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书芳忆彭雪枫师长

Admin 发表于2015-10-14 20:46:16
一九四二年末,我由骑兵团调到师部,在彭雪枫同志身边担任警卫员工作,一直到他牺牲的一九四四年。
记得我调到师里工作的时候,师部设在江苏省泗洪县的大王庄。师长和我住在两间简陋的茅草屋里,一间作为寝室,另一间作为吃饭的地方。屋里比较窄小,寝室内除了一个方凳、一张桌子外,还有一个用门板搭起来的床。他每天工作很忙,除了开会、研究作战方案、找部队干部谈话之外,还要处理地方上大量的问题。
一天紧张的工作结束了,当干部战士已经进入梦乡的时候,我们屋里的灯光却仍然亮着,劳累一天的彭师长在油灯下又打开了书本。他每天都要学习到深夜十二点,甚至下半夜一两点钟。有时我一觉醒来,他还在认真地看、不停地写。这已经成为他多年的习惯了。无论是在根据地,还是在敌占区紧张的战斗间隙中,都是如此。开始,我很不适应这种生活,后来慢慢习惯了。我每天一觉醒来后,都要烧上一点温水,准备给他洗脸、洗脚用。每当我劝他休息时,他总是说:“你先睡吧!”我记得《苏联共产党(布)历史简明教程》一书,他就看过几遍,并写下了一本心得笔记。他还为自己亲手创办和领导的《拂晓报》撰写了大量的社论和稿件。大家都称《拂晓报》是师长抓部队建设的三宝中的一宝(三宝即:《拂晓报》、文工团、骑兵团)。
彭师长每天坚持收听广播。他有一部使用干电池的日本造收音机,体积很小,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带在身边。他从收音机里了解到国内外政治、经济、军事的情况,并把它整理成讲话材料。大家都说师长知道的东西很多,讲起话来非常有说服力。干部战士都说,我们最愿意听师长讲话。可是他们哪里知道,师长为了作好一次报告,进行一次政治动员,要花费多少心血啊!彭师长非常虚心好学。
他经常把吴芝圃和陈其五等同志请来,一起研究和讨论学习中遇到的问题,有时也争辩上几句。每当他发出朗朗的笑声时,我知道讨论的问题已经找到了答案。师长对我的学习非常关心,经常说:“我这里没有什么事了,你要抓紧时间学习。”有时我想多做一些事务性工作,可是他却硬逼着我学习,还免掉了我很多工作。彭师长总是穿着一套整齐的军服,脚蹬草鞋,扎着绑腿,腰间的皮带上插着手枪,始终保持着严整的军姿。他在个人生活上从不搞特殊,始终与干部战士同甘共苦。由于战争环境艰苦,工作繁重,衣食失调,师长患有一种较重的病,医学上叫低血糖症。
一次,我跟随他到新四军军部参加整风。天已经很晚了,他仍然在灯下孜孜不倦地学习着。忽然,我发现师长的身体不停地晃起来,豆粒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我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扶住他,焦急地问:“怎么啦,师长?”他看了看我,镇静了一下,掏出手帕擦去了脸上的汗珠,若无其事地说:“没什么,看把你吓的!”我几次要去找医生来,他都拒绝了。经我再三追问,他才说了实话。原来,他早就得了这种病,一旦犯病,心里发慌,头上冒汗,马上吃点东西就会好一些。为了不给炊事人员增添麻烦,他总是暗暗地克制着,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讲起过自己的病。我想要炊事员做点饭,他也不让,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拿两个凉馒头。从此,凉馒头就成了我挎包里的“必备品”。彭师长还患有胃病,常吃的主食是馒头干、小米粥和咸菜,最愿吃的是面条。炊事员看着师长消瘦的面庞,总想给他做点好吃的,改善改善生活。
一次,炊事员从集上买了一些黑鱼,加了一个菜。当把鱼送到师长那里去的时候,他的脸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他问我:“干什么做这么多菜?现在群众吃的是什么,干部战士吃的又是什么?”让我立刻把鱼端回去。其实,在洪泽一带,黑鱼并不贵,可是我们的师长连一条黑鱼也合不得吃。
