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巩回忆抗战时期冀中高阳的游击队生活

Admin 发表于2015-10-14 17:26:22
一九四三年春,我第一次随小队参加恒道村战斗时就出了毛病。这次战斗打的是从陶口岗楼到煎窝岗楼的鬼子。恒道村不大,有四五十户人家,只有一条南北向的街。街的南北口与公路相连,是鬼子从陶口到煎窝的必经之路。我们预先得知,九个鬼子乘三辆大车于午后从陶口出发。根据这一情报,我们小队和县大队一部分共六十多人,于夜间进驻恒道村,并按迎头打、后尾截、拦腰冲的打法布置了村落伏击战。规定战斗打响后十分钟各自撤退到第一、第二集合点。
我们小队隐蔽在街的两侧,担负拦腰冲的任务。下午四时左右,鬼子进村了。出乎预料的是,当街南口迎头一打,鬼子没有往回跑,而是跳下车卧倒在街两边的墙根下还击,这时候,后尾截的两个班被自己迎头打的子弹给压住了出不来。我们隔着门缝看见一个鬼子被打死在车上,几次想开门出去拣枪,可是被迎头打和鬼子还击的火力封锁住也出不去。正在僵持的时候,我一抬头,见北房上有了鬼子,不由得说了声:“坏了,鬼子压了顶。”郭桂林说:“没事!跟我走!”我们立即跳出东墙头,顺村边的一条南北沟往南撤。
当离开村的时候,鬼子的子弹打来了,听着有四五支步枪的声音,打得我俩前后左右直冒土。郭桂林有经验,他把手枪插在腰里,两手甩开跑得很快。我穿的是中式裤子,裤腰很肥,跑一会儿裤子就往下掉。我一只手提着裤腰,一只手拿着手枪,跑得很费劲,速度还慢。敌人不断向我射击,我勉强跑到一个坟头,隐蔽起来。这时已经突出去的梁忠义等三同志又返回来,才掩护我撤下去。
到了晚上,郭桂林跟我讲了这么一件事:有一次小队在北陶村突围,因为指导员边海湖说了声“坏了”,影响了部队突围的决心,迟疑了战斗动作,结果我们牺牲了四个人。经郭桂林这么一讲,我才懂得,指挥员在危急情况下,一定不能流露情绪,否则就会影响到战士们,必须保持头脑冷静,才能指挥果断。这次战斗中,郭桂林讲的指挥员在战斗中应注意的问题,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宣传工作是游击队的主要任务之一。我区有几个村离城很近,白天日伪军常去活动,我们不能去。到晚上,只要我们一进村,就有人到城里报告,敌人很快就出来了。
一九四二年冬天的一个晚上,我们配合区长田差去西庄村宣传,差点被敌人包围住。西庄村在城北,离城一里多地。我们和区长进村宣传,当区长讲的正在兴头时,突然听到村外的警戒鸣枪报告情况。到了集合点后,担任警戒的同志说,发现从城里出来几十个敌人。当时分析,可能是我们进村暴露了目标,敌人的报告员进城报告的,此外,这次宣传的时间也长了点。后来,我们进村宣传就接受了这个教训,坚持隐蔽进村,宣传讲话不超过半个小时,讲完就走。有时进屋宣传;有时在街上遇到个把人也宣传。这样看起来好像零敲碎打,宣传面不宽,实际上到了第二天就一传十,十传百,说是昨晚来八路,讲了什么什么,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对敌伪宣传就比较难些。当时,宣传的主要方式是对敌岗楼喊话,开始几次,一喊,敌伪不是骂大街就是打枪,效果不好。后来,我就想了一些法子,比如,给前柳滩的岗楼喊话就用的是“兵不厌诈”这一招。前柳滩岗楼驻着伪军一个班,班长姓韩,是个老兵油子。这个班的伪军就很坏,过去几次给他们喊话都没有成功。这次,我们事先派前柳滩村党支部委员夏云峰同志到岗楼送了口信。夏云峰公开身份是敌人的联络员,这人很会说话,办事可靠,又能迷惑住敌人。
