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真回忆血染花木沟

Admin 发表于2015-10-14 11:09:26
一九四三年九月间,北岳区的反“扫荡”战紧张起来。日军采用“铁壁合围”的战术,企图把八路军一网打尽,彻底摧毁平(北平)、太(原)、保(定)、石(家庄)之间这块根据地。当时,我是冀中六军分区卫生部长。我和七军分区二十二团团长左叶同志由两个连队护送,负责将六百多名伤病员转移到晋西北根据地。
深秋的一个黄昏,风卷着树叶和黄沙,狂暴地冲击着山野、村庄,被掀起的飞沙走石,打得行人猫着腰,脸上像刀割一样的疼。傍晚,我和左叶同志带着部队开进神仙山西侧的花木沟村。村里游击队、民兵撤走了,群众也转移了,只剩下几个特别熟悉山路的青壮年,为部队操持粮食和做向导。连日来,敌人“荡平”神仙山的“扫荡”早已开始。我们在敌人“分进合击”中,凭着根据地人民的帮助和对地形熟悉的条件,巧妙地转移出来。
十几天里,我们风餐露宿,有时一天吃不上一顿饭,饥饿、疲劳把身体拖瘦了,病魔乘虚而人,回归热、恶性疟疾接踵而来。我正连续发高烧,嘴角烧烂了,躺在玉米秸的地铺上。勤务员小郝给我端来了一碗开水。此刻,左叶同志进来,亲切地安抚说:“不要紧,敌人尽管疯狂地追逐我们这支队伍,我们一定能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他叹了口气又对我说:“可惜你病了,我的责任加重了。你如果实在不能随军行动,就把你放在一个最隐蔽的群众基础好的地方,把病治好。”我说:“我不要紧,请不要为我担心。现在要紧的是,因连续行军作战,又吃不上喝不上,部队相当疲劳,请你把部队的休息先安排好。”
我的话音未落,忽然听到沟口响起一阵激烈的枪声。警戒部队又和敌人打起来了。左叶同志吩咐担架人员做好准备。他回过头又对我说:“你快上担架,我到前面看看。”说罢,他急忙去指挥部队转移。勤务员小郝刚把我扶起来,门坎还没有迈过,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就在院外响个不停。随着急促的脚步声,我感到问题严重。我担心地在想:“老左怎么样?部队如果失去指挥,那可糟了。”我一只脚刚迈出大门,一阵叫骂声和喊杀声混杂一团。我急忙转过身子。小郝搀扶着我,拐过屋角,翻过矮墙,背起我,摸着田埂,向神仙山飞奔。突然,我们两个人倒下了。几分钟过后,我从昏迷中醒过来,使劲地去拉小郝,拉不动,喊他也没回声。我去摸他的头,一股热血,粘满了我的手,他牺牲了。我剧烈地颤抖起来,在夜光中,看见他那带着孩子气的面孔,因流血过多而像纸一样苍白。我抑制不住这意外的痛楚,眼眶滚动着热泪。在我的面前,、又出现了小郝那张红润的脸。这孩子从小生长在冀中平原,参军之后就跟着我。
冀中“五一大扫荡”时,主力部队南下了,我们日日夜夜活动在赵(县)、藁(城)、束(鹿)地区。有一次,夜晚敌人包围了村子,几个鬼子和伪军冲着我住的院子走来,把我和我爱人刘瑞言(当时在六军分区卫生部当文化教员),还有小郝堵在门口。小郝急中生智,冲着最前面两个敌人使劲一推,敌人跌倒了。趁他们还没有爬起来的瞬间,我们急忙转过屋角,在一片黑暗中,奔往熟悉的滏阳河边去了。几个月的隐蔽和转移,小郝都同我们在一块儿,饿了的时候,他设法买来了窝窝头和高梁饼。我忘了是在敌人重重包围之中,我哀痛地哭出了声来,幸好被敌人的厮杀声掩盖过去了……我摸了一下嘴唇,鲜血仍从凝结着的血块上流出来。“糟了,我也负伤了!”我侧转身,左臂支撑着,坐了起来,顿时眼花缭乱,火星子直冒,天地像推动的磨盘,转得更加厉害,我又倒了下去。“难道革命任务就终止了吗?跟随党和毛主席南征北战十几年的老战士,难道就……不!我还年轻,革命还需要我。”我默默地望着黑暗的夜空,咬紧牙关,忍痛爬起来,但说什么也站不住,只好用手脚支撑着一点一点地往前爬行挪动……“爬到哪里去?队伍受了多大挫折?现在转移到了什么地方?”一连串的问号和担心,在脑海中浮动。
