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个子机枪射手崔明兆像块木头棒倒在山坡上呼呼地睡着了;李在雪紧了紧裤腰带,嘴里嚼着野草;金阳春的“凉鞋”早就跑丢了,光着脚板子,趴到草堆里就起不来了。按过去,我这个报务员照例应该检查电台,连接电池,拉起天线……供给首长使用。今天,因为是临时宿营,根据支队长的指示,我也可以休息了。
支队长王效明眼窝陷得更深了,只剩下一双明亮的眼珠子。他没有休息,在山坡上走过来转过去,看了看同志们,又皱了皱眉头。也许是觉得同志们这样饿着肚子赶路,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他自言自语地说:“不能休息,得想个法子!”王队长走到我跟前,慢慢地蹲下对我说:“小姜,你记得吗?西山上有一个鬼子经营的木工厂,叫满洲旺什么林业株式会社?”他停了一下,好像很有把握地又接着说:“我们打进去,搞点粮食,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队长率领我们在这一带打了好几年游击,情况是比较熟悉的。他这一提,我也想起是有那么一个“木工厂”。我一骨碌坐起来说:“是有一个!”这时队长微微一笑,我的话好像肯定了他的记忆。“得了解一下情况。”说完,他没有惊动大家,悄悄地走到李在雪、金阳春身边,把他俩叫了起来。李在雪是个朝鲜族同志,经常被派出去侦察,渐渐地锻炼成一把好手,遇事沉着,机智勇敢,还会说一口流利的日本话。金阳春是一个办事挺有眼色但性情急躁的小个子,大家都叫他小金。
队长向他们交代了情况和任务后,他俩顺着一条羊肠小道,像加足马力的“电驴子”,直往西北方向跑去,一点也看不出他们是饿着肚子的。
一小时后,他俩累得满头大汗,金阳春还背着一个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队长跟前。王队长惊异地问着:“这是怎么一回事?”李在雪擦了擦头上的汗珠说:“队长,事情是这样的:我们跑出四里多路,远远地发现一个人,穿着黄军装,没拿枪,晃晃荡荡唱着小调,从山上走下来。”“就是他!”金阳春指着那人插了一句,“我向小金递了个眼色,俩人分开趴在路旁的草棵里,等这家伙大摇大摆走过来,我在后面猛一扯腿,就给这小子来了个狗吃屎。小金干得更麻利,上去堵住嘴,蒙上眼睛,背着就往回跑。看我们累的!”李在雪一口气说完。队长听后,“噢”了一声,意味深长地说:“原来是这样,那太好了!他对我们很有用。”看来队长很满意,可是并没有马上表扬他们。
这个人本来是离木工厂二十里地的一个日本金矿的护警。因为和木工厂都是一个领导系统,金矿的护警们出勤下山经常住在木工厂里,他们互相都很熟悉,对内部的情况也很了解。这家伙就是刚在木工厂吃过晚饭要下山办事的,碰巧叫咱抓来了。他坐在一棵大树底下,回答着队长的问话,我也依着一棵小树坐下,听听消息。队长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护警,板着一副严肃的面孔说:“……我们是抗日联军……”
没有等队长说完,护警就抢着说:“是,长官!”“别害怕!抗日联军专门打日本鬼子,中国人不杀中国人。”护警使劲地点头,嘴里不住“是!是!”地应着。队长指了指他:“你要知道,自从去年苏德战争爆发以后……”听了这句话,我知道这是队长的老作风,对俘虏要进行教育了。
“日本鬼子调动了优势兵力,想配合德寇进攻苏联,所以把东北作为发动战争的大本营和后方基地。可以告诉你!”队长把手一挥,“鬼子疯狂不了几天啦!它发动太平洋战争,就是给它自己挖掘坟墓,别看它对东北同胞采取了毒辣的‘匪民分离’政策,可我们抗日联军照样活动在这个地方……”我正想着,只听队长有力地说:“有良心的中国人要团结起来反满抗日,不能给鬼子当走狗!你能详细地把木工厂的情况讲出来,就放你回家。”护警听说能放走他,忙说:“小人不敢,一定照办!”畏惧的脸马上变得高兴起来。“那你回答我:木工厂有多少鬼子,有伪军没有?”“有九个鬼子,四个外出没回来。在离木工厂九里地的山沟里,有一个日本守备队。”护警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说。
