屋里坐。”我还没坐下,那个伪军官已经回到屋里。他走到我跟前握住我的手说:“你就是小郑同志吧?”李启悦忙过来向我介绍说:“这就是刘家廉同志,我们采购站的负责人。”从此,我和他们建立起联系,每隔三五天就去那里取一次药。后来我才知道,刘家廉和李启悦同志是在一九四二年冬天打入伪军的。他们取得了尹瘸子的信任,刘家廉当上了少校医官,李启悦当上了上士卫生长。表面上两人在姓乔的商人家里开诊所,为伪军看病。实际上,这里是鲁南军区的一个地下医药采购站。
一天下午,孙医生告诉我,夏镇来了通知,让我马上去取药。我来到刘家廉的诊所。进了里屋,见李启悦正在等我。他早已准备好了两篓子药品,叫我赶快担走。我担起担子出了诊所,没走几步,就觉得这次担子比以往的沉。这时,从对面走过来一个伪军,他拎着皮带,戴着墨镜,冲着我喊道:“站住!干什么的?”我放大嗓门,有意让李启悦听见:“赶集的!”那家伙两脚一又,挡住我的去路,又伸出手来抓我的担子。我猛地向后退了一步,闪了他一个趔趄。他气急败坏地叫了起来:“他娘的,我看你不是赶集的,是给八路送东西的。”“什么八路九路的,我不知道。我就是来赶集的,不信你就看看。”“哟,张班长啊,今天咋来晚了?”我一听是李启悦的声音,顿时松了口气。李启悦来到伪军跟前,从裤兜里掏出一支小药瓶,在伪军眼前晃了晃说:“这‘六O六’是我特意给你留的,咱对你够交情吧?走,进屋打针去吧。”伪军点头笑了笑,还是不想放我走,指着我对李启悦说:“我看这小子不像是赶集的,可能是给八路送东西的。”
李启悦满脸不高兴地说:“你没看到他是从我们的门里出来的吗?实话跟你说,这位小兄弟帮我们做点小生意。”这时,刘家廉走过来。伪军满脸堆笑地迎上去,“叭”的一个立正,行了个举手礼,说:“刘医官,我来晚了,让您久等了。我正在盘问这个小伙计,没想到是您府上的人。”刘家廉绷着脸说:“没什么,以后见了我们的小伙计给点方便就行了。”“那一定!那一定!”伪军边说边跟着李启悦向屋里走去。刘家廉向我摆了摆手,示意我快走。我担起担子快步向镇外走去。我出了夏镇来到护城河桥,放下担子靠着桥栏杆休息。看着两个沉甸甸的篓子,好奇心促使我打开了一个篓子。我把上面的脱脂棉、纱布卷等一件件拿出来,把装药的玻璃瓶往两边一扒,猛地把手抽了回来。我赶快把东西重新装好,挑起担子就走,恨不得一步就迈进孙医生家。原来,篓子下面有两支手枪、四枚手榴弹和几十发驳壳枪子弹。我回到孙医生家里,又惊又喜地向孙医生说:“我今天担的有‘硬家伙’,可偏偏遇到伪军盘查,多亏刘医生他们解了围。”
我一边把药品、枪弹往外拿,一边带有埋怨的口气说:“以后再担‘硬家伙’,事先给我交个底,好有个思想准备。”孙医生说:“好吧,我向刘家廉同志说一下。这次也是为安全着想,怕告诉了你,你会精神紧张。”后来,我从刘家廉的诊所里担出许多药品、枪支、弹药和钢笔、手表、纸张等部队急需的用品。每当孙医生或李启悦对我说“路上多加小心”时,我便知道一定又有“硬家伙”了。鲁南军区不断扩大,战斗更加频繁,部队需要的药品数量日渐增多。
一九四四年初春的一个夜晚,孙医生去支队开会回来,领着一个人来到我的房间。孙医生向我介绍说:“这是军区派来买药的范惠民同志。”然后又对范惠民说:“这就是小郑同志,到刘家廉那里担药的就是他。明天他带你去夏镇和刘家廉接头。”次日清晨,我和范惠民来到夏镇街上。我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跟。我们没有遇到敌人的盘查,顺利地来到刘家廉的诊所。范惠民和刘家廉见面后,说明了来意。军区派范惠民出山,是让他和刘家廉一起到天津去购买药品。他们在一起研究商定了具体行动方案和起程的日期。