师长很少批评我,可是有一件事却使他生了气。那是在西征的前夕,我看到师长的马褡子已经破了,就私自找到供给部长,问他能否帮助换一个新的。供给部长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当我向师长请假到供给部去时,开始,他笑呵呵地问我干什么去。我把要换马褡子的事对他说了,他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生气地问我为什么事前不告诉他,并说:“马褡子虽然破了一点,但补一补还能用嘛!为什么一定要换新的呢?”马褡子没换成,师长却多了一项规定,今后凡是他的东西,交旧换新都要经过他同意才行。
还有一次,我从师里四科(管理科)刘副官那里领来了一管牙膏。他看到时,问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当我把情况说明后,他语重心长地说:“现在全师干部战士都实行供给制,在供给规定以外,我们干部怎么能搞特殊呢?”要我把牙膏立刻送回去,并让我用他的稿费在集上买回了一管牙膏。彭雪枫师长打仗有一个特点,就是爱上前沿。我们常为他的安全担心,而他却说这样做有很多好处。一是可以随时发现新情况,便于指挥;二是干部带头冲锋陷阵,可以鼓舞战士的杀敌斗志。他完全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一九四四年八月,根据中央军委和新四军军部关于向河南敌后发展的战略决策,师长带领我们师大部分部队开始了西征。在西征途中,我们打的第一仗是小朱庄战斗,消灭外号叫“王疤瘌眼”的顽匪王传寿。经过长途行军,拂晓时,我们把小朱庄包围了,六旅担任从南门主攻的任务。当时地里的高梁长得又高又密,天下着小雨,道路很不好走。进攻发起后,由于敌人工事坚固,事先又有准备,战斗进展不太顺利。第二次组织进攻中,参谋长也负了伤。在这种情况下,师长亲自来到离寨墙只有一百多米远的地方指挥战斗。他仔细地观察了敌我双方的情况,命令特务营从西南角发起猛攻。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刻,师长让我离开他到特务营给甘教导员传达命令。干部战士看到师长就在火线上,冲锋的劲头更足了,一鼓作气拿下了寨子,全歼守敌,击毙了王传寿,为当地人民除了一大害。
一九四四年九月,师长指挥收复河南夏邑八里庄的战斗。当时,盘踞在八里庄的是一个叫李广明的国民党大顽匪头子。他凭借着大围子、小围子和坚固的碉堡与我军顽抗,拒不投降。为了彻底拔掉这个钉子,战斗开始前,师长向当地的群众进行了调查,详细地掌握了八里庄的地形、敌人的数量和武器装备等情况。战斗打响的前一天,他召集有关作战部门的干部开了会,周密细致地研究了作战方案。然后他又来到主攻团,亲自交代任务,进行战斗动员。夜里,我们随着进攻的部队一起开始行动。八里庄的守敌被我团团包围。
拂晓,我们向大围子发起了进攻,不久就突破了大围子。战斗向小围子发展,指挥所也随之搬到了大围子里的一所天主教堂里。在我军炮击下,小围子的炮楼被摧毁了,敌人死伤很多,乱作一团,纷纷向外溃逃。这时,师长又命令在外围的骑兵团从翼侧向敌人发起了猛烈进攻,准备将残敌一网打尽。正当战斗即将胜利结束的时候,师长、参谋长和主任等人从指挥所出来观察战场情况。为了保证首长的安全,我们都劝师长从南门出去。可师长却登上了南门围墙,来到了前沿堑壕里,直接指挥最后的战斗。这时,我突然听到“嗖”的一声刺耳的子弹呼啸,只见离我只有半米远的师长身体晃了一下,慢慢地倒下了。我一步抢向前,扶住他,师长脸色发白,目光仍然坚毅。我们把他抬下围墙后,发现他胸前有一个像黄豆粒那样大的洞。
师长的牺牲,对我来说如同晴天霹雳。我悲痛欲绝,饭吃不下,觉睡不好,痛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师长。我不相信师长会离开我们,觉得师长还在身边。每当我看到他那整洁的军装和还没有看完的书籍,总感到师长可能到什么地方开会去了,不久就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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