老夏是擦黑时到的岗楼,他站在岗楼下喊了声:“韩班长。”“什么事?”老夏说:“注意点,东北边过呢!”“有多少?”“大概有几百,一眼看不到头,由南往北走呢。”说完,老夏就回来了。不一会儿吊桥就升起来了,岗楼上很静。我们等老夏回来后,又待了半个小时,就分两组行动。由梁忠义带两人到岗楼南边一块坟地里,隐蔽在石碑后面吹了几声哨子。我带两人到村西北边的一个墙角处喊话:“伪军同胞们,你们听着,现在日本鬼子在太平洋跟美国干起来了。现下,日本正往太平洋调兵,也要调伪军前去,希望你们注意,要是调到你们头上,千万别去给鬼子当炮灰。另外告诉你们不许打骂老百姓,要是再打骂老百姓,就对你们不客气,还有,见了八路军,不许打枪……”
讲到这里,停了一下又喊:“我们讲的话,你们听到了没有?”楼上不答声。又喊:“你们,不打枪啊!”楼上一个人答腔:“不打!”我说:“那就再会。”当我们走出二里多地的时候,岗楼上向着陶口店据点方向打了两个排子枪,估计可能是报告情况。第二天,老夏到岗楼上,伪军班长对老夏说:“昨晚八路来喊话,估计有二百多人,还有重机枪架在南边坟里,好险啊!要不是我会应酬,岗楼完了,准给端了。”还说:“喊话的是贾桂荣,他的口音我听得出来。”贾桂荣是当时的二十四团团长。听老夏说完,我们笑得肚子都疼了。看来,过去喊话他们之所以不老老实实听,是因为他们知道我们不是主力部队。梁村战斗后,我们小队人少了枪也少了。
为了更好地坚持下去,小队的同志想很快把队伍扩大起来。当时,关键是搞枪。只要有了枪,人员是比较好办的。我区的九个岗楼中,表现最坏的是北菜家口岗楼。这个岗楼在高阳至同口的公路上,离城里大据点有三里多地。岗楼上的伪军是县警备大队直接派出的一个班,他们的武器比较好,表现可特别坏,经常打骂老百姓,周围的群众一提起他们来,都恨得直咬牙。端掉这个岗楼,对打击敌人和装备自己都很有利。
我们端掉这个岗楼是在一九四三年秋天。端岗楼前,我们进行了侦察,首先通过在岗楼上做饭的大师傅了解到:岗楼上的伪军每天推牌九赌博。夜间在岗楼上赌,上午在楼下睡觉,一到中午,就在楼外厨房东侧阴凉处赌,天天如此。晚上岗楼上有站岗的,白天没有岗。为了更有把握,我和韩常年又化装到岗楼侦察了一次。化装用的是韩常年在梁村夜间突围的办法。那次,他脱了个光屁股,大背着步枪,从距离敌人十几米的地方爬出来,没被发觉。这次,我俩每人穿了一个土色布的裤衩,等夜深人静后,通过封锁沟,从敌人倒垃圾的铁丝网缺口钻了进去,摸清了情况。当我们趴着正在观察时,一个伪军晃晃荡荡从岗楼出来,解开裤子就撒尿,差点尿到我们身上。根据我们侦察到的第一手材料和岗楼大师傅提供的情况,我们认为下午起晌时拿岗楼最好。因为这时伪军都在岗楼外赌钱,我们只要有两人突然进到岗楼,把楼门关上,使伪军拿不到武器,我们就算胜利了。即使岗楼内有一个站岗的,或个把病号,我们有两支手枪,十六发子弹也能对付。但是,我们的主要问题是小队人少,力量不够。怎么办呢?只有请求县大队帮助解决。县大队同意我们的战斗计划,派了总支书展化南带一个分队来支援。另外,大队还派来了单独活动能力很强的侦察员王万同志,突击组由王万、韩常年和我三人组成。按照计划,展化南带领部队于拂晓首先进入到岗楼西北面一里多的地方,隐蔽在一块玉米地里。他们的任务是当我们突击组成功的时候,前去支援,如果情况有了变化,就掩护我们撤退。
