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汉讲述赌来的咸萝卜

Admin 发表于2015-10-15 11:40:49
一九四一年七月,我们卫生部一所的部分休养员,转移到涞水县板城作者简介:王维以西的一条大山沟里。山沟的两侧是高耸入云的悬崖峭壁,沟内被茂密的汉,文中身份为八路军卫赢i薪搽亲员。树冠笼罩着,阴森森的。清澈的溪流,漫过各种形状的石头,悠悠东去。这条又深又长的山沟内,没有人家,平常也很少有人进山。只在冬季农闲时,附近的农民才到这里烧炭。当时我们就住在几座大炭窑里。在日军到处“扫荡”的情况下,这儿倒是一个比较偏僻、安全的地方。可是没有料到,就在我们进沟后十几天,日本鬼子在沟口安了个据点,把沟口堵得严严实实,使我们和山下失去了联系。
从七月底到十月初的两个多月里,没有粮食,没有药物,最难熬的是没盐吃。长时间吃不到盐,浑身上下发软、没劲。原来大多数伤员还能拄着棍儿,或互相搀扶着,到窑外散步、采野菜,这一来,全都躺下了。急得炊事班长直骂:“他妈的,等老子捉住小鬼子,一年也不叫他吃盐,让他尝尝这个滋味儿!”日子一长,大家在睡梦里梦见的是盐,眼睛一睁谈的是盐。盐,盐,普普通通的盐,竟使我们束手无策了。有一天,大家又谈起了盐,我悄声地问老文书:“哎!听说老不吃盐,浑身长白毛,真的吗?”“那还有假?”老文书装作认真的样子,“不但浑身长白毛,连眉毛、胡子都是白的。这一辈子你就别想娶媳妇了,打光棍去吧!”“哈……”大家笑了起来。“去你的!”我抓过孙亮自造的扇子,捂住了脸,“谁给你说这个来!”
老孙是萧克司令的马夫,二十七八岁,在我们休养员中算年龄最大的。那时我才十四五岁,他对我就像大哥哥一样,晚上挥着用树枝编的扇子,为我赶蚊子,白天给我讲萧司令打日本鬼子的故事。特别是开饭时,我一闻到那没盐的野菜味就呕吐,老孙总是装着津津有味的样子,大口大口地吃着,像哄小孩似的,哄着我吃。看我吃上两口,他的脸上才露出笑容。这顿午饭,照样又是一碗野菜。报务员小赵,还没吃两口,苦得吃不下去了。他把碗一搁:“下山后,我非一下吃他四两盐不可,好好解解这个馋。”“别吹牛!”老孙艰难地咽下一口野菜,“到时候,你一两也吃不下去。”“老孙!”文书问,“听说你们天津卫的海滩上,到处都是盐,是吗?”老孙抽了口烟:“盐堆得像小山似的。”“我的妈呀!”文书惊得张着嘴,“随便给点儿,也够咱们吃野菜的了。”小赵颇感兴趣地朝老孙身边靠了靠:“有人说,海水是咸的,你尝过?”“尝过。用舌头一舔,哎哟,咸得鼻句舌头!”“啧!啧!”小赵羡慕地咂嘴,“用海水煮野菜就不用搁盐了。”咸盐的故事越讲越多,野菜吃的也多了,炊事班长挂满愁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每天都是那几个故事,新的又编不出来。没多久,“咸盐大会餐”“会”不起来了。炭窑内又沉默起来。一天,我正转山沟挖野菜,蓦地传来一阵“咩咩”的羊叫声及清脆的鞭子声。这是我进沟以来,第一次听见这声音。我循声望去,原来是两个放羊的小孩,赶着一群羊,朝我这边走来。大点儿的十四五岁,黑裤、黑褂,脚上穿着半新不旧的布鞋,肉乎乎的小脸,差点把那对无神的小眼睛给挤没了。小点儿的有十三四岁,光着脊背,穿一条挽到膝盖的又破又黑的裤子,赤着脚,一双牛舔鼻的鞋搭在肩上,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透着聪明、机智、伶俐。“小八路?”小点儿的望见我,惊喜地叫起来。“哪村的?”我提着篮子走上前问。“沟外的。”“沟口有鬼子吗?”“有。”小点儿的用鞭杆指了指沟口,“正修炮楼哩!”