第二天天刚亮,他们俩一个是伪军军官的装束,一个是商人的打扮,动身去了天津。刘家廉和范惠民一去十几天,杏无音信。军区首长几次派人到三孔桥打听消息,孙医生和我也急得寝食不安,担心他们遇到了危险。二十多天后,李启悦兴冲冲地来到孙医生家,激动地说:“货已到手,按预定的方案接货。”一辆马车满载着货物从临城城里朝关卡走过来,刘家廉和范惠民坐在车里。车上装的是药品和器材。一些零散药品都装在十几名民工的担子里,担子上面放着蔬菜、粮食、柴草、禽蛋等。这些民工分散地跟在马车后面。马车和十几副担子已经顺利通过了城内的几个关卡,只剩下出城的最后一道关卡了。刘家廉心里明白,敌人对这道关卡把守得最严。马车来到关卡前停下。刘家廉从马车上跳下来,傲慢地拿出买药的证件,递给带班的伪军。这家伙看看刘家廉的打扮,又看看盖着官印的证件,“叭”的一个立正:“长官,请。”
刘家廉招呼正在帮着车把式紧绳套的范惠民说:“范掌柜,走吧。”范惠民头也没抬地说:“刘医官,别着急。这车上的绳子松了,不紧一紧,马车跑起来摔坏了东西,算你的还是算我的?”刘家廉转过头来向那个伪军说:“和这些商人做买卖真伤脑筋,他们就认识钱。”说完,刘家廉掏出一支哈德门牌香烟递给他。其他的伪军都站在一边看着,刘家廉朝他们哈哈一笑:“弟兄们,拿去抽吧。”把一盒烟扔给了伪军。这时,挑担子的民工陆续来到关卡。他们拿出良民证,伪军们看了看,就放行了。眼看十几副担子就要过完了,一个伪军走到带班的跟前说:“今天的小贩怎么比每天都多?我看这些人有点可疑。”带班的伪军把烟头往地上一摔,说:“对!把后面的那几个拦住,严格检查。”说完,就拦住一个民工。“哪里的?”“夏镇的。”“挑的什么东西?”“老总,你们不是看见了吗?做点小生意。我有良民证,请老总高抬贵手吧。”“他奶奶的,有良民证也不行。给我搜!”站在一旁的两个日本兵也过来叫嚷着:“顶好!顶好!”几个伪军一拥而上,把篓子上面的东西扔了满地,篓子里的鸡蛋露了出来。两个日本兵高兴地嚷着:“顶好,顶好,咪西咪西。”抓起鸡蛋就往怀里揣。刘家廉走过来拍了拍那个带班伪军的肩膀,小声地说:“实话告诉你,这几个做小生意的都是我雇来的,给我们尹团长做一笔买卖。你要是给点方便,事成之后,我在尹团长面前美言几句,不然的话……”说着,刘家廉掏出一个纸包塞到他手里。这家伙眼珠转了转,立刻就明白了。他把纸包塞进兜里,冲着伪军们喊:“弟兄们,这都是夏镇尹团长手下的挑夫,是自己人。”挑担子的民工都出了城,刘家廉和范惠民这才上了马车。车把式的鞭子“啪”的一声响,马车通过了城门。东西送到三孔桥,下一步就该往山里送了。我非常向往主力部队的战斗生活,就把想法告诉了范惠民,要求完成任务后留在山上。范惠民和孙医生商量后,满足了我的愿望。
这天天黑后,由二十多名民工组成的送药队,在铁道游击队两个短枪班的护送下,离开三孔桥,向鲁南军区机关所在地进发。我和范惠民走在民工的前头,过了津浦铁路,前面就是根据地了。这时,我情不自禁地回头望去,三孔桥早已消失在迷茫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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