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有一个连驻在寺院里。他们在寺院四周筑起了三尺多厚的大土围子,四角有四个突出的小碉堡,中间是三个三层高的大碉堡,围子外有铁丝网,铁丝网外面是二丈宽的河道,只有东边一条通道通向公路。新丰寺南边约四十里是生祠堂大据点,住着敌一个旅部;北边约二十里是毗芦市,也有敌人一个营在那里据守。新丰寺只要一有情况,在两小时内,南北增援的伪军即可到达。伪连长依靠坚固的据点和较好的武器,终日横行霸道,拦路抢劫,并经常下乡奸淫烧杀,无恶不作。周围的群众恨之入骨,纷纷要求铲掉这个“毒瘤”。
一九四三年夏天,我带了靖江独立团两个连在侯河一带保护群众夏收。一天下午,部队秘密地隐蔽在新丰寺十五里的七里庵一个庄子上休息。我和二连连长赵金奎、参谋处王参谋正在研究攻打新丰寺的方案,侦察参谋季翻同志喜气洋洋地大步跨进屋里,对我说:“吴参谋长,有个好消息,通信员小刘从毗芦市回来,说伪十九师师部特务连有一个加强排已到毗芦市,明晨去生祠堂……”二连长赵金奎兴奋地一拍桌子,插言道:“嘿!明天有生意做了,他妈的,四五天不打仗,心里闷得连气都喘不过来。”我笑笑说:“别激动,研究研究再说。”我又转脸对季参谋说:“你把小刘叫来,我要详细地问问他。”
不一会儿,小刘进来了。小刘是个瘦长脸,大眼睛,身材短小,十七八岁的小鬼。他正正规规地敬了个礼,立正站着,背书似的说:“我化装去毗芦市侦察,亲眼看见伪军进街,一个一个都数过了,共四十八人,轻机枪两挺,短枪一支,步枪三十九支,枪上都有刺刀。今晚去毗芦市过夜,将在明天一早沿着公路去生祠堂……”说到这里,赵连长又惊叫道:“乖乖!武器装备这么好,那我们非要发一大批洋财啦!”王参谋接着说:“你也不怕犯错误,一打仗就想发财。”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我问小刘:“今晚你能不能去毗芦市过夜。”小刘马上说:“能!那里有我的亲戚。”我说:“那好!你提一个篮子再去毗芦市一趟,明天赶早市,发现伪军一行动就沿着公路往回走,我们派人在路上和你联络。”小刘响亮地说了:“是!”就跳了出去。
小刘走后,我一面派赵连长和季参谋带几个侦察员去侦察地形,一面命令部队准备战斗。战士们听说要打仗,情绪很高。当天晚上,天气很好。斗大的月亮悬挂在半空,飒飒晚风,吹得满田的麦穗点头哈腰。我带着两个连离开侯河,向毗芦市走去。我边走边想:如何取得伏击战的胜利呢?这次战斗对攻打新丰寺有没有作用呢?想着想着,忽然心里一动:有了,要一枪不放,吃掉这一排伪军,紧接着再用他们的武器装备,化装混进新丰寺趁机拿下据点。我把我的想法对王参谋小声地说了。他摇摇头说:“对手是十九师师长蔡鑫元的亲信,枪好兵老,估计很顽强,要想一枪不放……”我忙接道:“没关系,你看这公路两旁的麦子这么高,部队隐蔽在里面,来个出其不意的短兵相接……”没等我说完,侦察地形的赵连长和季参谋回来了。赵连长一看见我,眉飞色舞地说:“吴参谋长,地形对我们太有利了,一路全都是半人深的麦子,你让我们连去,我保证像吃豆腐一样把他们吃掉。”我考虑了一会,对赵连长说:“你能不能保证没有枪声,把敌人全部解决?”他苦笑了一下:“参谋长,这是打仗,不是演习呀!我们不响枪,可敌人要开枪打我们呀!”我把一枪不响不让敌人逃掉的想法说了一遍,又将伏击的方法谈了一下。他想通了说:“行!”当夜进行了分工,为了避免目标暴露,三连隐蔽在新丰寺附近作为机动力量,二连就在离毗芦市两里左右的麦田里埋伏下来。
一切布置好后,天已大亮了。晨风拂拂,金色的麦浪忽起忽伏。我和二连的战士蹲在公路两旁的麦田里,把身边的麦秆一根根扶直,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嘹望哨的暗号。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们等着,耐心地等着,可是一点动静也没有。我很着急,一看表,已经快九点半了,心想:为什么敌人没有来呢?是不是被发觉了?又等了一会儿,忽然晾望哨咳嗽了一声,这时我看到小刘提了半篮青菜顺着公路向南急匆匆地过去了。这是敌人来到的暗号,我们立即紧张起来。又等了一会,隙望哨又咳嗽了两声,知道敌人快进伏击圈了。我拨开麦秆观察公路上,敌人三个尖兵过去了,眼看后面的伪军一个跟一个全部进入了伏击圈。又听晾望哨咳嗽了三声,我忽地站出来,大声喊道:“缴枪不杀!”战士们飞速的跳到公路上,从四面八方端起了刺刀对准了伪军,齐声喊道:“缴枪不杀!”一个排的伪军顿时被吓得目瞪口呆。有的枪还在肩上,就做了俘虏;有的正想装子弹,但是枪已被我们夺下来了。伪中尉排长刚掏出手枪,被二连长一个箭步蹿上去,一个猛劲夺了下来。后面两个伪军一看到这情况,回头向毗芦市狂奔,在田里化装成农民的侦察员立即放下锄头,掏出短枪,拦路把他们捉住了。不到一刻钟,一枪未响,敌人一个排四十八人全部被活捉。从伪排长口里,得知新丰寺的敌人正等他们呢?
