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在八路军一二九师当管理科长。一二九师师部从驻地涉县会宁村移驻到邯长公路南的合漳村,主力部队都在各分区驻地抗击日军。师部只有骑兵连、特务连、通信营及少量的地方民兵武装,其余的都是司、政、后机关的人员。太行边区政府的直属机关人员也在这里,队伍很庞杂。
为了避实就虚,分散突围,师长刘伯承同志在黄白坪村,命令师部队务科科长刘贤润带领骑兵连和武装部的人员、师部作战科副科长张廷发带领特务连和通信营一部分就地活动,吸引日军的注意力,掩护师部突围,使师直、边直人员越过邯长公路,退到日军已“扫荡”过的路北去。我们这支庞杂的队伍是分两部分行动的。刘师长和李达参谋长带着我及地图股长何雨龙,外加一个警卫班、三个马夫、两个挑夫,一行二十来人从黄白坪村出发,沿山路向北走。在这之前,为了埋藏弹药,我曾在这一带的山里察看过地形,对道路比较熟悉。
中午时,我们到了一个叫张镇的小村里,并在这里发现了我军的一条通信电话线。师长命令大家原地休息,搞点东西吃,并要我迅速接通电话线,了解一下情况。为了防止敌人窃听电话后测出我们所处的位置,我把电话线剪断,在两个线头上同时接上两部电话机。电话接通后,得知陈锡联率领的三八五旅已经收复了黎城,新一旅正从东阳关向南走,已经上了杨家山;日军已从黎城经尖山村河沟小路向南窜来。
了解到附近没有敌人,我们就在张镇休息了两个多小时。这时,师政治部主任蔡树藩和太行边区政府主席杨秀峰带着师直、边直人员到达张镇。他们带的主要是辎重、行李和骡马等。师长要他们在原地架锅做饭,于下午四点出发上杨家山,当夜要突过邯长公路。
下午三点钟,我们原来这二十来人先出发了。师长和参谋长带着何雨龙和我走在最前面,先上杨家山去找新一旅。经一个多小时行进,渐渐接近了山顶。这时,山顶上站出一个人来向我们喊话,问我们是干什么的。师长命我去联系。原来喊话人是新一旅的后卫哨兵,经询问得知:新一旅主力已由韦杰旅长带下山了,唐天际政委带着两个连在后,也正在下山。我叫哨兵跑步下山去找唐政委,让唐政委带的这两个连停止前进,并请唐政委来见刘师长。
这时,天已近黄昏了。因蔡树藩、杨秀峰首长率领的大队人马一直不见上来,师长带着我们只好在山上等,一直等到夜晚十点多钟,仍不见他们的动静。师长的爱人汪荣华和邓政委的爱人卓琳也都在后面没上来。我们估计是他们走错了路,从张镇出沟口往杨家山村的方向去了。而日军正从那边扑过来,很有可能同敌人遭遇。
情况很紧急,师长让李参谋长下山去找。参谋长走后,师长本来就有病的身体更显得有点支持不住了,坐在山上等着,饥渴难忍,急得我和何雨龙心如火焚。我问师长怎么办?他问我有没有吃的。我翻出几个柿饼,师长吃了两个。柿饼又干又硬,吃下去更感到口渴难忍了。这时,唐政委带着新一旅两个连到了。师长要唐政委从部队中找两个本地战士当向导,连夜抄小路突出去,向黎城县方向转移。师长还指示我同唐政委共同指挥这两个连。我们把两个连部署在山梁上,沿山梁向北走。我同何雨龙等人保护着师长沿山腰出发了。
山上长满了荆棘和灌木丛,连一条羊肠小路都没有,加上天又黑,我们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前进。师长拖着重病的身子,喘着粗气,艰难地走着。凌晨四点左右,师长把我叫到身边,小声对我说:“我实在走不动了,要就地休息一下,你快带他们走吧。”我猛吃一惊,饥饿疲劳早已忘光,急忙拉着师长的手说:“师长,保护你是我的责任,有我们在,就一定要掩护你冲出去。”说罢,我即命四个警卫员前后左右护卫着师长往前走。我又命其他人,不许瞌睡,不许大声说话,不许掉队,时刻保持高度警惕。就这样,我们振作起精神,一阵疾走。拂晓时,师长又对我说:“周科长,我的腿实在拖不动了,要休息一下。”我见师长带着重病走了一夜,太虚弱了,只好同意师长休息。不料师长早已精疲力竭,一坐下就昏了过去。我急令警卫员跑步去找唐政委,并叫他带一副担架来。唐政委他们来后,我急忙从卫生员手中要过一瓶“十滴水”给师长喝了一些。
不一会儿,师长慢慢地睁开眼睛,见我们都围在他身边,就问我这是什么地方。我说:“左下方就是柳林村,村中烟雾腾腾,是鬼子在烧房子,咱们不能在这里久留啊。”我把师长扶上担架,我抬前面,一个外号叫“骆驼”的警卫员抬后边,在树丛中悄悄地穿行。由于我们都很累,两腿发软,加上山陡路滑,走上三五步就滑倒了。我看这样不行,速度太慢,与H军近在咫尺,有被发现的危险,即蹲下身去,拼出全身的力气,背上师长,咬着牙跑了几百米。
刚绕过一个山嘴,突然,村内的日军打了一枪,我以为他们发现了我们,惊出了一身冷汗,背着师长跑得更快了。过了几分钟,听不见再放枪,原来日军是鸣枪收哨,集合起队伍向南走了。到这时,我才轻松地出了一口气,放下师长,叫马夫将师长的白马用一条黑被子伪装起来,将师长扶上马,在几个警卫员的保护下加鞭催马。又过了一个山嘴,唐政委带着两个连在山顶上摆好阵势,架起机枪,准备一旦被日军发现就决一死战,掩护师长冲出去。还好,日军走了,并没有发现我们。
日军向南,我们往北,这样又走了几百米,来到一个比较安全的山凹里。我请示师长说:“休息一下吧?”师长同意了,但我自感责任重大,不敢休息,站在一个土包上用师长的望远镜向四周观察着。
没多久,困意、饥饿和干渴同时袭来,我感到头昏目眩,一阵恶心,头一低,吐出了几口鲜血。开始,我头脑还是清醒的,坚持站立着,随后渐渐失去了知觉,倒了下去……不知过了多久,师长叫警卫员来喊我,警卫员见我昏睡过去,又吐了血,没敢叫,跑回去报告了师长。师长忙跑来,把我推醒,对我说:“你太累了,这地方不安全,快起来,我们走吧。”我挣扎着爬起来,用土把地上的血盖住,随师长到了大家集合的地点。师长叫警卫员拉过他的马来让我骑,使我非常感动。师长自己硬挺着抱病之躯,率领我们突围。尽管我吐了点血,两腿像灌了铅似的,但师长的马我怎么能骑呢?我说什么也不肯上马,师长只好命令我上担架。
当晚,我们来到尖山村,村里的乡亲们为躲避鬼子“扫荡”早已分散到山里去了。我们在空无一人的小山村中住了一夜。临睡前,我不放心,挣扎着查了一次哨,才和衣而睡。一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老乡们陆续回村后,我们才买了点粗麦面和包谷面做了饭吃,又写了封感谢信,然后按师长指示的方向,继续向黎城县前进,胜利地完成了突围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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