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振中怀念并肩战斗的日本朋友后藤

Admin 发表于2015-10-15 15:02:00
一九四一年一月,蒋介石发动了皖南事变。在皖南泾县石井坑的深山峡谷,新四军指战员英勇抗击敌人的围攻,经过七天七夜的激烈鏖战一中,因寡不敌众、弹尽粮绝而遭失败。许多同志被捕或光荣牺牲了,我们少部分幸存下来的人也在突围中被打散了。我被冲散在一个野草丛生的深山沟里。失去了战友,离开了集体,犹如一只孤雁,仇恨、愤怒、焦急涌上心头,饥饿、干渴、疲惫、寒冷交加。但这都阻挡不了我坚持革命的信念。我摸索着躲开敌人,寻找队伍,寻找战友。
又一个寒夜过去了。东方出现金灿灿的霞光,山坡上的野草闪耀着晶莹的露珠。我大口大口地吸着清新的空气,顿时力量倍增,信心倍加。我紧了一下身上的背包,提起驳壳枪,在荆棘草丛中往前奔走。走着走着,忽然发现前方几百米的山坡上影影绰绰的有不少人影。“糟啦!又走到敌人包围圈里来了。”我立即警惕地卧倒观察,只见那些人穿着灰白色的衣服,正在悄悄地摘野果吃。有谁会摘野果吃呢?这肯定不是敌人,是我们的患难战友啊!我站起来,顺着山沟悄悄地飞奔过去。跑了没多远,忽然从旁边竹林里跳出来一个人,他喊了声:“排长!”就猛地扑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我,几乎使我喘不过气来。
他饱含着热泪,泣不成声地说:“朱排长,朱排长,你……你也来啦。”我定睛一看,啊!原来是军政治部敌工部的反正战士后藤同志。见到自己的战友,我也高兴得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我才平静下来,问他:“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他仍抱住我不放,哭着说:“我们也是被打散了,冲出来的。排长!你要把我带出去啊!我要找部队!”面对着这个异国战友真心实意的表白,我的泪水掉了下来,连忙劝慰他:“好同志,别哭,别哭了,我一定带你冲出去,我们活在一起,死也在一起……”我边说边给他擦眼泪。挂着泪花的后藤,握着我的手说:“对,我不哭,我不哭。我有枪,可以同敌人拼!”我看着他那握得紧紧的汉阳造的大枪,不禁奇怪地问:“你不是没有发枪,你的枪怎么来的?”后藤挺了挺胸说:“是从牺牲的同志手里拿过来的。我也是个军人,没有枪就没有命,有枪才有命,我要用这支枪打敌人!”
多么朴实的语言啊!我拍着他的肩膀说:“好样的!”紧接着,我问他:“山上有多少人?军政治部还有谁在这里?”后藤同志说:“山上没有咱们政治部的人了,都是别的单位的人,我也不认识他们。”我一听,还有不少同志在山上,连忙对他说:“你快去喊他们下来。我们集合起来,一起突出去找部队。我在这里等你,要是发现敌情,你就赶快回来!”后藤一边答应着,一边帮我卸下身上的背包,要我在这里等他回来。然后,他拖着疲惫的双腿,忍着饥饿,爬上山去了。看着他那高大的背影,我的泪水禁不住又涌了出来,和他初次相识时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
那是一九三八年春天,我们新四军在江南、苏北地区敌后开展游击战争,在与日军的一次战斗中后藤被俘。由于受日本法西斯和武士道精神的欺骗教育,当他被抓到时,还拼死顽抗,最后手脚捆住了,还用牙咬我们的战士,死也不肯投降。但是,我们本着革命人道主义精神,严格执行俘虏政策,对他耐心教育,并关心他的生活。他终于被感化过来,被分配到军政治部敌工部做反战工作。当时,我在警卫排工作,警卫排也属政治部管,所以平时能常看到他。我们一起吃饭、开会、学习、联欢,渐渐地熟悉起来。我对这个外国人感到好奇。