我们一研究,决定立即化装成伪军乘机拿下新丰寺。准备工作都做好了,我便下命令出发。公路上又出现了一个加强排的“敌人”,继续大摇大摆地向新丰寺走去。我和警卫员小朱、小刘化装成农民,从小路提前赶到新丰寺去指挥部队。其余人员由王参谋带去与三连会合。
时间将近中午,太阳像一团火球似的,烧烤着大地,没有一丝风,热得身上汗水直往外淌。我们三个人在离新丰寺二百多米远的麦田里蹲了下来。远远看去,三十多个伪军徒手站在据点门口的池塘边看捉鱼,只见有十多个伪军赤着膊,穿了短裤在池内乱扑乱叫地捉鱼。突然,一个军官模样的胖子反背着手,在一旁观看,慢慢地来回走动着。小刘挨到我身边小声地说:“我认识那个胖子就是伪连长。”我心想:这些家伙多乐啊!这正是一个好机会!我又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地形,一看表,已经十点半,便告诉小刘,命令三连从隐蔽地运动上来。这时,化装带路的三个尖兵来到了据点大门口,这出“活话剧”就这样开演了:穿了上士兵服装的“尖兵”组长郭义祥,见了那个伪军军官,急走了两步,向他行了一个举手礼,那家伙爱理不理地看了一看,懒洋洋地还了个举手礼,就问:“你们是城里师部来的吗?”伪十九师大部是泰兴人,郭义祥就用泰兴话很快回答说:“是!我们是蔡师长的特务连,派我们去陈旅长那儿……”伪连长有些不耐烦了,抢着说:“我一早就接到宋营长的电话,你们休息一下吧!”说完,转过身来又去看捉鱼了。郭义祥一看这情形,带着尖兵组冲着门口的两个卫兵,直向大门闯过去,口里直嚷道:“口干得要命,里面有开水吗?”两个卫兵见他要进去,急忙把枪一拦。郭义祥大声地叫道:“自家人,进去喝口开水还不行?就是陈旅长在,他也会给我们进去喝口水的!”
那两个卫兵看看郭义祥那副凶相,正在为难,伪连长听见了,回过头来说:“你们不要进去,我叫人把开水抬一桶出来。”他这么一说,两个卫兵更不让他们进去了。伪连长又对左边一个卫兵说:“你进去,叫炊事员抬桶开水出来。”郭义祥一想:抬出来就不好办事了!他大声说:“我帮你去抬。”紧跟着卫兵冲了进去。郭义祥一进,另两个“尖兵”也嚷着:“我们自己去抬!”一拥而进,那个卫兵想拦也没拦住。最后留下化装带路的侦察员丁金元,那个卫兵说什么也不让他进去。老丁故意向郭义祥背后叫了一声:“先生!我可要回去了!”郭义祥回过头来假装恶狠狠地向他瞪了一眼说:“你敢走?被我捉住杀你的头!”老丁假意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说:“不给我进去喝开水,又不给我走。”于是,退出大门,走到池塘边看捉鱼了。伪连长看见三个“尖兵”都进去了,正在骂卫兵没用,化装伪中尉排长的二连长赵金奎带了一排人已到门口。伪连长一看队伍已到,露出笑脸迎了上来。赵金奎一看是个上尉,心里恨不得一把把他抓在手里,但忍住了,向他敬了个礼。伪连长连忙还礼说:“你们一路辛苦了!”赵金奎笑了笑说:“没什么。”稍顿了一顿向伪连长道:“今天天气真热,口实在渴,你们有开水吗?”伪连长接着回答说:“有!有!我已叫人去抬了,你们休息一会,马上抬出来。”
部队宣布就地休息,化装的战士们就三三两两地坐在大门口等待暗号。看捉鱼的老丁和赵金奎打了个暗号。赵金奎知道“尖兵”组已顺利地进去了,就缠住伪连长乱扯起来:“这塘里有大鱼吗?”“有,大的七八斤重。”伪连长兴致勃勃地回答说。“这小塘怎么有这样大的鱼?”赵金奎追问了一句。“哈,你不知道,这是和尚的放生池,大鱼可多呢!”“那好极了,可不可以给一条,小弟吃老酒?”“哈哈!好说好说,一定给你一条最大的……”伪连长越说越高兴,那张胖脸笑得更圆了。两人正谈得起劲的时候,郭义祥他们抬着一桶开水向外走出来了。