我在山谷里爬了很久,竞没爬出敌人的包围圈。原来,绕过几道梯地,打起了回旋。我误认为再爬过前面的山冈,就到神仙山的岭根村了。当爬过一摊溪水,又爬进了一条狭窄的山沟,正在重新判断方位时,我的手摸到了一个僵硬的身躯。我怔怔地呆了半晌。“坏啦,这不是又回到我和小郝负伤的那个地方吗?”我骤然省悟到,这不是什么快到岭根村,而是转回到离花木沟不到半里路的地方。一转念,一种特别留恋的心情,使我抱着小郝的脸,轻声地叫他,摇他的头。他直挺挺地躺着,两只手仍摆着背我的姿势。这时,复仇的怒火又在我全身燃烧,仿佛有一种巨大的力量支持着我。我用溪水把小郝额角上、脸上的血迹擦洗干净,忽地把他抱起来,放入深坑内,用毛巾盖上他的脸,搜寻了一些碎石和泥土,把我的战友掩埋了。
这时,狂风已停,月亮已过中天,那如水似银的月色照着田埂和旷野。疲劳、干渴,喉咙似冒出火花。本来,负了伤忌喝冷水,临到这时,顾不得一切了。我坐在一块石头上,扑下身子狼吞地喝着溪水。痛饮之后,把由肺里咳出的凝结在喉管壁上的血,吐了出来,觉得舒畅多了。天快亮了,东边鱼肚色的云块后面,放出短短的霞光。四面山头上的敌人还在搜索,村子里、山坡上、高梁地里到处狂喊:“出来吧,再不出来就开枪啦!”在无奈之下,我又爬进一块高梁地里。
十月的天气,高梁叶虽经初霜,但叶子还是青的,相当茂密。敌人派了一队人马,顺着通上神仙山的小路迅速地展开,脚步声听得很清楚。我探探头,从高梁秸的缝隙中还能看到鬼子们凶残的脸。我把腰间的手枪掏出来,心想:“你搜吧,搜不出来是我的,搜到我跟前,一个换两个。”几个钟头的搜索过去了,我躺在那里,口渴得不行,用舌头舐舐潮湿的泥土。但是稍微翻一下身,血吐得更多。这时,我镇定地摸了一下负伤的位置,才知道子弹穿透了左臂,穿透了肺叶,在左肩胛背侧,张开的血口有铜钱那样大。我负伤已二十多个小时了,既无止血药,又无敷料,血口老敞开着,黄蜂、牛鼻蝇在伤口和伤日附近吸吮着,蚂蚁成群结队把我的血痂撕碎后,搬入它们的蚁穴。
中午的太阳,像钉子钉住了似的,一动不动。闷热,伤口疼痛,被黄蜂蜇过的脸、脖子红肿起来,心绪很烦躁,我恨不得找几个鬼子跟他们拼了。下午三点左右,听不到敌人搜寻的吆喝了。我想,敌人这次又扑空了。我自言自语地说:“李真,你不能去见马克思,因为党交给你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哩!”正在思量如何去找部队时,突然,敌人从山上赶下一群羊来。顿时,羊撒满了我这块隐蔽地,调皮的羊羔走到我的身边,有的仰头扑高梁叶子吃,有的舐我流出的血。跟在羊群后面的敌人,端着上了刺刀的枪。在太阳光照射下,明晃晃的刺刀刺眼欲痛。我用小石头把羊打开,领头羊“咩咩”叫了几声,所有的羊都跟着跑走了。我又侥幸避开了一场灾祸。好不容易,太阳爬进了西山,山谷间一片昏暗。在东北方向仍滚动着隆隆的炮声,也许敌人的主力又投入新“合击圈”去了。我仍像一只蜗牛在草丛、荆棘里、石缝间不住地挪动。
夜深了,在银色的月光下,我看见了几个人影。他们寻找着什么东西,一会儿翻动溪边的芦草,一会儿拍拍巴掌。他们手提的驳壳枪,不时地映着月亮,闪射出一道道亮光……我不知道怎么一回事醒来之后,自己已安然地躺在岭根村一个草屋里。我爱人坐在我的身边,抚摸着我滚烫的头,用毛巾轻轻地擦洗我嘴角上的血痂,把喷香的小米稀粥送到嘴里。当同志们一个个和我握手、关怀问候时,我觉得革命大家庭无比温暖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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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回复
  • 西土耳

    2021-07-25 10:28:00 西土耳

    最近看到的资料是桦木沟,谁知道更多?说一说

  • 西土耳

    2021-07-02 12:53:10 西土耳

    。我和七军分区二十二团团长左叶同志由两个连队护送,负责将六百多名伤病员转移到晋西北根据地。以上叙述中的两个连队人员情况从哪里可以了解到?我小时候听爷爷讲过参加了这段花木沟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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