从此以后,我们天天见面,很快熟悉了。小点儿的是放羊的小伙计,大点儿的是小东家。他们放羊,我边挖野菜边讲打日本鬼子的故事,教他们唱《小小叶儿哗啦啦》。聪明的小羊倌一学就会,而且唱得悦耳动听。可小东家怎么也学不会,唱起来简直就像老太太牙痛时的哼哼声,笑得我和小羊倌都直不起腰来。
一天中午,我们坐在树荫下,他俩对着汩汩的泉眼,喝了几口水,掏出干粮吃了起来。小羊倌吃的是玉米皮面蒸的饼子,小东家吃的是黄软软的玉米面饼子,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他们每人还有一块腌萝卜。我看着那块青青的咸萝卜,腹内顿时产生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滋味儿。小羊倌掰开一个饼子,递给我一块:“吃块干粮吧!”“不……不……”我摆了摆手。后来小羊倌知道我们好久没吃到盐了,边埋怨边给我一块咸萝卜:“你怎么不早说,早说了就用不着受这洋罪了。”“不要!不要!”我把萝卜推了回去。小羊倌不高兴了:“你不是说,咱们是一家人吗?”我点了点头。“一家人还分你我?”小羊倌像大人似的板起脸,“拿去!”我看他真生气了,只好把咸萝卜接了过来,又从口袋里掏出两毛钱,可他说什么也不要。“你要是不要钱,我就不要你的腌萝卜!”我一手拿着钱,一手拿着萝卜,认真地对他说。“真的?”小羊倌望着我问。“嗯!”“这不是真心话!”小羊倌摇了摇头。小羊倌说对了,我真是想要这块咸菜。多少人天天想,夜夜盼。也许那几个重伤员,吃上这点咸菜,伤就会慢慢地好起来。可是,要给钱,这是纪律呀!这时,小羊倌挥着鞭子放羊去了。我趁机把钱往他褡里一塞,拔腿就跑。“小八路!”小羊倌把两手放在嘴上,喊道,“站住一”风在我耳边呼呼地叫着,我也顾不得伤痛,也不怕石头绊倒,飞快地往回奔跑着。回到炭窑后,我把那块咸萝卜高高地举了起来:“你们看!这是什么?”“呀一腌萝卜!”
大家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惊喜地叫起来。我像个凯旋的英雄,被几个轻伤员包围起来。他们帮我擦去满脸的汗水,递过一碗凉开水。老孙艰难地站了起来,扶着窑壁“呼哒呼哒”地给我扇风。炊事班长像得到宝贝似的,小心翼翼地把腌萝b放在案板上,用刀切成薄薄的小片,重伤员的厚些,轻伤员的薄些。我因为有“功”,享受重伤员的待遇。我把弄到咸菜的经过,向大家作了汇报。同志们你一言我一语,围绕着怎么多搞点盐和咸菜议论开了。最后一致意见是,不能白吃,要拿钱,只要能买到,多少钱都行。于是大家把钱凑起来,老文书最多,有二十多块,其他的有三块、也有两块的,只有我最少,一块多钱。大家把凑起来的钱交给我,可第二天,我跟小羊倌一说,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唉!真小瞧人,八路军吃块咸菜也要给钱,真是的!”说着把昨天我给他的钱,扔在我的跟前。“我们有规定,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这不是拿的,是我自愿送的。”“你自愿,我不能不自觉呀!”“那……那就算慰劳吧!”小羊倌往石头上一躺,不说话了。没办法我只好去找小东家:“小东家!你能不能卖给我们点咸菜?”小东家傻愣愣地摇了摇头。小羊倌忽地坐起来,斜瞪了他一眼,解释说:“老东家不让多拿!”“少一点也行,你们每天匀给我们半个行吗?”我说。小羊倌像想起了什么事眨了眨眼,从石头上跳下来,朝我投来兴奋的目光:“小八路!咱们玩‘猜猜猜’吧!你赢了你拿咸菜,要是你输了我们拿钞票,怎么样?”还没等我回答,小东家乐了:“行!行!”这不是赌博吗,八路军怎么能和老百姓赌博呢?小羊倌看我不说话,又挤眼又打手势。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不好问,只好依从了。
三个人怎么玩呢?还是小羊倌出主意,他和小东家一伙,我一人做一方,因小东家傻乎乎的,就由小羊倌和我对阵。“猜猜猜!”我都伸出来了,小羊倌才出拳,结果输了。小羊倌高兴地向我笑了笑,扭过脸对小东家说:“掏咸菜!”“咳!”小东家瞪了小羊倌一眼,撅着嘴,无可奈何地给我一个大萝卜。我明白了。原来小羊倌是故意输给我,好让我赢咸菜。这可不行,这不成了“坑蒙拐骗”了?我明白底细后,有想法后出拳。他出拳头,我后出剪刀,故意输给他,气得小羊倌把脚一跺不玩了。小东家接过钱,喜滋滋地数了起来。一个月过去了,差不多每天我都赢一个咸萝卜。小东家不知道玩“猜猜猜”的奥妙,输了腌萝卜赢了钱还觉得很高兴。他每天拿个大的腌萝卜,把赢的钱藏在炕洞里,等过年的时候好买鞭炮。十月中旬,反“扫荡”取得了伟大胜利,日本鬼子从平西根据地滚出去了。卫生部派了人,带着担架,把我们送到赵各庄。
正要出发,小羊倌来了,他双手递给我一个大咸萝卜和一包什么东西。我俩紧紧地握住手,含着依依惜别的泪花,久久地互相凝望着。我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纸包,原来是一大块盐。水晶般的盐块,在夕阳照耀下闪闪发光,耀眼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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