过了中午,我们突击组出发了,韩常年装拾柴的,背着筐,拿着耙子,在岗楼附近拾柴火。我和王万扮做丈量地的。王万扮长工,穿短夹袄,腰里扎着一条五六尺长的粗布带子,拿一根秫秸当弓子;我装当家的,穿大夹袍。我俩把手枪揣在怀里,等走到楼西边大约三百米处,开始弯腰量地,顺着地边向岗楼接近。王万弯腰放一次秫秸,我就在秫秸前头画一道印,当量到岗楼封锁沟时,我俩瞟眼看了一下,没有新的情况,便迅速下沟从吊桥南侧爬上去,突然出现在伪军面前,王万一扭身钻进了楼门,正在赌钱的伪军们被我们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一惊,猛地都站起来,惊慌失措地盯着我。我厉声喊:“不许动!谁动就打死谁,缴枪的不杀,我们部队马上就到!”正在这时,韩常年到了,他把手枪一晃也进楼去了,接着,展化南带部队也上来了。伪军见我们人多了,都像泄了气的皮球,呆在那里。王万同志背出了十二支步枪,韩常年扛下手榴弹箱,然后从窗口扔下伪军们的被子。俘虏们抱着自己的被子,被我们的人押着穿过铁丝网,下到封锁沟,顺沟往北去了。韩常年和我是留在后边作掩护的,我见他仍在岗楼上,就催他快下来,他却慢悠悠地说再烧燎烧燎。他把楼上的炕席卷起来,立在岗楼中央,点燃后才出来。我俩顺着公路往北撤,没走多远,回头一看,岗楼冒烟了。在岗楼附近耕地的老乡,见岗楼冒了烟,知道出了事,都丢下农具,拉着牲口回家了。
不久,老乡们就传开了,说这个岗楼离城这么近,大白天,没见有人开枪岗楼就冒了烟,端得真漂亮,真是“神八路!”此后,小队扩大了,编了三个班,一个“三八”步枪班,一个“七九”步枪班,一个手枪班,连同队部的人有四十来个。晚上行军的时候,回头一看,队伍很长一溜,感到又能叮当一阵了。游击队所以能够坚持下来,是由于正确执行党的政策的结果。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也是游击队的生命。我们对群众极端痛恨的敌人,不惜代价,坚决打击;有的仗,我们分析在军事上可以取得胜利,能够消灭敌人和缴获武器,但是会给群众带来较大损失,就暂时不打。根本的原则是为了群众。在这个原则下,就形成了打谁不打谁,在什么时间打和什么地方打的问题。要打鬼子,争取伪军;打伪军中最坏的,争取一般的;在时间上争取下午打,避免上午打;在打的地点上,要在敌人占领区,村外或野外打,尽量避免敌人借机杀害群众。
一九四二年冬,我们在南马村消灭了安新县宪兵队。这次战斗是九分区武工队长高国贤组织指挥的,他们参加了几个人,二小队全部参加,共俘虏宪兵队长在内的敌伪军十人,其中队长是日本鬼子。事后,安新县游击大队长曹跃宗同志见了开玩笑说:“你们把我们的关系都消灭了,没有人来给我们送子弹了。”在我们区陶口店岗楼,驻着汉奸杨文风的一个小队,小队长姓侯,表现很坏,经常打人要钱,每逢赶集都要到街上转悠,我们准备利用赶集的机会打掉他。为此,专门邀请了邻区安新县四小队的小队长小白和我们一,队的三个同志一起干。小白打集有经验,老乡对他也较生疏。县公安局长牛秀章知道这一消息后,来找我们谈话,他说:“姓侯的是比较坏的,打掉他也容易。可是,打掉了他,还得来一个,来个什么样的很难说,可能好一点,也可能更坏。另外,打集群众损失太大,枪一响,老乡一惊都扔下东西跑了,还可能挤坏人,有的买主给了钱没拿到东西,也有给了东西没有要钱,吃亏的多是穷人。”听了公安局长这么分析利弊后,我们就取消了这次行动。
一九四三年春,敌人修建高阳至同口的公路,指挥修路的是日本的“建设队”。监工的两个鬼子对民工非常凶狠,凡他们认为不卖力气的就拉出来,站成对面两排,逼迫互相打嘴巴,如果谁不使劲打,就会被鬼子拉出来毒打一顿。老乡们对这两个鬼子恨之入骨,但又怕闹出事来,带来更大灾难。小队深知民工的苦难,决定打这个敌人。如果单从军事上考虑,有两种办法很容易打,一是在李果庄村里打伏击。因为这两个鬼子每天乘一辆马车由高阳到同口镇南边监督修路,要经过李果庄村。如果在李果庄村中打,便于接近敌人,打后也便于撤走,但这样打,李果庄村很容易招来鬼子报复;第二个打法是化装成民工在修路时打,但是,各村民工都怕事情出在自己的地段上。于是确定在野外与敌人打遭遇。在敌人经过的路上有个十字路口,这个十字路口的南北是敌人由李果庄至同口的大道,东西路是由拥城去南马的大道。十字路口是个上不着村、下不着店的地方,只要把握好时机就行。