“木工厂的枪支弹药都放在哪里?”“有几支枪都倒挂在墙上,子弹都放在背篼里。”“鬼子都住在什么地方?”“共有三栋房子,他们住在中间那栋,左面是厂房,右面是仓库。”“仓库内都有什么?”“大米、洋面还有衣服。”很顺利地了解到所需要的情况。
崔明兆从甜睡中醒来,听说要打仗,能解决肚子问题,就来了情绪。大家也高兴起来,你传我,我告他,一会儿都起来了,不约而同地围到队长跟前。“同志们!”队长看了看表,正是八点半,就满面笑容地对同志们说:“今晚上我请大家的客。不用解释大家都明白,要解决肚子问题了。”“队长请客,鬼子花钱。”不知是谁插了一句,逗得同志们都哄然大笑起来,队长也笑了。这时大家都像忘记了饥饿和疲乏。
队长把刚才了解的情况向同志们简要介绍后,接着分析说:“鬼子的守备队离木工厂又远,不会影响我们的行动,其理由是……”队长满怀信心地伸出了食指,“第一,敌人听到枪声,不知道我们有多少人,不敢来;第二,即便敢来,还有几里路,需要一些走路的时间。当然我们决不能麻痹、轻敌,鬼子随时都有围剿我们的可能。”他最后肯定地说:“但是,仗是一定要打!要在鬼子睡熟的时候,打它个老实的!”我嘴里没说,但心里想:小仗,不大,想得倒挺周到。他闪闪发光的眼睛向周围同志扫了一眼,把手一挥说:“同志们好好休息,等会儿听命令集合!”
大家吃了一点儿野菜,又睡了一小觉,半夜十一点就出发了。
那天晚上,明月皎洁。木工厂离宿营地只有十里左右,护警为我们做了义务向导,队伍很顺利地到达目的地,分三路把厂子包围起来。机枪手崔明兆紧紧地握着唯一的一挺机枪,等候队长的命令。金阳春掩护在一棵大树的后面,催着队长说:“怎么还不打呀!”我紧跟着队长,心里想:别急,一会儿看热闹吧!忽然一声“打!”接着,机枪“哒哒哒”地吼叫起来,这枪声划破了深夜的寂静。突如其来的袭击,把鬼子打蒙了头,屋子里传出鬼哭狼嚎的声音。瞬间,王队长带领几个同志像刚射出的箭头一样,闯进仓库里去了。这时,李在雪用日本话大喊起来:“你们被包围了!”“抗日联军宽待俘虏!”“缴枪不杀!”接着只见两个鬼子穿着睡衣,光着脚,抱着枪,朝天上乱放一气。“好,顽固的家伙!”我没有多说,拿起三八匣子枪,“砰!砰!”俩小子应声倒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了。剩下的几个抱着头,一瘸一拐地往沟里跑去,嘴里“叽里哇啦”地不知喊叫些什么。金阳春高喊着:“鬼子吃兔子鞋啦!”仓库里满满地装着粮食和衣服,大伙专挑大米、白面往外扛。
崔明兆扛着一挺机枪就够沉的了,还背了半麻袋大米。我背着电台,虽然行动不大方便,加上年龄小(当时我十八岁)、体格弱,可是也不能自来呀,于是我就抱了一小捆衣服。小金想得更周到,他在鬼子的宿合里,挑了些刮脸刀、雨衣、胶鞋、手表和口琴等日用品。
小小的战斗不过半个小时,我们却满载而归了。从那以后,有两个多月,真可以说是丰衣足食,吃有吃,穿有穿,用有用。紧张的行军,吹起口琴还可以跳个舞。有了刮脸刀,同志们都显得年轻了。更令人兴奋的是,我们还可以经常吃到野菜馅的白面饺子。日军原以为毒辣的“匪民分离”政策,叫我们得不到粮食的供给而饿死,他们哪里知道自己却成为我们粮饷的供应者。
1946年夏,电台报务员,姜焕周(站立)与白生太合影于敦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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