有时散步的时候,还有意跟他一块走,问他一些问题:“你家是做什么的?想家吗?你们给日本法西斯打仗,为什么那么狠?你看我们八路军、新四军能赶跑日本军吗?”听了我的问话,他总是用手边比画,边用结结巴巴的汉语严肃认真地回答:“我家也是苦力苦力的。”“我和你们一起打完了仗再回家去。”“过去打仗不狠,要被上面死拉死拉的。”接着又跷着大拇指笑着说:“中国人大大的,还有大大的新四军、八路军,能赶走日本兵!”这些朴实的话,从一个被俘的日本兵口里说出来,使我很感动。
我正想着,后藤同志带着三十多个失散的同志,三三两两地从山上下来了。这些同志有的是军部特务团的,有的是第一、第二、第三支队的。过去虽然互不认识,但患难中一见面就亲如兄弟。后藤满脸流汗,热切地向大家介绍说:“这是我们军政治部警卫排的朱排长。”我也高高兴兴地指着后藤说:“他是我们政治部敌工部的日本兄弟一后藤同志。在这次患难中,他主动找到一支枪,要求和我们一起冲出去找部队。”这时,大家纷纷自我介绍,议论今后怎么办。我看到三十多个同志中,有德制新驳壳枪和步枪各十多支,还有机枪,高兴地对大家说:“一个人寸步难行,大伙拧在一起,才能胜利。我们应该团结起来,组成一个战斗集体,突围出去,到苏南去找陈毅司令员!”这一建议,得到了大家的赞同,后藤也乐得拍手叫好。
就这样,大伙儿一致推选我担任突围队队长,又推选军部一位连职秘书担任突围队副队长,推选一位管理员当司务长。我们还热烈地讨论了突围去苏南的一系列具体措施。当天,我们这支患难中自动结合起来的战斗突围队向苏南敌后进军,途中由于出现了新情况,又改向江北突围。在地形不熟、敌情不明的情况下,我们互相爱护,互相照顾,依靠人民群众的帮助,历尽艰辛,从三里店、南陵、繁昌、铜陵向原新四军三支队根据地方向急行军。几天后,我的右脚被戳破,发炎肿胀,疼得走不了路。后藤同志始终跟我寸步不离,总是抢着帮我背背包。为了给我的腿脚活血、消炎,每到宿营地,他总是给我烧热水烫脚,扶着我查铺查哨。有一次,我们正在休息,突然被站岗的哨兵喊醒说:“前面河湾上来了一队便衣。”我急忙前往观察,确实来了敌人,便决定向山上转移。在这紧要的关头,我那发炎的脚疼痛难忍,每迈一步都十分困难。后藤不顾自己的安危,他扶着我很快爬到山上隐蔽起来。
敌人没有发现我们,避免了一场激战。在寻找部队中,有时,我们迷了路或遇到一些挫折,后藤比谁都着急,担心找不到部队。遇到这种情况,我就给他讲红军长征的故事,鼓励他树立必胜的信心。在经过南陵、繁昌地区时,我无意中提醒大家:“南陵、繁昌城里还有日军。”谁知这句话引起他的误会。他着急地说:“排长!你放心,我也是个苦力。苦力的人,决不会再给日本法西斯当炮灰了。”我赶忙向他解释,请他不要多心,他才平静下来。行军中,有时累了,我就和他开玩笑说:“等我们抗日战争胜利了,你可以回家去讨媳妇了。”后藤严肃认真的脸上,露出了羞涩的笑容,摇着头说:“不,不回去,我要和你们在一起。”边说边用手砍着自己的脖子说:“回去不得,回去要死拉,死拉的。”
几天后,我们顺利到达了繁昌、铜陵地区。在这里,我因故和后藤他们分手了。他们安全渡过了长江,在无为地区找到了部队。后来,我和后藤同志再也没有见过面。听说他在一九四五年日本侵略者投降前夕,去一个日军据点做劝降工作时牺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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