走在前面的郭义祥使了一下眼色,两个“尖兵”忽然侧着身子跌了一跤,把一桶开水全泼了,郭义祥回过头来瞪着眼就骂:“他妈的,没有用的东西,抬桶开水也跌跤。”两个“尖兵”假装蹲在地下摸脚。跟在后面的卫兵看到出了事,急忙走上前来问道:“人跌坏了没有?”郭义祥道:“没有跌坏,没有跌坏,外面我们队伍都到了,麻烦你回去告诉炊事兵再烧一桶开水,我去告诉你们连长。”那卫兵不知是计,转过身向里去了。郭义祥马上低声地对两个“尖兵”说:“你们两个进去,再不能让他出来了。大门外由我来对付。”说完,故意气喘喘地跑出来,结结巴巴地对赵金奎说:“报……告……排……长,不……好了,一桶开……水……烫了……两……个人……”赵金奎把眼睛一瞪,装腔作势地问郭义祥:“怎么搞的,怎么一回事?”郭义祥翻着眼睛,顿了顿说:“刚刚烧……了一……桶开水,叫李德清和……张小弟抬出来,不料绳子断了,把……桶也打掉了,他两个的脚也烫……坏了!”赵金奎一听,指着郭义祥的鼻子,破口大骂起来:“你们都是饭桶!一桶水都不会抬?”
他用眼睛看看站在旁边化装成士兵的彭支书和季参谋,左手一指,暴跳如雷地说:“你们还不给我快点进去,把他们两人抬出来!”这一说,一拥进去了一大半人。卫兵、伪连长要想阻止已来不及。赵金奎一看门口还有些人没进去,又骂了起来:“都是饭桶,都是饭桶,进去几个人就行了,要那么多人干什么,我进去把他们赶出来。”边骂边进了大门,其他人看见他进去了,也一个个地跟了进去。外面只留下老丁和一个化装成抬子弹的侦察员。伪连长一看来人都进去了,心想他们是蔡师长的亲信,都是自己人,就由他们去吧。他走到池边又去看捉鱼了,对捉鱼的伪兵们说:“你们多捉一一些大鱼,我要送几条给陈旅长和宋营长,小的留下来大家吃。”伪军们一听更来劲了,又有几个伪兵脱了衣服,跳下池去帮助捉鱼。这边彭支书、季参谋和黄指导员一进门,马上秘密地分配进去的战士分头占领宿合和大小碉堡。有的和伪兵混在一起说说笑笑,有的爬在碉堡内,有的站在围子上玩。郭义祥带了一个战士坐在大碉堡的门口。赵金奎进去见到了彭支书,两人一看表,规定动手的时间还差十分钟,各人端了一碗开水在那里喝。眼看化装人员都进了据点,接应的人还没有到。我很着急,觉得不应该规定时间,万一被敌人发觉就糟了。我再看看表,只差两分钟就是十一点钟了。正在这时,三连从麦田里运动过来了,六辆小车从南边公路向据点大门口推来,北边也有五辆车子快接近据点门口。一共有二十多个人,有的坐在车上,有的推车,有的拉车,还有挑担赶路的。这些人都是由侦察员化装的。我真高兴,他们都准时到达了。这时,只听到大碉堡上连打三枪。所有的化装人员和三连的战士们立刻紧张地行动起来。伪连长一听枪响,就向据点走去,嘴里骂道:“活见鬼,没事乱打枪,真是蔡师长的亲信兵。”
他的骂声刚落音,老丁抽出短枪,对准他的胸口厉声地喊道:“不准动,动就打死你!老实告诉你,我就是新四军。”伪连长吓得脸都白了,高高地举起双手,连声说:“我不动,我不动。”那边化装扛子弹的侦察员听到枪响,一伸手把卫兵的枪缴了过来。那些推小车的侦察员,一齐掏出短枪,散开来捕捉池塘边的伪军。捉鱼的十多个伪军连衣服也来不及穿,就当了俘虏。等我带着三连冲进据点,赵金奎他们已把俘虏集中在操场上了。我们对伪军进行了一番教育后,把他们全部释放了。那个伪连长感动地说:“我以为今天没命了,共产党的军队真是名不虚传,今后我一定重新做人,来报答新四军。”
这一次战斗,我们没有一人伤亡,只用了三发子弹,就全歼了日军一个加强排和新丰寺一个连一百二十二个伪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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