一天早饭后,由梁忠义和郭桂林推一辆装有水榨菜的小车,从拥城向十字路口l出发,另有韩常年化装成拾柴的农民,预先到达十字路口附近等着敌人到来。当敌人的马车在李果庄村一出现,郭、梁二人即推着小车缓步向十字路口走去。不巧的是,当小车接近路口的时候,突然敌车的辕马尿尿车停了。面对这一新隋况,机警的郭桂林一脚蹬掉小车轮子,两人便装作修理小车。马车走近了,车上的鬼子操着中国话搭讪着说:“小车坏了吧?”郭、梁二人说时迟那时陕,抽出手枪,跃身上车,利利索索地要了这两个鬼子的命,韩常年也早已拉住辕马了。原来这两个“鬼子”穿的是日军服装,实际上不是日本人,而是高丽棒子。
日寇在冀中的一、二、三、四次强化治安都失败了。但是,侵略者是不甘心失败的,紧接着日寇又进行了第五次强化治安,也叫“反共誓约运动”。“反共誓约”有十条,敌人油印发到各村,强迫群众背诵。日本鬼子还专门组织了“反共誓约队”。“反共誓约队”的头子叫恒卫。他也是在高阳、任丘两县搞第五次强化治安试点的头子,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军国主义分子,他在高阳县杀人太多了,高阳县人民说起恒卫来,都恨得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第五次强化治安一开始,日伪以开大会为名,把各村群众骗进城里。我县、区干部和游击队虽向群众做了不少劝阻工作,但还是有几千人进城了。敌人把进了高阳城的老乡关起来,不给饭吃,不给水喝,饿了七天,饿死了不少人。接着敌人又到村里开大会杀人。第一次杀人在梁村,恒卫工作队去了一百多人驱赶群众集合,点着人头背诵“反共誓约”,背不出的就杀头。这次杀了三个,其中拥城村的一个老汉被杀后,敌人又逼着他儿子提着头回拥城村。第二次杀人是在李果庄。恒卫工作队突然赶到李果庄,强迫群众跪在当街,还是指定老乡背诵“反共誓约”,背不出的就逼着用两手攀着房檐身体悬空吊着,谁先掉下来,先杀谁。这次杀了四个。恒卫杀人是想要中国人民服服帖帖当亡国奴。他杀人后,像疯狗一样狂叫着:“大日本皇军到中国来干什么呢?是来杀人的!不杀,你们不服。”恒卫杀人先把洋刀泡在冷水桶里,砍下人头后,还要把鼻子凑到带血的刀上闻一闻,凶相极端残忍。实在是目不忍睹。消息传到部队后,指战员们怒不可遏,纷纷求战。县、区游击队、地区队都下了决心:只要“反共誓约队”出城,不管敌人多少,不管在什么时间,不管离城远近,不惜一切代价,坚决予以痛击。这时各村的群众也响应起来了,敌人一到,全村跑光。县大队和区小队第一仗是在梅果庄打的。恒卫队带民工来拆房,游击队打了村落伏击,消灭敌人一部分,其余逃窜;第二仗是在季郎村打的。季郎村离城一里地,敌人下午到那里开大会,四十二区队一连袭击了会场,伤亡敌人一部分,其余逃窜。接着在四区又打了一仗。接连打了三仗,恒卫的“反共誓约队”再也不敢出来了,各村群众拍手称快,纷纷给部队送慰问品。
中国人民以自己反抗侵略、反抗压迫的英勇斗争和最后胜利,有力地回答了恒卫一伙日本军国主义分子:中国人民是杀不完、压不服的,中华民族是伟大的民族。回忆过去,想起了在艰苦岁月中生死与共的战友们:像郭桂林、王万、韩常年诸同志,他们那年轻英勇的相貌时时浮在眼前。他们都是共产党员,他们虽然在战斗中牺牲了,但冀中人民会永远记住他们,他们的名字已被深深地镌刻在高阳烈士纪念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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